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樂

【說明】

本篇文題與內(nèi)容不一致，疑有錯(cuò)簡。孫鏘鳴說：“此篇?dú)v引成湯、文王、宋景公之事，與樂制初不相涉，疑必《明理》篇文而錯(cuò)簡在此。‘欲觀至樂’五句蓋即下篇之首，與下篇‘亂世之主，烏聞至樂’首尾文正相應(yīng)，其為一篇無疑。此二篇，除前篇‘欲觀至樂’五句外，文當(dāng)互易，而篇名則仍宜《制樂》在前，《明理》在后。”（見《〈呂氏春秋〉高注補(bǔ)正》）孫說言之成理，但缺乏證據(jù)，只能作為參考。

本篇提出了“欲觀至樂，必于至治”的觀點(diǎn)，這是值得重視的。文章歷引了成湯、文王、宋景公逢兇化吉之事，旨在說明：人事善，妖異自當(dāng)化除，事在人為。這也就是《明理》中所要闡明的“理”。

 

四曰：

欲觀至樂[1]，必于至治[2]。其治厚者其樂厚[一][3]，其治薄者其樂薄，亂世則慢以樂矣[4]。

今窒閉戶牖[二]，動天地，一室也[5]。

故成湯之時(shí)[6]，有谷生于庭，昏而生，比旦而大拱[三][7]。其吏請卜其故[8]。湯退卜者曰[9]:“吾聞祥者福之先者也[10]，見祥而為不善，則福不至。妖者禍之先者也[11]，見妖而為善，則禍不至。”于是早期晏退[12]，問疾弔喪[13]，務(wù)鎮(zhèn)撫百姓[14]。三日而谷亡[四]。故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15]。圣人所獨(dú)見，眾人焉知其極[16]？

周文王立國八年[17]，歲六月，文王寢疾五日而地動[18]，東西南北不出國郊[19]。百吏皆請?jiān)唬骸俺悸劦刂畡樱瑸槿酥饕病＝裢鯇嫾参迦斩貏樱拿娌怀鲋芙?span id="ik4pubu" class="super">[20]，群臣皆恐，曰‘請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21]？”對曰：“興事動眾[22]，以增國城[23]，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見妖也[24]，以罰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罰我也。今故興事動眾以增國城[25]，是重吾罪也[26]。不可。昌也請改行重善以移之[五][27]，其可以免乎[28]！”于是謹(jǐn)其禮秩、皮革[29]，以交諸侯；飭其辭令、幣帛[30]，以禮豪士[31]；頒其爵列、等級、田疇[32]，以賞群臣。無幾何[33]，疾乃止。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動，已動之后四十三年。凡文王立國五十一年而終。此文王之所以止殃翦妖也[六][34]。

宋景公之時(shí)[35]，熒惑在心[36]，公懼，召子韋而問焉[37]，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者，天罰也[38]；心者，宋之分野也[39]。禍當(dāng)于君。雖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與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將誰為君乎[40]？寧獨(dú)死！”子韋曰：“可移于歲[41]。”公曰：“歲害則民饑，民饑必死。為人君而殺其民以自活也，其誰以我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盡已[42]，子無復(fù)言矣。”子韋還走[43]，北面載拜曰[44]:“臣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聽卑[45]。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熒惑其徙三舍[七][46]，君延年二十一歲。”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有三善言，必有三賞，熒惑必三徙舍[八]。舍行七星[47]，星一徙當(dāng)一年[九]，三七二十一，臣故曰‘君延年二十一歲’矣。臣請伏于陛下以伺候之[48]。熒惑不徙，臣請死。”公曰：“可。”是夕熒惑果徙三舍。

 

【校勘】

[一]眾本“樂”下有“治”字，今據(jù)畢校刪。下句同。

[二]窒，許本、姜本、宋本、小宋本、劉本、凌本、黃本、吳本、王本作“室”。

[三]而，舊本誤作“其”。

[四]亡，舊本作“止”。

[五]眾本“昌”上有“文王曰”三字，今據(jù)陳昌齊說刪。

[六]翦，汪本、凌本、朱本、黃本、吳本、王本作“剪”。

[七]夕，畢本作“昔”，今據(jù)元本、許本、張本、姜本、宋本、小宋本、汪本、凌本、朱本、黃本、吳本、王本改。

[八]必，舊本作“有”。

[九]一年，畢本誤作“七年”，今據(jù)舊本改。

【注釋】

[1]至樂：最和諧、完美的音樂。

[2]至治：最完美的政治。

[3]厚：這里是美善的意思。

[4]慢以樂：當(dāng)作“樂以慢”（依譚戒甫說）。慢，怠慢，輕忽。以，通“已”。已經(jīng)。

[5]今窒閉戶牖，動天地，一室也：大意是，雖關(guān)閉門窗，在一室之中即可感動天地。窒（zhì），阻塞。牖（yǒu），窗。下文列舉的成湯、文王、宋景公的事例都證明了在一室之中即可感動天地的道理。

[6]成湯：即商湯，商開國之君。

[7]比：及。旦：天亮。大拱：大如拱。拱，兩手合圍。

[8]卜：古人用火灼龜甲取兆，以預(yù)測吉兇，稱卜。

[9]退：用如使動，辭退。

[10]祥：吉兇的征兆。這里指吉兆。

[11]妖：怪異、邪惡的事物。

[12]晏：晚。退：指退朝休息。

[13]問：問候，探問。弔：對有喪事或遭到災(zāi)禍的人表示哀悼、慰問。

[14]鎮(zhèn)撫：安撫。

[15]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老子·五十八》中有此二句，意思是禍福互相依存，互相影響，互相轉(zhuǎn)化。倚，依。伏，隱藏。

[16]極：終極。

[17]立：蒞臨。

[18]寢疾：臥病在床。地動：即地震。

[19]國：國都。郊：邑外為郊。周制，離都城五十里為近郊，百里為遠(yuǎn)郊。

[20]周郊：與上文“國郊”所指相同。

[21]若何：怎么。其：語氣詞。

[22]興事：指征發(fā)徭役。

[23]國城：國都的城墻。

[24]見（xiàn）：顯現(xiàn)。這個(gè)意義后來寫作“現(xiàn)”。

[25]故：故意。

[26]重：加重，增加。

[27]昌：周文王名昌。

[28]免：免除災(zāi)禍。

[29]禮秩：禮儀法度。皮革：皮革、幣帛在古代通常用作貴重的貢品或相互贈送的禮物。

[30]飭（chì）：整頓。幣：本為繒帛，后來用作聘物的車馬玉帛等通稱幣。

[31]豪士：豪杰，才能出眾的人。

[32]頒：頒布。爵列：爵位。田疇：泛指已耕作的田地。分指則谷地為田，麻地為疇。

[33]無幾何：沒有多長時(shí)間。

[34]翦：滅除。

[35]宋景公：春秋宋國國君，名欒，公元前516年—前469年在位。

[36]熒（yíng）惑在心：火星出現(xiàn)在心宿的位置。熒惑，火星。心，心宿，二十八宿之一。

[37]子韋：宋國的太史。

[38]熒惑者，天罰也：古人認(rèn)為熒惑為執(zhí)法之星，主天罰。

[39]心者，宋之分野也：古天文學(xué)說把天上的星宿位置跟地上州國的位置相對應(yīng)，如心宿與宋國對應(yīng)，就天文說，心宿是宋國的分星；就地上說，心宿是宋國的分野。古人迷信，常以天象的變異來比附州國的吉兇。“熒惑在心”則認(rèn)為天將降罰給宋國。

[40]誰為君：雙賓語句式，意思是給誰做君。“誰”是“為”的間接賓語，前置。

[41]歲：一年的農(nóng)業(yè)收成。

[42]已：語氣詞，用于句尾表示確定。

[43]還走：等于說“還辟”，逡巡避讓，離開所立之處，表示敬畏惶恐。

[44]北面：面向北。古代君主座位設(shè)在朝堂北面，君主面南而坐，臣拜見君，須面向北。載：通“再”。

[45]卑：這里指地上的一切。

[46]徙：遷，移。這里是后退的意思。舍：星運(yùn)行停留之處。

[47]舍行七星：遷徙一舍當(dāng)行經(jīng)七顆星。

[48]伏：匍伏。這里是守候的意思。陛（bì）：帝王宮殿的臺階。伺候：候望，觀察。

 

【譯文】

想要欣賞最和諧完美的音樂，必定要有最完美的政治。國家治理美善的，它的音樂就美善；國家治理粗疏的，它的音樂就粗疏；至于亂世，音樂已經(jīng)流于輕慢了。

雖關(guān)閉門窗，在一室之中即可感動天地。

成湯在位的時(shí)候，庭中生出一棵奇異的谷子，黃昏時(shí)萌芽，等到天亮已經(jīng)有兩手合圍那么粗了。湯的臣下請求占卜異谷出現(xiàn)的原因。湯辭退占卜的臣子說：“我聽說，吉祥的事物是福的先兆，但是如果遇到吉兆，卻做不善的事，福就不會降臨。怪異的事物是災(zāi)禍的先兆，但是如果遇到怪異而做善事，災(zāi)禍就不會降臨。”于是他早上朝，晚退朝，勤于政事，探問病人，吊唁死者，務(wù)求安撫百姓。三日之后，庭中的異谷就消失了。所以說，禍?zhǔn)歉Ｋ写娴臇|西，福是禍所隱藏的處所。這個(gè)道理只有圣人才能認(rèn)識到，一般人哪里會知道事物變化的終極？

周文王即位八年了，這年六月，文王臥病在床五天而地震，震動范圍東西南北不出國都四郊。百官都請求說：“我們聽說，地之所以震動是為君主的緣故。如今大王您臥病五天而地震，震動范圍四面不超出國都四郊，群臣都十分恐懼，奏請說‘請王把災(zāi)禍移走’。”文王說：“怎么移走它呢？”臣子回答說：“征發(fā)徭役，發(fā)動民眾，增筑國都的城墻，大概就可以把災(zāi)禍移走吧。”文王說：“不行。上天顯現(xiàn)怪異是借以懲罰有罪的人。我必定有罪，所以天借此懲罰我。如今特為此征發(fā)徭役，發(fā)動民眾，增筑國都城墻，這是加重我的罪過。這么辦不行！我愿意改變過去的行為，增加美善的品德，來移走災(zāi)禍，或許可以免除災(zāi)禍吧。”于是文王慎重對待禮法、聘問，用以結(jié)交諸侯；整飭辭令、禮品，用以禮賢下士；頒布爵位、等級、田地，用以賞賜群臣。沒過多久，文王的病就好了。文王即位八年而地震，地震之后又在位四十三年。文王共蒞臨王位五十一年而死。這全在于文王用以止息禍殃、滅除怪異的方式得當(dāng)啊。

宋景公在位的時(shí)候，火星出現(xiàn)在心宿的位置。景公害怕了，召見子韋，向他詢問道：“火星出現(xiàn)在心宿，這是什么征兆呢？”子韋說：“火星代表上天的懲罰，心宿是宋國的分野，災(zāi)禍當(dāng)降臨在國君您的身上。雖然如此，災(zāi)禍可以轉(zhuǎn)移給宰相。”景公說：“宰相是跟我一起治理國家的人，卻要把死亡轉(zhuǎn)嫁給他，這不吉利。”子韋說：“災(zāi)禍可以轉(zhuǎn)移給百姓。”景公說：“百姓死了，我將給誰當(dāng)國君呢？我寧肯獨(dú)自去死！”子韋說：“還可以把災(zāi)禍轉(zhuǎn)移給農(nóng)業(yè)收成。”景公說：“農(nóng)業(yè)收成受到損害，百姓就會遭受饑荒，百姓遭受饑荒必死。給百姓當(dāng)國君，卻殺害自己的百姓，以求使自己活下去，那誰還會把我當(dāng)作國君呢？這是我的命數(shù)本來已經(jīng)到頭了，你不要再說了！”子韋立刻離開所立之處，面向北拜兩拜說：“我祝賀您！上天居于高處卻可以聽到地上的一切。您有符合最高尚道德的三句話，天一定獎(jiǎng)賞您三次，今夜火星一定后退三舍，您可以延壽二十一年。”景公說：“你根據(jù)什么知道會這樣呢？”子韋回答說：“您有三句美善之言，所以必得三次獎(jiǎng)賞，因此火星一定后退三舍。遷移一舍要經(jīng)過七顆星，一顆星代表一年，三七二十一年，所以我說‘您可以延壽二十一年’。我請求守候在宮殿臺階之下觀察火星，火星如不后退，我甘愿一死。”景公說：“可以。”當(dāng)夜火星果然后退了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