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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嚴復變譯思想考
  • 黃忠廉
  • 3470字
  • 2020-08-19 15:22:23

第二節  重識嚴復的翻譯思想

我們曾對嚴復做過重新認識,隨著變譯理論研究的深入,我們認為有必要對嚴譯實踐與理論問題做更深入的個案研究。

一、重識的緣起

嚴復1895年早春前后開譯Evolution and Ethics,暮春停筆,《天演論》初稿1895年3月由陜西味經售書處最早刊印,1897年連載于《國聞匯編》,1898年由湖北沔陽盧氏慎始基齋私自木刻印行問世,1905年由商務印書館正式出版。百余年來,不少人專論或涉及嚴復及其翻譯思想,在他們看來,“信達雅”似乎成了其翻譯思想的全部。但果真如此嗎?其翻譯思想還有無挖掘的必要?在嚴譯名著出版百十年來,重讀嚴譯名著,重識嚴復的翻譯思想,能發現以往研究視野未及之處。這對中國譯界,乃至世界譯壇,或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二、重讀與重識

1987年讀研時,出于對譯史了解的需要,筆者讀了《論嚴復與嚴譯名著》。受國內譯界輿論的影響,筆者僅認識了嚴復的“標準”——“信達雅”,這大概是由于當時翻譯實踐不足而無檢驗真理的標準的緣故吧!20世紀90年代,有了口筆譯實踐,再次捧讀《論嚴復與嚴譯名著》,并參閱嚴譯作品,筆者頓覺石門洞開,發現了歷史背后的真實:嚴復翻譯思想遠不止于翻譯的標準。“信達雅”被捧上天也好,被批得體無完膚也好,只代表其思想的一部分,而更豐富的內涵卻被歷史塵埃給淹沒了。由重讀嚴復走向重識嚴復,探得更為可貴、卻很少為人關注的翻譯思想,從而找到了遠非譯界所宣傳、所了解的嚴復。

三、意外的收獲

翻開近、現代中國譯史,論及嚴復翻譯思想的學者,大多討論過“信達雅”,推崇者為之歡呼,質疑者攻擊“達”或“雅”。大概因為這種熱鬧,他們較少潛心比讀嚴譯名著,反復研究的也就是令嚴復叫苦不迭的三個字。不過,也有明察者,他們細究嚴譯名著,提出了不少真知灼見。現概述并討論他們的意見,也許能醒人耳目,還原一個完整的譯才嚴復。

《天演論》每篇譯完之后,嚴復常加案語,發表己見。嚴譯作品凡170余萬字,其中,嚴復的案語有幾百條,約占翻譯文字的1/10。案語或詮釋,或補充,或指出原書的缺點,加以評說,或聯系國內外(尤其是國內)實際,借題發揮。如在《法意》的案語中他常常聯系中國當時的現狀加以申論注2。——同時代的許多人并未多讀嚴復的文章,卻非常注重他的譯文及其案語。嚴復的案語旁征博引,解說詳明,多為適時而發的感嘆,因人因事而加的評語,隨機插入的闡述。正是通過變譯,他才能表明自己的政治態度,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張,闡發自己的思想。嚴復的譯文是譯、評、釋、寫等行為的雜糅,不是道地的全譯。像他那樣在翻譯中突出自己的思想,在歷史上是少有的。其價值何在?只有以此為前提,才能研究其翻譯思想。

嚴復將許多自己的論述融入譯文中,一面介紹西學,一面仍不忘弘揚國故。傅斯年批評說嚴復不曾對作者負責,只對自己負責。我們認為,他實質上是對讀者負責。正如張豈之、楊超所言,人們讀《天演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原作的生物進化原理,反被嚴復救亡圖存的大聲疾呼所深深震撼。注3——這是譯與寫,還有譯與評的共同效應,其效果恐怕是全譯所不能企及的!

在《群學肄言》里有的地方增加了原文所無詞句,不僅未改變原意,反使原文意思更顯明通達,譯文語言更流利順暢;《天演論》案語多次提到達爾文(Darwin)《物種起源》、斯賓塞(Spencer)《綜合哲學》、馬爾薩斯(Malthus)《人口論》以及蘇格拉底(Socrates)、亞里士多德(Aristotle)、伊壁鳩魯(Epicurus)等人的學說,在不少地方加以介紹和闡釋。賀麟注4說,嚴復譯《穆勒名學》,實際上是想把培根、洛克開創的英國經驗論搬過來,所以在《穆勒名學》案語中經常提到培根、洛克及其學說。——這是譯中有寫,譯中有編,譯述與綜述結合;原著已不再是原本,而是多本的融合; 在這種背景下,能談今人所理解的“信達雅”嗎?!

嚴復曾寫道:“中間義旨,則承用原書,而所引喻設譬,則多用己意更易。蓋吾之為書,取足喻人而已,謹合原書與否,所不論也。”注5——在此,嚴復采用了全新的翻譯方法,不拘于原文原例,采用國人所解的實例,以助理解。這可算是改譯或譯寫。作為利用國外信息的一種手段,難道不可堂堂正正地存在,受到翻譯理論的關注,而只能被視為旁門左道,棄之不用?后人能仿效嗎?把這種方法總結出來,相信會有其用場。

嚴復像其他近代的先進人物一樣,在向西方尋求真理的時候,并不是原封不動地輸入,而是有所取舍,進行改造,最大限度地將譯作與中國現實問題結合起來。他結合中國時局所譯的《天演論》只是《進化與倫理》的一半,《穆勒名學》不及原書一半。《天演論》的特點恰恰在于不是赫胥黎(Huxley)原作的忠實譯本,而是有選擇、有取舍、有評論、有改造,根據現實對原作“取便發揮”的變譯本。——《天演論》能有巨大影響,原因也在于此,它對外國思想的譯介沒有生搬硬套,而是力求服務于當時中國的需要。這正是目前廣大譯者翻譯科技文獻所采用的“摘譯法”、“編譯法”、“闡譯法”等,文學作品也部分地采用。

吳汝綸在《天演論》序中稱嚴譯:“其書乃骎骎與晚周諸子相上下。”注6這是對嚴譯語言的褒獎,并不是關涉雙語轉換與變通水平的評價。比讀嚴譯與原作,發現其文筆很美,其義不信,這種現象又該如何對待?游離于原作卻又受讀者歡迎的譯作有無存在的必要?一種從信守原語文化到趨向譯語文化的審視態度妥當與否?值得三思。

對嚴譯名著,馮友蘭說得更為率直:“嚴復翻譯《天演論》,其實并不是翻譯,而是根據原書的意思重寫一遍。文字的詳略輕重之間大有不同,而且嚴復還有他自己的案語,發揮他自己的看法。所以嚴復的《天演論》并不就是赫胥黎的《進化論與倫理學》(《天演論》的原名)。其中的進化論和不可知論,在內容上和赫胥黎的原來的理論,并不是完全相同。”注7——由此看來,《天演論》含有改譯、譯述、編譯,甚至是綜述(其中順便介紹了其他學術思想)、述評等成分,也就是說,《天演論》已不再是大家潛意識中的全譯了。嚴復“所言”被研究再三,“所為”則被遺忘殆盡,當言行不一致時,以“所為”為研究的根本,恐怕是個案研究要遵循的更高原則。

嚴復在《天演論·譯例言》里自責道:“題曰達旨,不云筆譯,取便發揮,實非正法。”注8如同王克非所總結的:“由于特殊攝取的需要,嚴復不循翻譯之正法,而采用他自稱的‘達旨’或‘譯述’。”注9他將這種“譯述”分為“加、減、改、案”四種。嚴復的翻譯用心良苦,也如王佐良所言,嚴復翻譯的重要性可能比我們已經認識的還要大,而他所采取的翻譯方法也可能另有深意。——果然是“非正法”,卻又為何處處用之?!時過百年,我們不僅要研究他所說的、也是廣大譯人所珍視的“正法”,更要研究這種“非正法”,“正法”變為“非正法”的深刻背景也許比方法本身更能叫人生趣。1997年我們稱“非正法”為“翻譯變體”(后來簡稱“變譯”),翻譯變體很大程度上能切實地指導有效地開發利用國內外信息。據以上所述和筆者的思考,嚴譯名著還可總結更多、更具體、更宏觀的變譯方法——摘譯、編譯、譯述、綜述、述評、闡譯、譯寫、改譯、參譯、仿作等。

四、幾點認識

經典因年代久遠,多汗漫不清,或因時代變遷,世風多變,經典的思想被后人所歪曲、增刪,真偽難辨是一問題,眾說紛紜又是一問題。嚴復幾乎從未完整地譯過一部作品,為了譯介域外學術思想,同時闡明自己的思想,真可謂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一個世紀以來,多數人研究嚴復的翻譯思想,卻是抱殘守缺。他們為什么對真實的嚴復視而不見呢?這不是完整的嚴復,也不是真正的嚴復。

重讀嚴復,有以下幾點認識:

第一,研究譯家的翻譯思想,只有讀其譯著,才可深究真諦。否則,對其人其說也只能是一知半解。重識嚴復,最大的收獲在于:其翻譯思想的另一半“非正體”——變譯是亟待挖掘的寶貴財富。

第二,重識嚴復所得的變譯方法顯然不同于通常的全譯方法,它是更宏觀的翻譯手段,雖“非正法”,卻是在特定條件下、特定程度上更具特效的方法。嚴復具體是如何操作的,需要詳細而深入的研究,這是比“信達雅”更能指導實踐的翻譯策略,因為只有實在的實踐策略才是切實可行、具體可用的。

第三,對嚴復所用的“達旨術”在方法論上很有總結的必要,更須切實地研究其具體操作的理據,將其作為理論研究對象,以豐富中國的翻譯理論。

第四,要研究譯家的所言,更要研究譯家的所為,對其所為有所思,才能有所得。嚴譯雖不是全譯,卻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因此有必要考究其獨特的翻譯思想。

第五,研究翻譯歷史,是為了更好地在翻譯理論上把握現在,昭示未來。20世紀之交嚴復獨特的“達旨術”跨越一個世紀,為21世紀的翻譯活動提供更大的發展空間,這已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翻譯方法,而將成為文化輸入與輸出的重要方法之一,進入人類翻譯思想寶庫并予以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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