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建立國際法庭，審判納粹首要戰犯的推動力主要來自美國。馬爾梅迪（Malmédy）集體屠殺的發生，以及美軍挺進歐洲后親身體驗到的納粹暴行，引起人們的強烈抗議，這些都加快了美國行動的進程。然而，它的開始和最終確定，卻直接導因于圍繞美國戰后對德國和歐洲的政策而引發的大討論。可以這么說，正是因為美國政府各部門間為制訂計劃處理即將被征服的德國，發生了激烈的沖突，才誕生了紐倫堡審判。⁵⁸

1941年的莫斯科戰役，以及1942年的斯大林格勒戰役和阿拉曼戰役，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的轉折點。然而，美國政府的戰時氣氛直到1944年夏季才發生轉變。彼時，同盟國已經完全控制了德國上空，并重創德軍在大西洋的U-潛艇艦隊。同時，蘇聯軍隊從東面的反擊勢如破竹，而盟軍兵力也鞏固了諾曼底登陸，開始向萊茵河推進。德軍回天乏術，戰敗已成定局。在華盛頓，人們已經預見到納粹政權的迅速崩潰。

當時，美國陸軍部部長亨利·史汀生（Henry Stimson）卻擔心樂觀情緒可能嚴重影響戰用品生產以及軍力供應。不過，他同時感覺到要做好準備，以應對德國政府的垮臺。此前，由于軍部沒有充分準備到1943年墨索里尼的突然崩潰，所以給政治官員們帶來很多麻煩。有此前車之鑒，史汀生在公開警告過分的樂觀主義的同時，也決定在德國失敗問題上防止重犯類似的計劃錯誤。

1944年中期，代表德國占領區的流亡政府敦促同盟國制訂切實的計劃，處理戰后的德國問題。隨著納粹的節節敗退，這些政府不僅想知道盟國政府打算如何對待被解放的歐洲，它們也希望盟軍當局嚴重警告德國人，嚴禁他們垂死掙扎，繼續進行屠殺和破壞。它們認為，當務之急是要制定一項明確的戰爭罪行政策，來威脅德國作惡者，如果他們膽敢實施更多的暴行，將承擔嚴厲的后果。

猶太人代表團，到此時已經掌握著納粹實施種族滅絕的詳細信息，他們呼吁同盟國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從轟炸奧斯威辛集中營到宣告戰犯政策，試圖解救仍然在納粹魔掌中的不幸的受害者。

為了回應這些流亡政府的呼聲，以及猶太人代表團對威懾性的戰犯政策的要求，幾大盟國政府早在1944年以前，就公開表達過他們的意見。幾乎從戰爭一開始，幾項預示性的宣言，如1942年的圣詹姆斯宣言，1943年的莫斯科三大盟國外交部部長宣言，雖然模糊，卻已經宣布了盟國即將實行懲罰。另外，1943年秋至1944年1月，在美國和英國的推動下，成立了聯合國戰爭犯罪委員會（the United Nations War Crimes Commission）⁵⁹，開始收集戰爭罪行的信息，編制要指控的戰犯名單。委員會由17個國家的代表組成，其中沒有蘇聯人。因為斯大林要求委員會分派名額給蘇聯的每一個共和國，在此前提下他才同意加入，他的要求遭到拒絕。由于存在種種障礙，這個委員會難以開展有成效的工作，對未來的審判并沒有起到多少作用。⁶⁰ 例如，它僅僅收集證據以及涉嫌的罪犯名單，卻沒有做出任何努力去界定罪行，思考首要戰犯與次要戰犯之間的區別，規定對這些戰犯采取何種形式的司法程序，等等。

蘇聯盡管沒有加入聯合國戰爭犯罪委員會，但是當其軍隊不斷推進時，它發布了一個更加明確的單方預告，警告納粹罪犯即將到來的下場。1943年底，在引人矚目的哈爾科夫對德國軍官和蘇聯賣國者的審判中，蘇聯人就論證到這些威脅并不完全、徹底，他們還要采取進一步的行動。

英國和美國政府卻不愿發布明確的宣告，它們反對在戰爭結束之前采取任何行動。其中一部分原因在于美、英兩國都沒有經歷過納粹占領的恐怖現實，它們還在一定程度上懷疑有關戰爭罪行報道的真實性。美國和英國的軍事領導，最為強烈地反對戰爭罪行政策，他們擔心太多的公開威脅，會激起德軍報復同盟國戰俘。這憂慮如此之深，以至于1943年當兵臨城下的盟軍開始進行西西里戰爭罪行審判時，美、英政府立即干涉，并下令停止。到1944年為止，美軍拒絕在戰俘營里把有嫌疑的德國戰犯隔離起來，英國政府也遵循了這一做法。

根據美國陸軍部的立場，以及國務院一貫對外來干預所持的冷靜態度來看，在1944年夏季后期，盟國中的小國政府和猶太人代表團所施加的要求采取戰犯政策的強大壓力，并不容易打動美國政府。

然而，1944年8月下旬，一個非常強硬的人物打破堅冰，明確提出了戰爭罪行問題，他就是小亨利·摩根索（Henry Morgenthau，J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