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元泉州與印度洋文明
- 李大偉
- 2921字
- 2020-08-19 16:39:00
第一節 印度洋貿易的興起
為了通商與交往,自古以來無數商人、使節不畏艱險地奔波于印度洋各地。秦代即在嶺南設南海郡,治番禺。漢代,曾有使臣遠航至印度黃支(今印度南部地區)、已程不(黃支國以南)等地,黃支國、葉調(伯希和考證為今爪哇)、撣國(今緬甸)、天竺等亦多次遣使奉獻珍奇異物。《漢書》記載,黃支國其州廣大,人口眾多,出各種異物,自武帝以來皆來貢;永寧元年(120),撣國王雍由調復遣使者詣闕朝賀,獻樂及幻人,能變化吐火;永建六年(131),日南徼外葉調王遣使貢獻,帝賜調便金印紫綬;漢和帝(89—105年在位)時,天竺數次遣使貢獻,桓帝延熹二年(159)、四年(161)則頻從日南徼外來獻。
除東連中國之外,印度洋諸地亦西通大秦(羅馬帝國)。如撣國自言海西人,其西南通大秦;天竺西與大秦通,其關于大秦珍物的記載屢見不鮮。1世紀,一位羅馬商人從紅海泛海而渡,到達印度西海岸,著成《厄立特里亞航海記》一書。他在書中詳細記載了從紅海至印度西海岸的航行路線,并提到“秦國”(中國),“有大城曰秦尼……往秦國甚不易,由其國來者,亦極少也”。由此可知,經由撣國、印度等地,地處印度洋東西兩端的漢帝國與羅馬帝國此時就已有海路可以通達。漢桓帝延熹九年(166),大秦王安敦遣使至日南徼外,顯示已有羅馬商人經印度洋入華朝貢。
隨著橫貫印度洋航線的形成,印度洋貿易便貫通各地。雖然各地戰亂、災荒、海盜侵擾常為貿易帶來諸多不便,但受利潤驅使,商人熱情從未減退,東西方諸國對海外貿易也十分重視。
三國時期,孫權數次遣使海外,南宣國化。扶南、林邑等諸王遣使奉貢不斷,紛紛獻樂人及方物等。黃武五年(226),大秦商人秦論至交趾,然后北上,孫權接見他,并仔細詢問秦論各地風土人情,秦論對答如流,具以事對。
魏晉南北朝,佛法盛行,眾多求法僧人經常搭乘商人大舶來往于印度、中國之間。著名的求法高僧法顯,回程時即在印度搭乘商人大舶,經錫蘭、爪哇等地,至山東牢山登陸。此時,如法顯往來中國、印度之間的求法高僧人數眾多,僅行程可考者就有十余人。

東晉高僧法顯
隋代煬帝繼位不久,為求珍異,炫耀國威,便派遣常駿等出使赤土(今馬來半島附近)。唐代,印度洋交通較前為盛,尤其在安史之亂以后,海道逐漸取代陸路,成為中國對外聯系的主要通道。顯慶六年(661),唐高宗頒布《定蠻夷舶市物例敕》,以管理海外貿易。玄宗年間,印度洋海外諸國來華通商者甚多,其中云集在廣州的婆羅門(今印度人)、波斯、昆侖(今馬來亞人)等海舶不計其數,物資積載如山,朝廷在廣州專設市舶使監管貿易,征收關稅。
宋元時期,海外貿易所獲資財已成為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統治者對印度洋貿易倍加重視,先后在廣州、泉州等地置市舶司,制定完備的市舶管理制度,專管海上貿易,并多次舉行祈風、祭海等儀式歡迎異域蕃商來華貿易,給予其減免稅收等諸多優待,積極鼓勵中國商人出海貿易,競逐財富。在諸多利好形勢刺激下,中國商人一改往日“外商來販”的被動態勢,積極進入印度洋各地經營貿易,貿易范圍與規模較之前代不斷擴大。中國海舶可直航至紅海、波斯灣、東非等印度洋最遠區域,且因其良好的安全性能,印度洋來往商客多選擇搭載中國船只。

宋代海船模型,現藏國家博物館
與此同時,印度洋西方諸國向東方的貿易探索亦未停止。3世紀,薩珊波斯取代安息,成為波斯灣地區的新主人,北魏時即開始遣使奉貢。薩珊波斯扼守橫貫其境的絲綢之路,通過壟斷過境的貿易物資(尤其是絲綢),迫使拜占庭帝國在各種事務中做出讓步, 并從中牟取暴利。
531年,拜占庭查士丁尼皇帝為擺脫此種不利局面,勸誘盟友埃塞俄比亞人在錫蘭購買絲綢,再轉賣給羅馬商人,以擺脫波斯人。但是,由于波斯人占據了印度、錫蘭船只開進的每一個港口,購買了所有貨物,埃塞俄比亞人不能進港購買絲綢,拜占庭帝國的計劃受挫。由此可見波斯人此時已經完全壟斷了與印度、中國等地的貿易交往,成為印度洋貿易的主宰。
繼波斯人之后,7世紀興起的阿拉伯人再次成為印度洋主要的貿易群體。阿拉伯人經過短短數個世紀的發展,建立了前所未有的龐大帝國。710年,阿拉伯人征服印度西海岸信德地區,大量阿拉伯商人隨之而來,并在印度西海岸、錫蘭諸地建立貿易聚集區。阿拉伯人繼承了波斯人留下的印度洋貿易傳統,紛紛涌向各地進行貿易,足跡幾乎遍布印度洋沿岸,其中有不少人來華貿易。如乾元元年(758),廣州奏大食(阿拉伯)國、波斯國兵眾攻城,刺史韋利棄城而逃。此處所言阿拉伯、波斯兵極有可能是來廣州貿易的阿拉伯、波斯商人,為貿易之便而僑居于此,或因矛盾、糾紛發生暴動,并令刺史棄城而逃,可見其人數之多。阿拉伯人阿布·賽義德亦曾記載,回歷264年(877年9月—878年9月)黃巢攻破廣府(廣州),屠殺居民,寄居城中經商的伊斯蘭教徒、猶太教徒、基督教徒、拜火教徒,總共有12萬人被殺害。由此可見,早在唐代,大量阿拉伯商人就已經由印度洋蜂擁至廣州經營貿易了。
宋元時期,隨著中國海外貿易的興起及阿拉伯人的貿易擴張,印度洋貿易歷久彌新,迅猛發展,呈現出不可阻擋之勢。每年,印度洋各地商人在4月到9月間乘著西南季風向東航行,各個港口也在西南季風到來之際舉辦祈風活動,以招徠海商;從10月到來年3月間,則乘著東北季風向西航行,如從廣州、泉州出發的海舶皆迎東北季風之便,于冬日順風至占城、真臘、三佛齊、錫蘭、阇婆、渤泥、故臨、大食等地。中國諸市舶司亦在每年十月份東北季風來臨之際,犒勞蕃商并遣之出海貿易。
由于海舶憑借風力推動,航行速度極慢,且時刻面臨風暴危險,加之印度洋航行海途遙遠,漫長無期,故海舶很難在一個季風期內完成橫跨印度洋的長途航行。在東北季風期間,向西航行的海舶多選擇在印度西海岸或東南亞港口駐泊,等待西南季風開始之后,再完成航行。如從泉州前往印度西海岸故臨、阿拉伯的海舶經常在東南亞博里駐冬,次年再繼續航行,在兩個季風期內才能完成橫跨印度洋的航行。在西南季風期間,從波斯灣等地出發的商船雖然能夠直接航行至東南亞、中國,但為了貿易需要,大多海舶仍會選擇在印度西海岸或東南亞港口停靠。
因此,受貿易季風影響,遍布在印度洋各地的港口可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位于中國東南沿海、波斯灣、紅海和東非等沿海地帶的港口,這些港口主要承擔著本地與印度洋各地的貿易來往;另一類是位于印度西海岸、東南亞地區的港口,這些港口既承擔著本地與印度洋各地的貿易交往,又發揮著海上航行的樞紐作用。
因來往商客多選擇印度西海岸地區作為駐泊、轉乘之地,故在印度洋地區便形成了東、西兩個貿易圈—東印度洋貿易圈西起印度東部沿海,東到孟加拉、東南亞,再通過馬六甲和孫剌海峽進入南中國海,進而囊括中國東南沿海各港口;西印度洋貿易圈東起印度西海岸,西到波斯灣、紅海、東非沿岸,再經過波斯灣、紅海與地中海相連。東西印度洋貿易圈將中國東南沿海、東南亞、印度次大陸、波斯灣、紅海和東非等印度洋周邊經濟區域皆囊括入內,為印度洋貿易提供了廣闊的經濟腹地。宋元時期,從中國東南沿海到東南亞、印度、波斯灣、紅海,直至東非沿岸,在諸多港口的貿易聯系下,通過不同的貿易圈交往,印度洋貿易得以實現。雖然各地貿易港口極易受到當地政治、經濟等不穩定因素的影響,但隨之興起的其他港口及頻繁的貿易聯系,總體確保了此時穩定的貿易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