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從唐繪到大和繪
當日本文化處在“漢風化”時期,在繪畫方面,佛畫自不消說,就是古墳壁畫和宮廷貴族性的隔扇屏風畫,其畫題都是基于中國漢詩和風俗,模仿中國山水畫的技法者居多。古墳壁畫,可以遠溯奈良朝裝飾時代的高松冡古墳壁畫,這是1972年3月在奈良高市郡明日香村的高松冢古墳內發現的。這些古墳壁畫,由古墳東壁南側的《男子像》、西壁北側的《女子像》,以及分別于東西壁中央、北壁和天井的青龍、白虎、玄武、星宿,組成了壯大的古墳壁畫群。它們以細膩的筆法,栩栩如生地描繪出男子像的莊重表情,女子像的豐滿體態,以及艷麗的服飾,寫實性地反映了當時的風俗,還透出幾分中國唐代繪畫的樣式。這是至今發現的最早最優秀的日本古代風俗畫。由于這座高松冢古墳沒有墓志銘,又沒有文獻記載,只是從考古學和美術出發,結合其壁畫及出土文物很像唐代特別是盛唐時代的東西來綜合考察,比如有的學者將內中壁畫的女子像的面容與唐代永泰公主墓的地下墓室的女子像面容、出土的海獸葡萄鏡的唐草紋樣與西安十里鋪唐墓出土的海獸葡萄鏡唐草紋樣等做了具體比較,推測這座古墳建造年代約于7世紀末8世紀初。
在新興的屏風畫中,值得注意的是,天平勝寶八年(756)獻物賬記載的、現收藏在正倉院寶庫的6折屏風畫《樹下美人圖》,每折屏風描繪一個立在樹下的身穿中國唐代服裝的美女。這幅屏風畫明顯地接受中國唐代繪畫的影響,以柔和的細線,描繪美人豐潤的臉龐,以及身披唐式服裝的豐腴的體態。臉龐抹上淡淡的脂粉、淺紅的口唇,表情十分優雅。美人的頭發和衣衫貼上羽毛,代替上色,故原名《鳥毛立女圖屏風》。這是一副典型的中國唐代美人的臉龐和軀體,充分表現了當時日本古代畫師的藝術表現力,是最早的屏風畫佳作之一。初期的屏風畫,不僅是屏風的形體,而且畫題也都是中國式的,故稱之為“唐繪”。
“唐繪”肖像畫的先河,可以算是《圣德太子像》了吧。這幅《圣德太子像》描繪圣德太子身穿朝服立于中央,雙手執笏,腰間掛劍;以簡潔的筆法,描繪太子的長長的胡須、明亮的眼睛和紅色的嘴唇,并以細密線勾勒出太子的面型,涂上淡淡的胭脂,一副睿智的帝王相。二王子像較小,分立于圣德太子的左右兩側。這種形式是仿唐代初期帝王圖,是一幅極其珍貴的人物畫。
平安時代初期,嵯峨天皇大作漢詩文的同時,也大興“唐繪”山水畫。其時宮廷貴族模仿中國院落建筑的模式興建的“寢殿式”御所或宅邸,建筑內的隔扇(注:日本式房間在木格框兩面糊紙的拉門。)和屏風需要裝飾,這些隔扇畫和屏風畫,受到唐風的影響,多以中國式的風景和人物作為題材,而且有的還題寫漢詩文,形成唐代繪畫模式。比如,京都御所清涼殿隔扇畫《山水圖》描繪了懸崖絕壁、云繞的山峰、仙境般的幽林,還有飛濺的瀑布,在松樹下彈琴的人物和水邊垂釣的漁夫,充滿了自足悠閑的東方情趣。這是一種頗具抽象性的中國式風景。當時朝臣涌動詩情,彼此和歌賦詩表達了他們閑雅的情懷,也反映了詩與畫相輔相成的風趣,以及嵯峨天皇追求“漢風文化”的理想世界。在《經國集》所載的嵯峨天皇御制《雜言清涼殿壁畫山水歌》中,首句就言道“良畫師繪了一幅山水奇幽圖”,這道出了這幅隔扇畫《山水圖》詩畫并茂的文化藝術精髓。教王護國寺(東寺)的《山水屏風》,后景是重疊的山巒,前景春林花綻,草庵前一老隱士耽于寫詩,頗有白居易詩的山林幽居來賦詩的閑雅幽靜之情致。這種山水景色,是當時日本典型的“唐繪”山水畫。
在“唐繪”中還有風俗畫,目前尚存的,僅有教王護國寺收藏的《斗雞圖》和《玩球圖》,這兩幅風俗畫的構圖,是以由中國傳入的雜技、斗雞和玩球活動為中心,兩側繪畫了圍觀的男男女女。據文獻記載,這一時期流行的《長恨歌屏風》,也是屬于“唐繪”屏風畫的模式。這是當時中日文化交流的象征,可惜現已失傳。
總括來說,奈良時代是學習中國唐代繪畫的傳統形式,來表現日本的風物和日本人的精神風貌。但是,這一時代的日本繪畫,大都以模仿為主,無論在繪畫題材上,還是在繪畫形式上,都留下了中國繪畫的烙印,故日本繪畫史將這一部分日本畫稱為“唐繪”。
這一時期日本繪畫藝術,在普及“唐繪”,吸收和消化中國繪畫藝術的同時,將與日本人身邊的生活情景和日本自然風光繪畫化。繪畫的主題,發生了變化,按照日本人主要是宮廷貴族的審美情趣,將此前引進的中國繪畫,經過吸收和消化,逐步形成自己獨自的繪畫形式,創造出能很好地反映日本人主要是宮廷貴族生活和精神的繪畫藝術。這與初期引進“唐繪”多是模仿不同,形成自己獨特的繪畫形式,確立自己民族的繪畫體系,稱作“大和繪”,又稱“倭繪”或“和繪”,以區別“唐繪”、“大和繪”這種日本民族繪畫的藝術形式,最早主要表現在“隔扇屏風畫”和“繪卷”藝術兩大繪畫形式上。
其時,朝廷為了支持和發展“大和繪”,取消了低層次的畫匠制度,成立“繪所”即日本畫畫院,培養了許多有名的宮廷畫師,對于提高“大和繪”的藝術水平,促進“大和繪”的發展,在組織制度上起到了很大的保證作用。日本學者對“大和繪”在日本文化史、美術史上的評價很高,認為“從中可以感受到它超越各個作品的形式和技法、具有親切感的繪畫表現,以及在與人的聯系中眺望自然的堅強的意志。這成為日本繪畫的基本性格之一”。
“大和繪”的創作之作之所以首先表現在“隔扇屏風畫”上,是因為當時的宮廷和貴族的殿舍都設置隔扇和屏風,為裝飾美觀起見,學習中國的風景畫和風俗畫,在上面繪畫了日本的山水和男女的風習。這類型繪畫的內容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四季繪”,繪畫四季時令風物的變化;一類是“名所繪”,描繪名勝古跡、神社佛閣等的由來與風景,也交織著四季的變化。日本人對四季自然美的纖細的感受性,都集中反映在當時的“隔扇屏風畫”的豐富藝術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