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法蘭克人史中譯本序


《法蘭克人史》是6世紀法蘭克國家歷史的主要著作。作家都爾主教格雷戈里于公元538167出生在一個高盧羅馬的世家望族,父母兩系都是羅馬元老的后裔。法蘭克人入侵高盧后,這類家族在社會上依舊保持高貴的地位,并在基督教會里占居重要的教職。從格雷戈里的外曾祖父朗格勒主教格雷戈里算起,在他父母兩系的長輩中任主教者,可以說是代不乏人。168格雷戈里在書中引用過法蘭克國王洛塔爾一世稱贊其外曾祖父朗格勒主教格雷戈里一家是“名門貴胄”的話(第四卷,第十五章)。在另外一處又寫道:“都爾的歷任主教除了五位以外,都與我的家族有關系。”(第五卷,第四十九章)可見他家世之顯赫及其與教會關系之密切。

格雷戈里幼年喪父,寄養于伯父加盧斯處。加盧斯當時任克萊蒙主教,格雷戈里在這里先后從伯父及阿維圖斯主教讀書。后來他在《教父列傳》書中自承:“我不曾在語法方面受過訓練,也不曾從異教作家的完善風格方面受到教益,但是神圣的奧弗涅主教169阿維圖斯教父的影響把我專門引向教會作品。”這一點,從《法蘭克人史》的撰寫和引證中,是看得十分清楚的。

公元563年,格雷戈里任克萊蒙教區副主祭,從此開始了他的教會生涯。公元573年,在奧斯特拉西亞國王西吉貝爾特的護持下,受任為都爾主教,在任二十一年,于公元594年去世。

格雷戈里勤于著述。他在《法蘭克人史》的最后一章里為自己的著作開列了一張清單:“我寫過十卷《歷史》、七卷《奇跡集》、一卷《教父列傳》;我編撰過一卷《詩篇》注釋;我還寫過一卷關于教會祈禱儀式的書。”(第十卷,第三十一章)《奇跡集》一書以大部分篇幅記載都爾前主教馬丁演示“靈異”的事跡,另外也記載了其他一些教會人士的類似事跡。《教父列傳》包括二十篇高盧地區主教、修道院院長和隱士的傳記。《詩篇》注釋已佚。最后面的那本《教會祈禱儀式》是講根據星辰運行位置以確定晨禱和夜禱時間的書。這些著作的宗教迷信色彩極其濃厚,就史料價值而言,是無法與《法蘭克人史》相比擬的。

《法蘭克人史》的撰寫時間,約開始于格雷戈里就任都爾主教之后的兩年間,最后一章完成于他去世之年,前后歷時近二十載。全書所包括的時間始自《圣經》所宣揚的“創世”,止于公元591年,共分十卷,詳近而略古。第一卷敘至公元四世紀末,著重于基督教的早期傳播。第二卷主要記述法蘭克人征服高盧的經過,寫至公元511年克洛維死為止。格雷戈里在這兩卷的撰寫中曾使用了大量的文獻材料,包括各種編年史、年代記、傳記、信札以及地方大事記等,所引材料之名,部分見于書中,但許多都已散佚。另外他還采用了一些口頭傳說。從第三卷的中間起,格雷戈里已在記述他所生活的時代,但全書中最有價值的部分則是第五卷以后各卷。在這些卷所包括的時間里,格雷戈里已就任都爾主教。都爾是高盧的一個大主教管區,地位重要,一向為法蘭克諸王所矚目。在格雷戈里任主教期間,這個地區曾先后隸屬于西吉貝爾特、希爾佩里克、貢特拉姆、希爾德貝爾特二世諸王治下。格雷戈里出入國王宮廷,結識朝中顯貴,出席宗教會議,并有時旅行各地。都爾地處南北高盧之間,水陸交通便利,是過往官員、商旅和外國使節必經之地。當地的圣馬丁教堂常為一些政治逃犯當作避難處所。圣馬丁的墳墓又往往是一些患病和遭難的人祈求醫療和救助的地方。這一切,為格雷戈里廣泛接觸各階層人士和大量收集各方面材料,提供了極其有利的條件。

《薩利克法典》和《法蘭克人史》通常被視為墨洛溫王朝早期最重要的兩部史料。如果說前者為五六世紀法蘭克人的社會制度勾畫出一張清晰圖景,那么后者則為6世紀,特別是它的后半期的法蘭克國家生活描繪了一幅生動畫面。

6世紀后期,法蘭克人徙居高盧已經約一個世紀,社會生活發生了很大變化。《法蘭克人史》沒有專門記述社會經濟的章節,但在字里行間卻不時透露一些這方面的情況。法蘭克人定居高盧后,在土地制度方面存在著兩種占有形式:一種是馬爾克土地制度,另一種是大土地占有制度。馬爾克土地公有制到此時已經破壞,村社成員的份地已成為占有者的自由財產——自主地。《薩利克法典》曾有“土地遺產無論如何不得傳給婦女”的條文,以防止土地落到村社之外;此時希爾佩里克國王的一項敕令加以修改,規定土地遺產可以由婦女繼承,正是這種變化的反映。但是,某些舊日習俗繼續保存下來,書中幾次出現血族復仇和交付償命金的記載。大土地占有制度在繼續成長。法蘭克國王在征服高盧的過程中占有大量土地。接著,他們“把屬于全體人民的遼闊土地,尤其是森林,占為己有,并把它們當作禮物,慷慨地贈送給他們的廷臣、將軍、主教和修道院院長。這就構成了后世貴族和教會的大地產的基礎”。170原來的高盧-羅馬大土地占有者大部分被保存下來,繼續擁有其地產。法蘭克和高盧-羅馬的上層統治者與早在羅馬時代業已擁有不少地產的教會共同構成了恩格斯在《法蘭克時代》一書中所說的“大土地占有主階級”。這個階級的地產在6世紀后期繼續擴大,而教會由于采用捐獻、勒索、詐騙等手段巧取豪奪,其財富更是急劇增加。希爾佩里克國王有過一段話:“你們看!我的國庫一向是多么貧乏,你們看!教堂是怎樣地把我們的財富給汲干了!”(第六卷,第四十六章)

這個時期高盧社會的階級結構也在發生變化。由國王、貴族、主教等大地主占有者構成了統治階級。國王是這個階級的總代表,如格雷戈里所描繪,王室子弟蓄著長發,作為天潢貴胄的特征。國王的兒子一生下來就有資格進行統治,女兒也保持“后”的尊號,擁有大片地產。法蘭克貴族主要來自國王的親兵和隨從171,為了酬答戰功和繼續取得支持,國王賜以大片土地。一部分法蘭克貴族在國王宮廷和地方擔任官職。高盧-羅馬貴族憑著所受到的較好的教育和保存下來的統治經驗,不但獨占高盧教會的教職,而且分享一部分宮廷和地方的官爵。此時,自由農民還保持相當數量,包括法蘭克人和高盧-羅馬人,他們享有人身自由,一般只占有小塊土地。他們在戰時構成法蘭克軍隊的主體。172在軍隊中有時還可以行使一下傳統的民主權利。我們在書中看到洛塔爾的戰士強迫國王對薩克森人進行戰爭(第四卷,第十四章);也看到希爾德貝爾特二世的部眾反對國王與希爾佩里克修好,并對為國王出謀劃策的埃吉迪烏斯主教進行攻擊(第六卷,第三十一章)。這仍是從前的軍事民主制的遺風。但是戰爭也使得自由農民的處境日漸惡化,“他們被戰爭和掠奪弄得破產,不得不去乞求新貴人或教會的保護”,“不過這種保護使他們不得不付出很高的代價”。173這種代價就是逐漸地喪失其人身自由。構成法蘭克社會中被統治階層的非自由人,包括隸農、半自由人、農奴和奴隸。我們從格雷戈里的書中只看到關于后兩類人的記載。農奴和奴隸聽任主人隨意轉讓,任性驅使。希爾佩里克國王將女兒遠嫁到西班牙時,征調大批農奴隨往服役。格雷戈里在書中以一段感人的筆墨描繪了這幅生離死別的景象(第六卷,第四十五章)。至于勞辛一類的小暴君,對于農奴和奴隸的虐待,就更加慘無人道(第五卷,第三章)。此時的奴隸為數仍然不少。法蘭克貴族也和高盧-羅馬貴族一樣地蓄養奴隸。奴隸的處境更加悲慘。弗蕾德貢德王后本人犯下謀殺罪行,卻把一個奴隸送去抵罪(第八卷,第四十一章)。不過,這一剝削制度畢竟已屬過時。我們從書中幾次看到釋放奴隸的記載。各類非自由人與失去土地的自由農民,地位開始在接近。但是還需要兩個世紀的漫長歲月,他們才全部匯合成為廣大的農奴階級隊伍。而上文提到的那個大土地占有主階級實際上就是封建主階級的雛形。可見,封建社會的兩個基本階級此時剛剛處于形成之中。

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存在著深刻的矛盾法蘭克諸王向百姓征課重稅地方官吏勒索騷擾而當戰爭之際軍隊燒殺為害更烈。對此,廣大居民奮起反抗。格雷戈里在書中留下了不少這方面的記錄。例如特里夫斯、利摩日的居民反抗重稅,攻擊稅官(第三卷,第三十六章;第五卷,第二十八章);香巴尼居民驅逐溫特里奧公爵,昂熱居民驅逐提奧杜爾夫伯爵(第八卷,第十八章);圖盧茲居民懲罰肆行騷擾的貢特拉姆軍隊(第八卷,第三十章);都是十分珍貴的材料。

格雷戈里對于墨洛溫王朝國家生活的記載是十分詳盡的。他通過蘇瓦松廣口瓶到剪除諸“小王”的一系列故事,勾畫出克洛維建立強大王權的過程。他也記下了法蘭克人同阿瓦爾、阿勒曼尼、勃艮第、西哥特、倫巴德等族人的戰爭和高盧統一的經過。根據法蘭克人習俗,國王死后,諸子分襲疆土,因之幾次出現數王共治的局面。由于爭奪領土,經常發生兄弟鬩墻,叔侄反目的事。加之布隆希爾德和弗蕾德貢德兩王后之間的不解冤仇以及弗蕾德貢德的陰狠毒辣,更增添了宮廷陰謀和疆場喋血的場面。

隨著高盧地區的征服形成了法蘭克國家法蘭克諸王經常駐蹕于巴黎、梅斯、蘇瓦松等城,國王宮廷成為國家的統治中心。國王宮廷里聚集著大批的官員,書中出現過的有總管、宮相、宮伯、秘書官、司馬官、司庫等職稱。這些職務原來都由國王的近侍充任,后來改由貴族承擔,成為國王的重要輔弼。在此期間,權勢最重的是總管一職,掌管宮廷財務和地方王莊,地位在伯爵之上。宮相(書中一作王室總管)一職在本書中只出現很少幾次,此時還未擁有多大的權力,要等到7世紀時,權勢日大,逐漸取得真正的“相”的地位。

書中多次出現公爵和伯爵的名稱他們此時還是宮廷官員的一部分與后來世襲爵號、割據一方的封君并非同一概念。法蘭克王國沿襲羅馬帝國舊制,將全國劃分成許多以城市為中心的地區,各區均由國王派遣一個伯爵作為其代表前往治理。公爵地位在伯爵之上,一個公爵管轄幾個伯爵,平時除香巴尼、阿爾薩斯等地設置外,其他地區一般不設,遇有戰爭則臨時委派,指揮伯爵所率軍隊作戰。公元590年,希爾德貝爾特國王進攻倫巴德人時,派出公爵達二十名之多(第十卷,第三章)。伯爵作為常設的地方官,掌管司法治安,監督國王稅收,戰時征調自由人從軍等事務。伯爵之下設有伯爵代理、治安官等職。伯爵對于當地百姓任意敲詐勒索,干盡壞事。法國著名歷史學家普菲斯特曾說:“在都爾主教格雷戈里的著作里面,一個誠實的伯爵的名字也找不到。”

墨洛溫王朝的國家機構就是這個樣子,不過直到本書結尾之年,它還保持了相當強的王權,這主要是因為王室依然保有大量土地和統率所征召的軍隊的權力,并得到教會的支持。但是就在此時,奧斯特拉西亞的貴族已經開始覬覦國家權力,出現了以勞辛為首的陰謀集團(第九卷,第九章)。公元613年,布隆希爾德在奧斯特拉西亞貴族的反對下,終于落得個國破家亡的下場。弗蕾德貢德最小的兒子洛塔爾二世和孫子達戈貝爾特雖然一度將整個國家置于自己的統治之下,但是好景不長,由宮相攝政的“懶王”時期就要到來了。

關于宗教迷信活動的記載在《法蘭克人史》中占了相當多的篇幅。到格雷戈里的時代,基督教在高盧的傳布已有四百年之久,主要流行于城鎮。西哥特人和勃艮第人徙居高盧中南部,又帶來阿里烏斯教派。格雷戈里關于基督教在高盧的傳播及其與阿里烏斯教派等異端的論戰的記載,都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公元496年克洛維率領法蘭克戰士領受洗禮,這是法蘭克王權和基督教會密切結合的開始。此后,墨洛溫諸王無論對內進行統治或對外進行戰爭,都獲得教會的支持。而這里的教會不但避免了其他日耳曼人入侵地區所遭受的破壞,而且在當地享有崇高地位和許多特權。這從書中墨洛溫諸王對待格雷戈里及其他主教的友善態度可以得到證明。正因如此,克洛維的種種貪暴行徑在格雷戈里的筆下卻成了“秉著一顆正直的心在上帝面前行事,他的所作所為在上帝的眼里頗為可喜”。(第二卷,第四十章)

這時崇拜偶像、信奉奇跡等迷信活動在法蘭克人中間十分盛行。按照格雷戈里的說法,“這一族人似乎一向崇拜偶像,對真正的上帝毫無所知。”(第二卷,第十章)而此時的基督教會也正利用“圣徒”的遺物遺骨和“奇跡”騙取財物。還有一些巫覡和騙子也在玩弄這套把戲(第十卷,第二十五章)。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書中指出的那樣,在中世紀早期文化教育十分低落的情況下,人們對于“靈感、啟示、救世主、奇跡創造者”的信仰,必然是“采取粗野的、宗教的形式”。174生活在這個時代并受到更多熏陶漸染的格雷戈里并不例外。他雖然痛斥過異教、異端,但對基督教的“圣徒”、教父們的“奇跡”卻深信不疑,特別是對于在高盧地區久負盛名的“圣徒”、都爾教區早先的主教馬丁,更是贊頌備至。《奇跡集》和《教父列傳》兩書就是以這類內容寫成的。因此,作為教會歷史家的格雷戈里在他這部著作中不時穿插進一些荒誕不經的東西作為插曲,也就不足為怪了。這些材料誠然沒有多少價值可言,卻反映了這一歷史時期的社會意識形態的一個側面。S. 迪爾教授在論及格雷戈里這本書中關于宗教迷信的記載時指出:“假如他不是這樣做,那就會違背他自己最深摯的信仰,也會為他的時代留下一幅殘缺不全、使人誤解的畫面。”175

總起來看格雷戈里的《法蘭克人史》記載了法蘭克國家歷史上的一個時期,在此期間,法蘭克社會開始走上封建化的道路。許多史料是有價值的。普菲斯特在《劍橋中世紀史》的“墨洛溫法蘭克人統治下的高盧”一章中指出:“6世紀仍然有兩個著稱于文學史上的名字,即詩人福爾圖納圖斯176和歷史家都爾的格雷戈里。……如果說福爾圖納圖斯是墨洛溫時代唯一詩人的話,那么都爾的格雷戈里差不多也是唯一的歷史家了。在他的《法蘭克人史》著作中,這個多事的時期連同它的弊病、罪惡和痛苦都重新復活了。……他可以公正地稱作蠻族的希羅多德。”177這個評論是公允的。

《法蘭克人史》用拉丁文寫成,留傳下來有四種手抄本,到16世紀印刷成書。17世紀初出現最早的法文譯本。英文譯本目前見到兩種,一種為E. 布雷豪特的節譯本,1916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另一種是O. M. 道爾頓的足譯本1927年英國牛津大學出版。中譯本根據道爾頓譯本并參考布雷豪特譯本譯出。兩英譯本的序言均略去未譯,注釋選譯了一部分,另由中譯者補充了一些。由于水平有限,書中可能存在不少錯誤,希讀者指正。

 

19801

主站蜘蛛池模板: 应城市| 漳浦县| 康平县| 金堂县| 句容市| 平武县| 大悟县| 双桥区| 罗田县| 天水市| 鸡泽县| 股票| 东乡县| 银川市| 盐源县| 高州市| 鞍山市| 台中县| 英德市| 阿勒泰市| 福贡县| 邵阳市| 茶陵县| 芷江| 灵宝市| 江安县| 多伦县| 沈阳市| 府谷县| 行唐县| 尚志市| 稷山县| 张家川| 土默特右旗| 北海市| 沽源县| 济南市| 美姑县| 广西| 红桥区| 河东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