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音一作和樂

【說明】

本篇旨在論述儒家“和樂”的思想。文章指出，“和樂”必須具備兩個前提，一是“心適”，一是“音適”。怎樣才算“心適”？文章認(rèn)為“四欲得，四惡除，則心適矣”。怎樣才算“音適”？文章認(rèn)為，要做到“衷”，即聲音大小、清濁要適中。這樣，“以適聽適”，即以暢快的心情聽適中的樂音，就達(dá)到“和”的境界了。文章強(qiáng)調(diào)了音樂的作用，指出：“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fēng)平俗者也”，“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特以歡耳目、極口腹之欲也，將教民平好惡、行理義也”。這反映了儒家對于音樂的特殊重視。本篇指出了“欲”與“樂”的區(qū)別，這可以說是我國最早提出的美學(xué)上的主客觀關(guān)系的理論。

 

四曰：

耳之情欲聲，心不樂，五音在前弗聽[1]；目之情欲色，心弗樂，五色在前弗視[2]；鼻之情欲芬香，心弗樂，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樂，五味在前弗食[3]。欲之者，耳目鼻口也；樂之弗樂者[4]，心也。心必和平然后樂。心必樂，然后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樂之務(wù)在于和心，和心在于行適[5]。

夫樂有適[一]，心亦有適[二]。人之情：欲壽而惡夭[6]，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欲逸而惡勞。四欲得，四惡除，則心適矣。四欲之得也，在于勝理[7]。勝理以治身，則生全以[8]；生全則壽長矣。勝理以治國，則法立；法立則天下服矣。故適心之務(wù)在于勝理。

夫音亦有適：太巨則志蕩[9]，以蕩聽巨則耳不容，不容則橫塞[三][10]，橫塞則振；太小則志嫌[11]，以嫌聽小則耳不充，不充則不詹[12]，不詹則窕[13]；太清則志危[14]，以危聽清則耳谿極[15]，谿極則不鑒[16]，不鑒則竭；太濁則志下，以下聽濁則耳不收，不收則不摶[四][17]，不摶則怒。故太巨、太小、太清、太濁，皆非適也[五]。何謂適？衷[18]，音之適也。何謂衷？大不出鈞[19]，重不過石[20]，小大輕重之衷也。黃鐘之宮，音之本也[21]，清濁之衷也。衷也者，適也。以適聽適則和矣。樂無太[22]，平和者是也。

故治世之音安以樂[23]，其政平也；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24]；亡國之音悲以哀，其政險也。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fēng)平俗者也。俗定而音樂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觀其音而知其俗矣，觀其俗而知其政矣[六]，觀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托于音樂以論其教[25]。清廟之瑟[26]，朱弦而疏越[27]，一唱而三嘆[28]，有進(jìn)乎音者矣[29]。大饗之禮[30]，上玄尊而俎生魚[31]，大羹不和[32]，有進(jìn)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特以歡耳目[33]、極口腹之欲也，將教民平好惡、行理義也[七][34]。

 

【校勘】

[一]舊本“樂”下衍“之”字。

[二]舊本“亦”誤作“非”。

[三]不，舊本作“弗”。

[四]摶，舊本作“特”。

[五]舊本“太小”在“太清”之下。

[六]眾本皆無此句，今據(jù)王念孫引《群書治要》補(bǔ)。

[七]畢本“將”下有“以”字，今據(jù)眾本刪。

 

【注釋】

[1]五音：宮、商、角、徵（zhǐ）、羽。這里泛指音樂。

[2]五色：青、黃、赤、白、黑。這里泛指各種色彩。

[3]五味：酸、苦、甘、辛、咸。這里泛指美味。

[4]之：連詞，相當(dāng)“與”。

[5]行適：行為合宜適中。

[6]夭：少壯而死。

[7]勝（shēng）理：依循事物的規(guī)律。勝，等于說“任”。

[8]以：通“矣”。

[9]太：過分。蕩：搖動。

[10]橫塞：充溢阻塞。

[11]嫌：通“慊（qiàn）”。不滿足。

[12]詹：通“贍”。足。

[13]窕（tiǎo）：細(xì)而不滿。

[14]危：高。

[15]谿（qī）極：空虛疲困。

[16]鑒：察，鑒別。

[17]摶（zhuān）：專一。

[18]衷：指聲音大小清濁適中。

[19]大不出鈞：指鐘音律度最大不得超過鈞所發(fā)之音。鈞，古代度量鐘音律度的器具。

[20]重不過石：指鐘的重量最重不得超過一石。石，古代重量單位，一百二十斤為一石。

[21]黃鐘之宮，音之本也：古樂中的十二律以黃鐘之宮為本，用“三分損益法”（詳見《音律》篇）以次相生，所以說“黃鐘之宮，音之本也”。黃鐘之宮，古樂以律確定五音音高，用黃鐘律所定的宮音，叫做黃鐘之宮，又稱黃鐘宮。這是古樂中最基本的樂調(diào)之一。

[22]無：通“毋”。太：指上文“太巨”、“太小”、“太清”、“太濁”。

[23]以：連詞，相當(dāng)于“而”。

[24]乖：乖謬。

[25]教：教化。

[26]清廟：宗廟。宗廟肅然清靜，所以稱為清廟。瑟：古代一種撥弦樂器，形似古琴。

[27]疏越（huó）：鏤刻的小孔。疏，鏤刻。越，穴，瑟底的小孔。

[28]一唱而三嘆：宗廟奏樂，一人領(lǐng)唱，三人應(yīng)和。唱，領(lǐng)唱，也作“倡”。

嘆，繼聲和唱。這里是說，宗廟祭祀，奏樂演唱規(guī)模很小。

[29]進(jìn)：這里是超出的意思。

[30]大饗（xiǎng）：集合遠(yuǎn)近祖先神主于太廟合祭。

[31]上：獻(xiàn)上。玄尊：盛玄酒的酒器。玄酒，指上古行祭禮時所用的水。水本無色，古人習(xí)以為黑色，故稱“玄酒”。俎（zǔ）：古代祭祀時用的禮器。這里用如動詞，把……盛在俎中。

[32]大（tài）羹：古代祭祀時所用的帶汁的肉。和：指調(diào)和五味。古代大饗祭祀“上玄尊而俎生魚，大羹不和”，這是表明先王崇尚飲食之本。

[33]特：只，僅僅。

[34]平：端正。

 

【譯文】

耳朵的天性想要聽樂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音樂在耳邊也不聽；眼睛的天性想要看彩色，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彩色在眼前也不看；鼻子的天性想要嗅芳香，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香氣在身邊也不嗅；嘴巴的天性想要嘗滋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美味在嘴邊也不吃。有各種欲望的是耳、目、鼻、口，而決定愉快或不愉快的是心情。心情必須平和然后才能愉快。心情必須愉快，然后耳、目、鼻、口才有各種欲望。所以，愉快的關(guān)鍵在于心情平和，心情平和的關(guān)鍵在于行為合宜適中。

愉快有個適中問題，心情也有個適中問題。人的本性希望長壽而厭惡短命，希望安全而厭惡危險，希望榮譽(yù)而厭惡恥辱，希望安逸而厭惡煩勞。以上四種愿望得到滿足，四種厭惡得以免除，心情就適中了。四種愿望能夠獲得滿足，在于依循事物的情理。依循事物的情理修身養(yǎng)性，天性就保全了；天性得以保全，壽命就長久了。依循事物的情理治理國家，法度就建立了；法度建立起來，天下就服從了。所以，使心情適中的關(guān)鍵在于依循事物的情理。

音樂也有個適中問題。聲音過大就會使人心志搖蕩，以搖蕩之心聽巨大的聲音，耳朵就容納不了，容納不了就會充溢阻塞，充溢阻塞，心志就會更加搖蕩。聲音過小就會使人心志得不到滿足，以不滿足之心聽微小的聲音，耳朵就充不滿，充不滿就感到不夠，不夠，心志就會更加不滿足。聲音過清就會使人心志高揚(yáng)，以高揚(yáng)之心聽輕清之音，耳朵就會空虛疲困，空虛疲困就聽不清，聽不清，心志就會衰竭。聲音過濁就會使人心志低下，以低下之心聽重濁之音，耳朵就攏不住音，攏不住音就專一不了，專一不了就會動氣。所以，音樂的聲音過大、過小、過清、過濁都不合宜。什么叫合宜？聲音大小清濁適中就叫合宜。什么叫大小清濁適中？鐘音律度最大不超過均的標(biāo)準(zhǔn)，鐘的重量最重不超過一石，這就是小大輕重適中。黃鐘律的宮音是樂音的根本，是清濁的基準(zhǔn)。合乎基準(zhǔn)就是適中。以適中的心情聽適中的聲音就和諧了。音樂各方面都不要過分，平正和諧才合宜。

所以，太平盛世的音樂安寧而快樂，是由于它的政治安定；動亂時代的音樂怨恨而憤怒，是由于它的政治乖謬；瀕臨滅亡的國家的音樂悲痛而哀愁，是由于它的政治險惡。大凡音樂，與政治相通，并起著移風(fēng)易俗的作用。風(fēng)俗的形成是音樂潛移默化的結(jié)果。所以，政治清明的時代，考察它的音樂就可以知道它的風(fēng)俗了，考察它的風(fēng)俗就可以知道它的政治了，考察它的政治就可以知道它的君主了。因此，先王一定要通過音樂來宣揚(yáng)他們的教化。宗廟里演奏的瑟，安著朱紅色的弦，底部刻有小孔；宗廟之樂，只由一人領(lǐng)唱，三人應(yīng)和，其意義已經(jīng)超出音樂本身了。舉行大饗祭禮時，只獻(xiàn)上盛水的酒器，俎中盛著生魚，大羹不調(diào)和五味，其意義已經(jīng)超出滋味本身了。所以，先王制定禮樂的目的，不僅僅是用來使耳目歡愉，盡力滿足口腹的欲望，而是要教導(dǎo)人們端正好惡、實施理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