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文化通史
- 葉渭渠
- 3320字
- 2019-12-06 19:38:37
第四節 早期儒學教育的興衰
日本古代文化的發達,是與儒學教育的興盛并行不悖的。奈良時代諸代天皇對儒學的造詣頗深,改變圣德太子以佛教思想為中心、以儒學為輔的德治政治思想,遵奉儒家的法治政治思想,以治國興邦。《大寶律令》后的翌年,即大寶二年(702),恢復停止了32年的遣唐使,其目的,除了進一步吸取唐朝律令制的經驗,具有政治性格之外,更重視加強中日文化交流,大大地增加了吸收文化的色彩。比如,山上憶良、阿倍仲麻呂、吉備真備等學者、詩人入唐,再一次掀起學習唐代文化的熱潮。他們與唐代學者、詩人進行廣泛交流,結成親密的友誼,頗具濃厚文化色彩的象征意義。這些學者、詩人歸國時,帶回大量的儒籍,動輒數百卷上千卷。有的歸國后,擔任了儒學的教授。比如,留唐師從儒學者趙玄默的吉備真備,作為東宮學士,教授皇太子阿倍內親王(孝謙天皇)《禮記》等儒典,以及恢弘儒學和道藝,講授五經、三史、明法、算術、音韻、書道,先后受業學生達400人。同時,吉備真備為了振興儒學,還完善祭祀孔子的釋奠儀式。這些事實,不僅有力地說明當時漢籍的大量傳入日本,同時也反映了其所具有的文化性格,對日本的儒學教育產生重大的影響。
天平寶字元年(757)《養老律令》實施后,根據此令,改變迄今參照中國漢代以來的傳統教育制度而設置的“學職”,以及調整天武四年(675)根據《近江令》設置的大學寮,相當于唐代的國子監,成為在八省之一的式部省(中央掌管文官人事的官廳)直轄的中央大學、地方則設置國學(注:國學,“國”古代日本地方行政單位,國學也就是地方學校。),作為傳授學術、培養官吏的教育機關。大學寮以招收上層貴族子弟為對象,在錄取的近500名學生中,庶民只有10名。課程設置,分明經(儒學)、明法(法律學)、紀傳(詩學、歷史學)、算(數學)、音(音韻)、書(書道)等,其中以明經為主,《孝經》、《論語》是必修課,其他如《禮記》、《左傳》、《詩經》、《周禮》、《儀禮》、《周易》、《尚書》,作為選修課。儒家經典的教科書,必須使用規定的注釋。比如規定必修的《孝經》,必須用孔安國和鄭玄注、《論語》必須用鄭玄和何晏注,等等。由此可以看出,大學的教育,徹底貫徹儒教思想和規范化,是為律令政治服務的。官吏錄用,必須經國家考試。國家考試分秀才試、明經試、進士試、明法試四種。不管哪種考試,主要以考儒學經典為主,合格者才授予相應的階位。漢文不合格者不能成秀才。
根據《養老律令》規定,每國各設一所國學,由地方最高的官廳太宰府主持,稱“學校院”、“學業院”,掌管教授經業,學生以地方行政長官的子弟為對象,主要培養地方官吏。國學的畢業生,也可以進入大學寮。課程內容,大體與大學寮相近,以儒學經典為主要教材。但是,地方國學財力不足,典籍匱乏,發展并不理想。比如,本來規定每個地方分設一所國學,但最后只在西海道(今九州)諸地設立直屬于太宰府的府學,招收其筑前(今福岡縣西北部)、筑后(今福岡縣南部)、豐前(今福岡縣東部)、豐后(今大分縣大部分)、肥前(今佐賀、長崎兩縣部分)、肥后(今熊本縣)六地的學生,從一個方面說明,此六地尚未能設置國學這一教育機構。比如,府庫只藏五經,并無三史,詔令給國學贈予《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晉書》各一部,至奈良時代末期,地方府庫尚無一部歷史書,給教學和學習帶來一定困難。又比如,菅原道真就任地方官贊岐寺時,慨嘆國學廟堂釋奠儀式所用的祭器短缺,禮儀不完備等等。從中可以窺見其時中央教育與地方教育的差距,以及其學術水準差異的一斑。
初時作為中央大學的大學寮,主要招收上層貴族子弟,就學狀況并不理想。式部省招聘儒學教官也不如預期,地方國學師資尤其不足,給當時儒學教育的發展,帶來一定的困難。但是,朝廷振興儒學教育的決心并沒有改變,他們采取了多項措施獎勵儒學教育事業。比如,優惠學生或畢業生,支付卑姓者的衣食費用、給優秀畢業生授予田地和晉升官位,還讓一些有學識的寺僧還俗,擔任教官,乃至采取有才干者犯了罪也免罪的極端措施等,收到了一定的效果。
為配合儒學的教育,在大學和國學設置的廟堂,效仿大寶元年(701)最初每年春(2月)秋(8月)兩季舉行的釋奠儀式,舉辦祭孔活動,除了奏樂、供祭品外,還加上講授儒學經典。神護景云元年(767)春季,稱德天皇行幸大學時,也舉行了這樣的釋奠儀式。從總體來說,奈良文化時代的儒學教育的興起和發展,形成了一套比較完整的儒學教育體系。奈良時代能編纂出《古事記》、《日本書紀》、《風土記》、《懷風藻》、《萬葉集》等文學史書、和歌漢詩集,是與這一教育體系的完成分不開的。
9世紀平安文化時代前期,為了適應國情,進行學制和教學內容的改革,減少算道生,增加明法生的定員。特別是從明經道劃分出來,專門增設文章道,強化漢語、漢文的熟習,以便學生更自由地閱覽儒典,更好地把握儒學的精髓。比如,延歷十七年(798)規定,選修明經者,首先要會《詩經》的讀音;選修史學者,首先要會《史記》的讀音等,這不僅有助于提高漢文和文史的教育,而且加強了大學的教養素質,深受貴族及其子弟的歡迎,從而成為當時大學教育的根基。為此,大學規模擴大,約于貞觀年間,9世紀后半葉,明經道的規模最大,學生達400人;其余的紀傳、明法、算三道,學生各20人。其時,沒有學生專攻音、書學科。大學寮的課程設置,確定為明經、紀傳、明法、算等四道。
大學寮的畢學生,經過國家考試,取得博士,經過“方略試”合格,再取得秀才,方能進入仕途。所謂“方略試”,是當時朝廷錄用官吏的一種考試形式。在律令制下,是秀才考試的一種科目,一是試題涉及國政的根本問題,二是考生需要用漢文來書寫答案。地方國學則改變了奈良時代由于教官不足,數地只設一所國學的局面,一地設一所,取得了長足的發展
這一時期,除了“官學”——官辦的大學寮和地方國學之外,還新興了“私學”,類似中國的私塾。吉備真備的二教院、石上宅嗣的藝亭院、和氣廣世的弘文院等是“私學”的先驅。空海留唐期間,目睹中國唐代京城長安每坊有閭塾,每鄉有鄉學,受到啟迪,于是參照唐朝的閭塾、鄉學的教育體制和學習本國“私學”的先驅者的經驗,于回國后的天長五年(828),開辦的綜藝種智院,但以教授佛學為主。其后,先后創辦的“私學”,有藤原冬嗣的勸學院、桔嘉智子的學館院、在原行平的獎學院等,像菅原道真這樣的大學寮教官也在私邸講學,“門徒數百,充滿朝野”,盛況空前,成為最具代表性的“私學”。由此,教育領域興起了私人講授儒學等中國典籍之風。“官學”、“私學”并舉的教育形式興盛,日本古代儒學及儒學教育達到一個較高的水平,進入了全盛期。
儒學的全盛,維持到10世紀平安時代中期,開始走向式微。從大的政治文化背景來看,在政治上,以藤原家族為代表的豪門貴族興起,以皇室外戚的地位獨攬朝政,推行“攝關政治”(注:攝關政治,10世紀至11世紀,平安時代的一種政治體制。其時上層貴族藤原氏以皇室外戚的地位,壟斷攝政、關白的職位,獨攬朝政。),削弱了以天皇為中心的中央集權制,律令政治面臨危機,原有的官吏教育和培養體制走向崩潰,失去了政治需要和支持的基礎。在文化上,自9世紀后期平安時代前期,朝廷接受時任右大臣的學者菅原道真的建言,停止派出遣唐使,中日文化交流中斷,逐步削弱包括儒學在內的中國文化的影響,日本文化完成了從“漢風化”到“和風化”過渡,實現了本土化。從具體教育體制來說,上層貴族藤原氏攝政后,為加強其政治勢力,取消了迄今的國家考試制度,上層貴族子弟不必上大學寮也可以直接升官晉爵。同時作為“官學”的大學寮,忽視明經道而重視文章道,儒學不長而閑于文藻者,照樣可以取得秀才,也照樣可以晉升官位,由此作為以教授儒學經典為中心的明經道的學生人數大減,生員不足,由文章道取而代之,占絕對優勢。即使講授儒學經典,也采用了訓詁學方法,而忽視哲理方面的探求,加上大學寮教官走向世襲化,世代相傳,近親繁殖,教學水平大大下降。在這里需要補充的是,治承元年(1177),在太上天皇指使部分貴族打倒平氏武士政權的事件中,京城一場火災將皇城毀于一旦,大學寮也自然消失在大火之中,此后也沒有重建,儒學教育也就徹底失去了立足之地。從此,日本早期的儒學及儒學教育便逐漸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