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藏:藏地秘境Ω大穿越
- 行者六九
- 3846字
- 2019-12-20 17:08:25
唐卡 用斑斕色彩描繪虔誠信仰
千年唐卡,百年復興
噶瑪寺的輝煌過往,顯然比它現在更能吸引我們。仁青要帶我們去見識的是比那些傳說更有價值的民間手工藝術。仁青說,別看噶瑪溝不怎么起眼,卻是大隱于世,著名的“民族手工藝之鄉”、“畫匠村”正是這里的別稱。
由于噶瑪寺一千多年的發展和積淀,噶瑪溝的村落聚集了許多為宗教和民族藝術的匠人,誕生了許多民間藝術流派。從昌都沿扎曲河進溝,一路上路過的許多村落都是各具特色的工匠村,有的制作佛像,有的打造各類首飾,有的鍛造藏刀、火鐮,當然,最為人稱道的就是這里的“工筆”唐卡。
在五世達賴喇嘛成立官方的唐卡創作機構前,這種繪畫作品主要是民間畫師供奉給寺廟的。七世達賴喇嘛將這種官方集體創作的模式進行了肯定和發展,推動了唐卡向藝術的發展進程,涌現出許多繪畫流派。當時的唐卡畫師也有了相應的職稱,畫藝最高的為“烏欽”。西藏繪畫史上最后一名“烏欽”就是唐卡繪制大師扎西次仁先生,他也是唯一健在的“烏欽”。
唐卡表現的內容豐富多彩,既有姿態萬千的佛像、神像,也有反映藏族歷史和民族風情的“風俗畫”,堪稱西藏人文百科全書。唐卡的品種也多種多樣,彩繪、印刷、刺繡、織錦(堆繡)、緙絲、貼花及珍珠唐卡等。我們通常所說的唐卡往往是指彩繪唐卡畫。
見到我們對唐卡表現出的濃厚興趣,仁青詳細地給我們介紹了繪制唐卡的工序和流程。
首先根據畫面大小選擇尺寸合適的畫紙或畫布(通常用畫布),將畫布繃直,平整地縫在木畫框上,再將畫框綁到大畫架“唐卓”上,相當于固定畫板。接下來就要往畫布上涂一層薄薄的膠水,晾干,以防止畫布滲入顏料,顏料在畫布上才不會失掉本色或變花。此后要在涂了膠水的畫布上再涂一層和了石灰的糨糊,待糨糊干后,用玻璃、貝殼等光滑的東西反復打磨,直到畫布的布紋看不到為止。
準備就緒,開始著手畫畫了。先用炭筆畫出主要的定位線,包括邊線、中心垂直線、對角線等,然后畫出草圖(白畫),再用墨將輪廓勾成墨線(黑畫)。墨線勾勒完成之后,開始著色。一次只上一種色,由淺到深,最后勾金邊(金畫)。著色完成后,再用墨線勾一次邊,最后畫上人物的眼睛。
由于使用的顏料不同,除了常用的水性顏料畫的水色唐卡外,根據唐卡空白背景所填的顏色,還有金唐(卡)、朱紅唐(卡)和黑唐(卡)三種。金唐中通常只有嘴、眼睛、指甲和毛發等處用彩色,其他地方都是金色;朱紅唐和黑唐則常用金色勾邊,黑唐有時也有朱砂勾邊。
完成繪畫后,唐卡四邊要縫裱絲絹(貢夏)。貢夏的下幅長度為畫面的二分之一,上幅長度為下幅長度的二分之一。這個尺寸比例是固定不變的。有些唐卡在畫面四邊圍有兩道紅色或黃色絲帶貼面(彩虹),每道絲帶的寬度是側幅絲絹的二分之一;如果只有一條絲帶,其寬度就是側幅絲絹的四分之一。
更復雜一些的裝裱,還在貢夏下幅中央加上一塊絢麗精美的錦緞。這塊錦緞可以是任何顏色,任何形狀,面積為下幅貢夏的三分之一。這塊裝飾用的錦緞叫“敦嘎”或“托居”,有時還出現在上幅貢夏中央。唐卡的背面通常還有裱襯物,棉布、絲絹、錦緞都可以,有的只裱襯貢夏部分,不裱襯畫面部分;有的全幅裱襯,規矩繁多。
裝裱完畢,再給唐卡兩端加上卷軸(唐薪),唐薪的兩端可比唐卡寬度長出3厘米左右,端頭套上用金銀或青銅制成的套蓋。卷軸的裱裝也有很多講究,最終的效果與我們的卷軸畫很相似。
造訪唐卡大師噶瑪德勒
仁青說,可以把唐卡畫師聚居的比如村看做是“扎曲河工藝帶”的頂峰。在一大片開闊的河谷后面,依山勢散落的就是比如村。“噶瑪噶赤派”唐卡藝術的傳人噶瑪德勒老人,就住在山坡最高處的兩層藏式木屋里。那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唐卡藝術大師。

噶瑪德勒老人在工作室專心繪畫

來自德格的學生,在來之前已在家鄉學過幾年唐卡繪畫。

畫唐卡必須按照嚴格的比例進行
1932年,噶瑪德勒生于一個畫師之家,父親和兩位舅舅都是噶瑪噶赤派有名的畫師。8歲時,貢布多吉舅舅開始教他畫畫,發現他很有天賦,比例、尺寸等基本功一學就會。后來父親教他染色、上金粉等高難度技術,他也學得很輕松。
除了學習畫畫,噶瑪德勒還刻苦學習知識,了解宗教故事和繪畫史,這對他學習繪畫有非常重要的作用。15歲時,他開始跟著父親到噶瑪寺畫壁畫。16歲,他在同村一起學畫的20多個同齡人中第一個獲得“堪布”學位(噶舉派專有的一種學位)。17歲時,他受邀前往青海繪制西藏美郎熱巴傳說故事《苦行者》,用9幅唐卡將這一著名傳說完整地表現出來,得到甲波(部落首領)的高度贊揚。噶瑪德勒從此名聲大振。
在青海的八九年時間,他已經成為一位很有名氣的唐卡畫師。1959年冬,27歲的噶瑪德勒回到家鄉噶瑪溝。那一年,民主改革為西藏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七八年后,他在家鄉的創作熱情和藝術成就卻受到了“文革”的沖擊,大量寺廟、佛像和佛經被毀,唐卡藝術也遭到嚴重破壞。整整十年,他一直堅持晚上偷偷畫畫。正是這種隱忍與堅持,成就了他日后的藝術地位。
當我們的車停在到比如村的山路盡頭時,仁青提醒我們,噶瑪德勒老人來迎接我們了。老玖和我不由得吃了一驚。仁青解釋,到這里來的人大多是沖著他和他的唐卡作品來的,所以看到有車從外面進來,或聽到什么響動,老人都會早早地到家門外等候。
老人看上去很瘦弱,穿一條藏青色長袍,套一件藍色馬甲,手里拿著一把紙扇。和煦的陽光下,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和藹謙遜的笑容。仁青快步迎上去,跟他用藏語打招呼。老玖和我緊跟在后面,爬上一段陡坡,上到了老人家門前的小道上。老人跟我們握手問好,然后請我們進屋。他的聲音很溫和,像五月的陽光一般。把我們安頓在簡陋的客廳坐下,老人起身招呼兩個十八九歲的學生和十來歲的孫子準備午飯,安排妥當了,他回到客廳陪我們聊天。
仁青看上去跟他很熟,不停地用藏語交談著。他對我們帶去的圖書似乎很感興趣,要求仁青逐一翻譯給他聽。翻過幾本旅游雜志,老人發表了自己的觀點:“還是漢族的女孩子漂亮。藏族女孩中數安多姑娘最漂亮。”
仁青把這話翻譯給我們聽了,老玖和我都笑起來。老玖說:“藏族女孩子是基礎條件好,漢族女孩子主要靠后天的打扮。”
我惡狠狠地瞪著老玖。仁青把老玖的話翻譯成藏語,老人也樂了。他說:“你把小姑娘氣壞了。”
仁青翻譯完了,也反駁老玖說:“人家小妹妹哪里條件不好了?我是藏族女孩,條件也不見得好,也這么矮矮小小的。”
“那叫小巧玲瓏。”老玖說。
老人見我們說得熱鬧,自己一句也聽不懂,有些著急了,催仁青為他翻譯。聽完仁青的話,他著實樂得不行。
談笑間,兩位靦腆的學生和更靦腆的孫子將飯菜端到了桌上。午飯很簡單,酥油茶、白米飯和大白菜。老人要仁青陪我們吃飯,自己和學生出去了。因為老人的熱情好客,這樣簡單的飯菜在我們吃來卻格外香甜。飯后,老人帶我們參觀他和徒弟們的畫室。
畫室就是客廳隔壁一個不大的房間,地面收拾得很干凈,除了一些畫唐卡的用具和幾幅未完工的作品,沒有任何擺設和裝飾。兩位學生與老師在同一間畫室練習、創作,師生一邊作畫,一邊說笑,氛圍輕松感人。
有一陣,他們笑得很夸張。我悄悄問仁青他們在說什么笑話,她回答說:“他們在夸你漂亮。”這結果弄得我無地自容,為不讓氣氛那么尷尬,我提了一個相當初級的問題:“為什么要畫唐卡?”
仁青把我的問題翻譯給了噶瑪德勒。“唐卡畫是有故事的。以前,尼泊爾有一個國王,他手下一個大臣的兒子死了,這個大臣就去問他:‘我兒子為什么會死呢?’國王叫他去問閻王爺。閻王爺說:‘誰是你兒子?你畫一幅你兒子的像來給我看。’后來這種畫像,就成了唐卡畫。”老人講了一個故事之后,接著說:“其實,包括油畫、水墨畫在內的所有畫都是這樣產生的,都是由于思念和想念。這在《丹珠爾》中有記載。佛經里還說,釋迦牟尼身上具備了世間萬物的特點,其他各類都能在他身上找到某個相似點。比如,我們人的唇溝跟佛祖的一樣,而狗的舌頭跟佛祖的一樣。因此,佛祖的法相,就是唐卡繪畫最早的標準。”
老玖提問說:“佛祖涅槃這么多年,這個標準是怎么來的呢?”
老人停下手中的畫筆,取下用繩子套在頭上的老花眼鏡,不緊不慢地說:“你們都知道,文成公主從內地帶了一尊釋迦牟尼12歲等身像入藏,尼泊爾墀尊公主進藏時也帶來了釋迦牟尼的8歲等身像,再加上印度的佛祖25歲等身像,這三尊佛像就是我們畫佛相的參照和標準。”
“噶瑪噶赤派唐卡畫和其他畫派是怎么區別的呢?”老玖繼續問。
“嚴格地說,西藏是沒有自己的畫派的。當年隨墀尊公主進藏的尼泊爾畫匠帶來的尼泊爾畫風,應該是唐卡畫派中勉寧畫派的源頭。我們噶瑪噶赤派的源頭,是在他們的基礎上,融合了隨文成公主進藏的漢族畫師帶來的繪畫風格。”噶瑪德勒老人說,“西藏唐卡畫派成熟的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被稱為文殊菩薩轉世的麥拉頓珠,他繼承和發揚了勉寧畫派,創造了佛像《造像度量經》,規定了唐卡畫中佛像的比例;另一個關鍵人物就是貢嘎欽熱。他們兩位就像唐卡歷史上的太陽和月亮”。
在老玖和老人探討專業問題的時候,我也找機會跟兩個帥帥的學生八卦了幾句。他們都來自四川德格,來之前已經學習了幾年畫,現在想在噶瑪師傅這里得到深造。他們不用交學費,甚至不用交生活費,老師待他們像家人一樣,希望他們能把唐卡藝術傳承下去。通常的一幅唐卡要耗時三個月以上,難度大的會花到一年甚至幾年的時間。這樣長時間專心致志地做一件事,需要的可不僅僅是毅力和體力。尤其在物欲橫流、人心浮躁的當今社會,這樣的堅持足以感動世人。
臨走,噶瑪德勒老人堅持送我們到村口,并拒絕收下老玖留下的飯金。他通過翻譯告訴我們:“你們從那么遠的地方來看我,我當然該請客!”
我們的汽車離開比如村,老人還站在山坡上朝我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