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涯芳草
- 劉華杰
- 1852字
- 2019-12-06 19:26:18
杏花:蕊珠宮女
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胭脂勻注。
杏乃薔薇科植物,在文藝作品中柔弱而美麗的杏花多與美女有關,但也時常掛著負面報導,如出軌、風流,甚至薄命。我們容易想起“一枝紅杏出墻來”、“日暮墻頭試回首”、“杏花墻外一枝橫”、“風流全似梅花”等等。《紅樓夢》里探春對應于杏花,身份倒是不賴:“相國栽培物,仙人種植花”。探春最后遠走高飛了,傳說中還成為王妃。比起襲人所對應的桃花,杏花要算好的了。
中國古代寫杏花的詩詞不計其數,王涯、王安石、楊萬里、王庭筠、元好問、葉紹翁都寫過。大哲學家朱熹(1130-1200)折磨過的歌妓嚴蕊也寫過杏花,不過那只是借用,據說主角是桃花:“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不要小瞧這風塵小女子,毛澤東的詠梅詞雖然自云“讀陸游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也有模仿嚴蕊《卜算子》的痕跡。不信?請看嚴詞:“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毛詞:“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山杏正在開放的花苞。攝于北京金山。
寫杏花,要論簡潔的,還是王涯(約764-835)的《春游曲》:“萬樹江邊杏,新開一夜風。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
有個叫王禹偁(954-1001)的,一口氣就寫了七首杏花詩,也不乏佳句,如“紅芳紫萼怯春寒,蓓蕾粘枝密作團”,“春風自得風流伴,榆莢休拋買笑錢”,“桃紅李白莫爭春,素態妖姿兩未勻。日暮墻頭試回首,不施朱粉是東鄰。”其中,“風流伴”和“東鄰”都指杏花。
不過,個人以為描寫杏花的句子,仍屬宋徽宗趙佶(1082-1135)的形象、逼真、有質感:“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胭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凄涼,幾番春暮?”你猜怎么著,這是宋朝皇帝被俘北上見到杏花有感而發。他看得仔細、想得深遠。趙佶的書法、繪畫都是一絕,書法中所謂“瘦金體”就是他首創的。他是個才子,藝術家,可惜當了個“朕”,一個不走運的皇帝!傳說,靖康之變時,他得知宮廷財寶被搶奪一空,毫不在乎,但聽到皇家書畫也被掠走,便仰天長嘆。
北京大學哲學系四院的一株山桃。因多年被蟲蛀,此株已于2009年春開完花不久就死掉了。不過,我早已留下了它的后代。我用其種子培育的幼苗已長到一米高,2010年已在四院植了三株。
北京郊外幾乎到處有野生的山杏(Armeniaca sibirica),也叫西伯利亞杏。其中門頭溝的北港溝、海淀區的金山和延慶縣的西大莊科至閻家坪一帶非常多。山杏果肉味道很一般,但杏仁不錯,小而圓滿。北京農村多用它做咸菜,油炸著吃也相當不錯,直接炒食也行。我曾采了一些種子,種在地里,當年長到一米高。第二年春天,把它們用作砧木,在上面嫁接上了杏梅(梅的一種),長得非常好。現在我有3棵大樹,5棵小樹。其中大樹已經開花兩年,花潔白,重瓣,相當漂亮,2009年結了5個梅子,很酸。估計明年能結許多。
山杏不只打扮春天。對于自然愛好者,“秋來也得風流伴”。
在北京、河北的秋天,山杏的葉子或黃或紅,遍披山坡,非常好看。提到紅葉,人們通常想到黃櫨,即所謂的香山紅葉,或者槭樹屬的一些植物。其實最多的還是山杏,山杏的紅及其面積不亞于黃櫨。正是山杏,繪就了秋季北京大部分山坡最燦爛的景色。北京另外一些紅葉分別來自柿、五角楓、火炬樹、懸鉤子、蒙古櫟、野葡萄等等。
山杏的果實。攝于北京延慶松山口至閻家坪路邊。
火紅的山杏葉,構成了北京、河北一帶秋季最奪目的色彩。攝于河北赤城。
如何辨識山杏呢?對于華北的朋友,在野外如果能將它與山桃準確區分開來,問題基本上就解決了。山杏與山桃確有些相似,常長在一起,花期也相近,但不同點也非常明顯。我敢說,沒有學過植物學的農村人,大都可以迅速而準確區分兩者,而學過植物學的人卻未必!當然,我不是在暗示書本知識沒用,而是想表明,書本上的知識如果沒有再次轉化成波蘭尼所說的“個人知識”,其實是沒用的。對于博物學來說,“個人知識”尤其重要。要想轉化成“個人知識”,就必須進行名實對照,結合書本知識在大自然中仔細觀察實物。學生野外實習,就是為了練就個人知識。
區分山杏與山桃的特征其實有無窮多個,如果明確寫出來,容易表述并且好掌握的要點在于:(1)山桃樹皮更光滑并有光澤,多橫紋少縱紋;(2)山桃的花期早于山杏幾天到一周左右。(3)山桃葉更窄而長一些。(4)兩者果核完全不同。山桃核似桃核,表面有大腦凹溝,而山杏核似李核,表面無凹溝。真正的行家,在一年四季中任何時候哪怕只見到一小部分植物體,就能準確判斷是山杏或是山桃。誰能成為這樣的行家,似乎人人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