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朱英不耐煩，別兜圈子了，你快說說。

莊清不再兜圈子，一邊喝酒，一邊細說。

熊啟上次是假冒秦使，到周國來威嚇周人，不得與楚人合縱。這個任務完成后，他們卻沒有回去，而是跟我們一樣，長期滯留，所以，我當時就懷疑他們是另有任務。

后來，我知道熊啟那副使是呂不韋之后，這個懷疑就更大了。你們都聽說過呂不韋跟秦國太子的嫡子，異人的事吧？

朱英跟黃滿都點頭：“這事好多人都知道。”

秦王年事已高，太子安國君，眼看著就要繼位，安國君的嫡子，異人，馬上就是秦國太子了。他是呂不韋散盡家財扶上去的，這個時候，應該好好呆在秦國，安心當未來的太子的心腹。

因為異人原本在趙國為人質，呂不韋幫他逃了回去，趙國自然震怒，但趙國不敢通緝異人，把怒火放在呂不韋身上，一定要抓拿他。因此，呂不韋開始到洛陽來，還報了個假名，叫姜什么來著？他為什么要隱名埋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莊梅說：這還用問，當然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的真名，被趙人給抓走。

問題就在這里。

朱英，我問你，假如你是楚國未來的太子身邊的第一紅人，你愿意冒著殺頭的風險離開太子，去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嗎？

朱英想都不想，把頭搖得亂墜。

那他為什么要冒風險離開秦國？有什么事更重要的嗎？

大家想了想，咂摸出點滋味來了。

朱英說：“你這么一說，確實很奇怪。秦王已經七十多了，安國君等他老爹駕崩不會多久。安國君馬上就是秦王，異人馬上就是太子，而呂不韋與異人那是有情有義，怎么肯舍富貴而入險地？萬一被趙人抓住殺了，那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花在異人身上的錢還找得回來？”

莊清問黃滿：“你說說，能讓呂不韋處心積慮，逗留在外幾個月，一心想去趙國尋死，得是什么樣的事情？”

黃滿聽得目瞪口呆，把頭搖得亂顫：想不通，想不通。

莊梅說：“呂不韋是個做大買賣的，我們跟他打了幾次交道，是個十分有謀略的人，如果不是有百般厲害，不會親身犯險。”

莊清一拍大腿：“對，就是這個理。我們現在雖然不知他所為何事，但一定了不得。我猜，他是奉異人之命要潛入趙國，去辦一件別人極其重要的事情。”

朱英有點恍然大悟的樣子：“你這么一說，這兩小子還有點意思。不過，就算如此，你理他們的閑事做什么呢？”

黃滿也說：“莊大夫花了錢，請我去監視秦使，到底圖個啥？你們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以前得罪過你，也出過氣了，如果還嫌不夠，難道你還想把他們殺了不成？”

“你們為什么總覺得我會殺人呢？我現在告訴你們吧，鄙人是個很小氣的人，誰得罪我了，必得想方設法讓他不好過，熊啟想去辦件秘密的事，我就要想辦法惡心下他，這個理由可以嗎？”

莊梅莞兒一笑：“你現在說話，虛虛實實的，都不知你那句是真的。你說這個理由，聽起來就是開玩笑。”

對啊，朱英也不信，你會浪費精神去做這事？

莊清呵呵笑道：“哎呀，我這人，看起來不像能撒謊的。這么說吧，上次熊啟在太子絳府上跟我們說的那些話，一直讓我很困惑，所以我才找黃兄去監視他的。我不知能得到什么，就是覺得必須盯著他。”

“這才像是你真心話！”

黃滿對元晶跟神兵的事，不甚了解，他們也不大可能把這些秘密跟他說得很清楚，所以，黃滿只是影影綽綽知道一點。

“原來，你是在查元晶的事？”黃滿說，“這樣就好辦了，目標明確了。”

莊梅問他：“你手下現在有幾人？”

“有五六個跟著我。”

“我們現在手頭也寬裕了些，就讓莊大夫多給你點錢吧，能不能再幫我們監視下徐家？那徐寬老頭好久沒見他了，怪想他的。”

黃滿笑道：“想人家的書吧？”

朱英很詫異：“喲，你還知道的挺多的嘛。”

“徐家近來很多人出了城，不知道去哪了，挺神秘的。”

哦？莊梅皺起眉頭說，我們在洛陽太多事纏身，好久沒管過徐家，肯定去找什么寶貝去了。

朱英笑道：“你還能管徐家？人家現在是太子的心腹，說話都氣粗不少。”

“我有個感覺，他們要找的，恐怕跟我要找的是一樣的。”

黃滿說：“我這么點人手，怕是不能兼顧，但盡力吧。”說完，又一笑，“有錢就好辦。”

莊梅問他：“這些天，見過癩子劉嗎？”

黃滿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到處打聽來著，問了起碼三千人，都說沒見過。”

莊梅本來就沒抱什么希望，但聽他說“三千人”那么浮夸，也不禁一笑。

朱英對這個癩子劉，其實毫無印象，雖說此人長期躺在楚館不遠的地方，但自己一到洛陽沒幾天，就被姬絳給關了，出來之后，癩子劉身份已經暴露，消失得無影無蹤。

進來出去絕對見過他很多次，但有哪次會在癩子劉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你能問到三千人，難道這三千人都認識這個癩子劉？”朱英嗤之以鼻，“這洛陽城，能親眼見過周公的人，也未必有三千。”

黃滿說：“這你就不懂了，一般的市井人物，確實沒人在意，但這癩子劉，別說三千，你就說三萬人見過他，都不奇怪，他可是洛陽的名人。”

朱英一呆：“就這么一個臭要飯的，也是個名人？”

黃滿聽到“臭要飯”三字，雖然知道不是說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身子一抖，不自然地說：“這市井里最輕最賤最特別的，反倒是人人認識，稍微像點人樣，就寂寂無名了。”

莊梅說：“不奇怪，人人都對癩子劉印象深刻，你自己想想，假如提到洛陽的乞丐，你心里想起的是誰？”

朱英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也不在這細枝末節的地方浪費唇舌了。但他還是不服地說：“人人都見過，人人都認識，但他要是換了身衣服，你就能認出來？”

莊清說：“朱兄弟說的在理，我們都以為對癩子劉很熟悉，但恐怕他到底長什么樣，只有我見過。你們平常見到的都是披頭散發，臉上黑一塊綠一塊，到底是什么樣貌，未必清楚。”

莊梅說：“我見過他的臉啊。”

莊清想起來，曾經還跟這癩子劉說過話呢。

“就是那次，你想找大荒落，去問他那次？吳大夫還以為他沖撞了我們，要打死他呢。”說完哈哈一笑。

“不是啊，我不跟你說過，我晚上會偷偷把自己的飯食拿出去給乞丐吃嗎？那個時候，我見過他的臉。你們白天見他，臉上黑一塊綠一塊，我晚上去，這些幾年不洗的污垢，反而不明顯，我很清楚他長什么樣。”

莊清這才想起這茬。

朱英不明白：“你說，你晚上把自己的飯食送別人？你飯量那么小嗎？”

莊梅笑了笑：“我其實不怎么吃飯，從來到洛陽，到我死那次，幾乎就沒吃過。”

朱英愣住了，這還第一次聽她說，你不開玩笑吧？我親眼見你吃飯啊？你還買零食。

“那都是裝的。”

朱英又狐疑地問：“你現在可吃了不少，這一碗豬肉，你可吃了大半碗。”

莊梅有點難過地地低下頭說：“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嗎？起死回生以后，我變成了正常人，不吃飯也餓得慌。”

朱英跟黃滿都吃驚不少，這是什么原因呢？

“我想，應該是跟元晶有關吧。”

她從身上掏出一根細繩：“你們大概見過我脖子上會掛一塊石頭，那是從小戴在身上的，我現在才知道，這是一塊元晶。可是，我死的那天，這元晶消失了，我當時能清楚地感覺到它在我身上融化。”

朱英嘆息道：“原來是這樣，你以前提起過，但語焉不詳，也不知是這么回事。”

黃滿說：“你的意思是，你的那些非同尋常的事情，全賴這元晶之力？”

莊梅點點頭。

“現在元晶沒了，你就成了普通人了。”

莊梅再次難過地點點頭。

黃滿安慰她：“沒事，你已經像個男子一樣做了幾件大事，往后找個好婆家，安安心心過日子，也沒啥。”

莊梅聽了更覺悲哀。這可不是她喜歡的生活，但黃滿說的也是實在話，不好反駁，頓時眼色黯淡下來，不再說話了。

朱英見她如此，小聲寬慰：“也別那么不甘心，就比如我，現在如此奔波，想博得一番前程，也總有隱退的時候，早點晚點，看天意吧。你在陳縣那么出名，尋個如意郎君還不容易。”

朱英以為自己這番話會讓莊梅心里舒服些，誰知更堵心。

“行了，吃飽喝足了，散席吧。”莊梅索然無味，一臉冷漠地說。

幾個人一看，也差不多了，就散了。

莊清提議一起去看看司馬莫之，莊梅要回楚館休息，朱英說去東門跣那里看看。

于是就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