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弼“貴無以為用”的體用論之重檢與老子哲學的本體詮釋
導論
王弼從《老子》第11章所說的“當其無,有器之用”的“當無有用”的思想出發,進一步提出了“以無為體”的觀點。王弼在《老子》第38章注之中說:“何以盡德?以無為用。以無為用,則莫不載也。……不德其德,無執無用,故能有德而無不為……故雖德盛業大,富有萬物,猶各得其德。……萬物雖貴以無為用,不能舍無以為體。”一方面,不管是《老子》第11章所說的“當無有用”,還是王弼在《老子》第38章注所說的“以無為用,則莫不載”, “無”乃是偏向于“作用的保存”、“主體的實踐境界”而言。
另一方面,王弼在這里說的“不能捨無以為體”則突顯了“無”的“體性”、“本體”的意涵。這兩方面具有體用的重玄關系。韓康伯在他的《周易注》中發揮了王弼的思想,指出:“必有之用極,而無之功顯”,也就是說,我們只有把“有之用”發揮到極致之后,“無之功”才能顯露出來。這種以“無”為有之本體,以“有”為無之功用或表現的理論,是創發自王弼的獨創體用觀。
荀子在《富國篇》提出“體用”二字并舉的說法之后。王弼在老學的基礎之上,將一個與“有無”論題相關的本體學的理論深度,賦予了體用之說,也給予體用之說一個與“本末”論題相關的宇宙本源論的理論深度。
王弼哲學在此中包含了“有無”和“本末”的兩個面向,“本末”是異時性的宇宙論的面向,“有無”是同時性的本體論的面向。如果我們以異時性的宇宙論的“本末”,來了解同時性的本體論的“有無”,容易引生誤解,以時間上先有的“無”為“本”,以生起時間上后有的“有”為“末”。如此,便會誤以為王弼是貴無而廢有。王弼要去除漢儒的氣化宇宙論,在易學上要掃漢儒之象。所以,王弼將“無”提升到本體學的高度,并以“無”為“本”,以漢儒的氣化宇宙論、漢儒易學之象為“末”。王弼以“無”為“本”,這應該回歸到學術思想發展史之中,來加以考察。然而,我們不應在哲學論述上誤以為王弼是貴無而廢有。真正較為合適的說法是,應該以“體用論”來了解王弼哲學所討論的“有無”。由體生用,是體性和作用的關系,此所以王弼說:“以無為用,則莫不載。”所以,說王弼是貴無而“廢有”,并不恰當。王弼的本末有無之論乃是體與用二者兼而有之,雖然是“貴無”與“崇本”,但是并不是“廢有”。在這個意義上,王弼所論的有無體用,為后來的佛學及新儒學之體用論奠定了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
本文對于王弼的“貴無論”的真實涵意和多層次、多面向的理論向度,提出重省。王弼“以無為體”固然是將“無”加以本體學化(存有學化),在中國哲學史的體用論的發展上,有其建樹。但是王弼所說的“崇本息末”并不是“貴無廢用”。假若錯誤地理解“崇本息末”是“貴無廢用”,并套用于王弼的“以無為體”、“貴無”,將造成詮釋上的誤讀。本文厘清王弼“貴無以為用”的本體詮釋的各個層次與整體結構。并在文獻研究上指出:王弼體用論的相關論述,除了《老子微旨例略》所說的“崇本息末”說之外,還有他的《論語釋疑》和《周易略例》中的“執一統眾”與“舉本統末”之說,也不該被忽略。
本文以“體用論”來重檢王弼的“貴無”“崇本”之說,厘清王弼有無體用之哲學的隱藏結構。在有無體用的“本體詮釋學”(Onto-Hermeneutic)的詮釋之后,筆者也就老子的四大的功夫論、境界論,對于老子哲學,進行本體詮釋,并與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M.Heidegger)所說的“四方”,作一跨文化的對話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