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進北京
一、任教北大
1916年5月,鋼和泰與葉理綏等人離開圣彼得堡,準備途徑西伯利亞到中國北京??墒撬麄冏钕鹊降氖侨毡緰|京。鋼和泰來到中國的時間是1917年,當時葉理綏是否與之同行也到了北京,則尚未可知。關于鋼和泰為什么要來到北京這個問題,則有一段特殊學術因緣。我們知道,鋼和泰是研究梵文佛教文獻的。據說他在有關迦膩色迦的研究方面,渴望來到中國查找有關資料,用他后來對梁啟超先生說的話,則戲稱是“專為捉拿迦膩色迦”而來到中國的。
據說在1922年,有一次梁啟超(任公)先生應邀北京高等師范學校講演,涉及大月氏迦膩色迦王事,鋼氏聽說后馬上拜托丁在君(文江)引介會晤,自稱專為“捉拿”迦膩色迦而來東方。以后鋼、梁兩人屢次會面,鋼和泰用自己的研究向梁啟超展示,以說明中譯佛經與梵本對照之區別,使梁啟超感到專憑譯本研究學問之危險,并對鋼的研究精神十分佩服,說:“他到中國不過兩年,他對于全部藏經的研究,比我們精深多了?!变摵吞┚幊伞洞髮毞e經迦葉品梵藏漢六種合刊》時,還托梁啟超介紹給商務印書館。梁表示“很盼望他的精神能間接從這部書影響到我們學界”。
可見,當初鋼和泰來到北京的初衷可能真是為了查找資料,以求證或者解釋滿腹的學術問題??墒?,他為什么來了就再也沒有回去呢?恐怕其隱衷只有鋼氏心中最為清楚。我們今天只能推測。仔細想來,當時阻止他回去或者說讓他不敢貿然回去的主要原因應該是俄國的十月革命。那是一場無產階級的革命,革的自然是那些資本家和貴族豪門的命。他要在那個時候回去顯然不合時宜。
于是,他不得不滯留北京。開始時也許懷有等等看的心理,但隨著形勢的改變,等等看轉瞬間肯定變成了絕望。轟轟烈烈的俄國革命,使俄羅斯所有的地主、資本家、貴族失去了自己擁有的財富。同樣,鋼和泰男爵在愛沙尼亞領地的所有財產,被通通沒收。遠在異國他鄉的他即刻變成了一個空有“男爵”頭銜的真正的無產階級!于是乎,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他由滯留北京變成了只好長期旅居北京了。這一年,他41歲,尚未結婚,孑然一身!
既然只能留在北京,而又沒有了貴族的生活來源,就必須自己掙面包養活自己了。好在鋼和泰在學術界享譽甚廣,在許多國家結交過很多學術上的朋友,可以隨時尋求幫助;好在他是孑然一身,一人飽全家飽,不用為一大家子的生計奔忙。一句話,鋼氏這時真的需要一份工作,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了。
而正是這個時候,也就是1918年,國立北京大學正在尋覓一位梵文教授。鋼氏的老友,時任香港大學校長的查爾斯·艾略特爵士援之以手,鄭重其事地向北京大學大力舉薦了42歲的鋼和泰。有艾略特這樣的大人物舉薦,當然不會一點用也沒有的。正如我們所知,鋼和泰后來確實如愿當上了國立北京大學的梵文教授。不過,這里我們要談談這位艾略特爵士及其與鋼氏的親密關系。
查爾斯·艾略特(Charles Eliot,1862—1931)是英國著名學者、語言學家和佛教學者。多次出任駐外使節,擔任過香港大學校長。其代表作《印度教與佛教史綱》(Hinduism and Buddhism)影響巨大,可惜漢譯僅見第一卷(李榮熙譯,商務印書館,1982)。此書第三卷對于西洋與印度之文化交通,曾有很詳細的敘述。作者認為,假如印度文化可以影響巴比倫,則自然亦可以影響猶太人。而且當波斯王薛西斯一世(XerxesI)與希臘戰爭的時候,其軍隊中即有印度人,印度與基督教誕生地的直接間接的文化交通是必然的。
艾略特與鋼和泰交往已久,可以肯定當年鋼氏游學英國時就與之交情甚篤。而此后一直聯絡不斷。事實上,鋼氏來到北京以后,他們一直有書信往來。1917年12月1日,香港大學校長艾略特爵士從香港致信鋼和泰問候。而這時他尚未向胡適推薦鋼和泰。正式向胡適和北大舉薦鋼氏,一定是在鋼氏經過長期而慎重的考慮并決定留下之后的事情。那是在1918年了。
1918年,經過艾略特正式向國立北京大學推薦鋼和泰男爵任教之后,鼎鼎大名的胡適請鋼氏到北京大學講梵、藏文和古印度宗教史等課程。這一教職一直到鋼和泰1929年正式受聘為哈佛大學中亞語文學教授為止。鋼氏執教北大,在學術界的影響可以想見。胡適把這件事情稱為香港大學對中國學術的最大貢獻。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假若沒有香港大學校長的舉薦,就有可能沒有北大的這位梵文洋教授。單從胡適這句話,就可以看出當時鋼氏在北京學術界的影響以及北大對鋼氏的重視!
鋼氏的學問當然不容置疑,這從他以往的治學經歷和成就業績可以看出。這一點,在查爾斯·艾略特致北京大學的推薦書(手稿,4頁),更是說得明明白白,信中對鋼和泰男爵可謂贊賞有加:
據鋼和泰男爵告知,他在爭取北京大學即將設立的梵文教授講席,我非常高興能夠推薦他謀求這一職位。盡管我說不出他是否有過什么教師經歷,但我可以作證,他具有深厚的梵文修養,并熱愛梵文語言文學。我絕不懷疑他是一位胸有成竹的梵文教師。
此外,他的資格條件說明了這一切。他是哈勒大學的博士學位獲得者,自1909年以來任彼得格勒大學的助理梵文教授。
彼得格勒大學選擇他出任這一新的教職是有特殊原因的。長期以來,他一直從事印度史諸階段的歷史文獻研究和佛教歷史研究,而佛教則與印、藏、漢三地早已存在的關系密切相聯。而他研究這些有趣而困難的問題的論文(發表在《佛教文庫》[Bibliotheca Buddhica]等刊物)則證明了他在歷史詮釋學方面天才般的學問根底。他來到北京,就是為了從事這些研究,為了更加徹底地熟悉從梵文翻譯過來的漢、藏、蒙文史料。如果選擇他擔任這一教職,北京大學得到的不僅是一位能力非凡的梵文學者,而且他會全身心投入到與中國密切相關的印度文學和歷史研究,極有可能因為發表備受東方學家歡迎的、具有重要影響的著述而為北大增光添彩。
從上述文字看來,鋼氏任教北大教梵文,確實始于1918年,而不是謝禮士(1938)所說的1922年。這在胡適1937年3月16日的日記中說得相當清楚:“民國七年,我因Sir Charles Eliot的介紹,請他到北大來教梵文,并教印度宗教史。他的古宗教史是我替他口譯的,我們合作兩年,我得益不少?!?img alt="見《胡適日記全編》第4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528D/131733525039173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651121-6TU1y2jNJnxkUq2TJqeAOrc5xR7WcvGP-0-3bf3c69d6fa027a4c0c898e7ba75b0ec">不過,這里所說的口譯宗教史課程,并不是始于1918年,而是1921年的事情了。對此下文將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