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儒學思想的早期傳播
在古代,日本吸收中國大陸佛教,也積極吸收儒家學問。
《古事記》記有應神朝(傳為270—310),和邇吉師獻漢籍《論語》等事跡。《日本書紀》記載,應神天皇還讓王仁教授菟道稚郎子皇子習儒家經典,成為當時接受儒學的重要人物。應神天皇駕崩,庶出的菟道稚郎子與正統嫡出的大鷦鷯皇子互讓皇位之事。據傳說,應神天皇十分寵愛精通儒學的菟道稚郎子,拋開嫡出的大鷦鷯皇子及其異母兄大山守皇子,而立菟道稚郎子為太子,大山守皇子為奪皇位而發動叛亂。菟道稚郎子太子在大鷦鷯皇子協助下,平定叛亂后,在大山守皇子的遺體前,詠長歌哀悼,就立馬要讓位給大鷦鷯皇子。大鷦鷯皇子未從,菟道稚郎子太子用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以表示誠意。最終由大鷦鷯皇子繼承皇位,即其后的仁德天皇。菟道稚郎子太子與大鷦鷯皇子的讓位,尤其是菟道稚郎子太子以死來做出決斷,是以儒學的“寬仁”的道德來律己的例證。日本評論家龜井勝一郎認為此事是“思想的悲劇”,并就此評說:“這一外來的思想,移植自己國家,帶來這種悲劇是不可避免的??梢哉f,這是刻印在文明發展道路上的神圣的傷痕?!饼斁⑤说乐衫勺犹优c250年后的圣德太子,又100年后的圣武天皇并稱為“(日本)上代民族轉折期的三個有代表性的思想家”。(注:龜井勝一郎:《日本人的精神史》,文藝春秋社1967年版,第13、43頁。)有的日本學者以《論語》中周朝大王欲立幼子季歷繼位,長子太伯與次子仲雍同避江南以讓位給其弟季歷的故事為例,來從一個方面說明當時儒學思想在日本的影響。(注:渡部正一:《日本古代·中世思想與文化》,大明堂1980年版,第35頁。)《日本書紀》還記載,群臣勸大鷦鷯之子雄朝津間稚子宿禰(其后的允恭天皇)繼承皇位,雄朝津間稚子宿禰曾辭退曰“夫天下者大器也。帝位者鴻業也。且民之父母,斯則賢圣之職,豈下愚之任乎”,從這個側面似乎可以發現當時皇者對治理國家之道,或多或少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響??傊?,盡管上述許多記述是帶有傳說的成分,但從中也可見儒家經典的傳入,成為日本儒學的起源。
繼之,《日本書紀》記載,繼體七年(513)夏六月,百濟“貢五經博士段楊爾”;十年(516)夏五月,“別貢五經博士漢高安茂,請代博士段楊爾。依請代之”。同書還如此記載了欽明十五年(554)中國學者等通過百濟赴日之事:“五經博士王柳貴,代固德馬丁安,僧曇慧等九人。代僧道深等七人。別奉敕,貢易博士施德王道良、歷博士固德王保孫、醫博士奉率王有陀、采藥師施德潘量豐、固德丁有陀、樂人施德三斤、季德己麻次、季德進奴、對德進陀,皆依請代之?!闭f明此時期稱作“五經博士”的儒學者,與僧侶、歷學者、藥師、樂人等已通過百濟赴日。所謂“五經博士”,是中國漢朝以來設置的傳授《詩經》、《尚書》、《周易》、《禮記》、《春秋》五經的學官。他們的赴日,在交替地將儒學五經傳入日本,這是無疑的。在日本,最初學習儒家經典者,主要是以文筆為職業奉侍于朝廷的移民,而且學習是以訓詁為主,并未把它作為一種道德倫理思想來接受,來規范現實的生活。然而,當時皇室貴族受到了啟蒙,對于學習以儒學為中心的中國文化方面帶來很大的刺激,興起了講授漢籍的風潮。五經博士,作為傳授儒學者,活躍在皇室貴族中間,并正式建立了五經博士的輪流常駐制度。至推古元年(593),圣德太子已“習內教于高麗僧慧慈,學外典于博士覺哿,并悉達矣”。所謂“內教”者是指佛教,“外典”者就是儒學典籍。也就是說,圣德太子習佛典的同時,也學儒學經典,并且有著較深的造詣,為他打下了其后進行革新的思想理論基礎。
圣德太子制定《冠位十二階》,就是在《論語》“為政以德”的思想指導下,以“德”為先,“德”、“仁”、“禮”、“信”、“義”、“智”的儒家德目,制定官階,邁出其政治行政體制革新的第一步。其十二階,是以五行順序的不同顏色縫制冠帽。其作為政治理念和倫理道德規范而制定的《十七條憲法》,開宗明義第1條,以“以和為貴”、“上和下睦”的儒家思想指導,以期達到“諧于論事”,即以“中和”作為創造和諧社會的基準,并以此作為革新擬采用和平手段的指導方針。憲法第3條,以“君言臣承”、“上行下靡”,以及憲法第12條,“國非二君。民無兩主”的儒家思想,作為君、臣、民三者或君、民二者的關系準則。憲法第4條,“治民之本,要在乎禮”,“百姓有禮,國家自治”,以儒家“以禮為本”的思想,以及憲法第6條,“無忠于君,無仁于民,是大亂之本”,以儒家的忠、仁思想,作為“治民”、“治國”之道。憲法第9條,“信是義本。每事有信。其善惡成敗,要在于信”,以“誠信”的儒家思想作為處世為事的道德規范。尤其是憲法第12條,以“國非二君。民無兩主。率士兆民,以王為主”來規定中央集權制下的“國、君、民”的秩序,直接源于《詩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孟子》的“天無雙日,民無二主”的思想。憲法第14條,“其不得賢圣,何以治國”,反映了對儒學“德治”思想的訴求,等等,顯示了圣德太子對于儒學的理解程度,并在政治文化生活中加以應用的實際情況。圣德太子在日本傳播儒學的偉大功績,是不能忽視的。圣德攝政時期,成為進一步吸收儒學思想的重要轉折期。
《日本書紀》、《續日本紀》還先后記有:孝德天皇的“尊佛法,輕神道。為人柔仁好儒”。元明天皇的“為政之道,以禮為先”。孝謙天皇的“治民安國必以孝理,百行之本莫先于茲”等。僅此可見,繼推古朝圣德太子攝政之后,新的主政天皇大多沿襲儒家思想治國治家,也就是皇極天皇、孝德天皇下詔所強調的:“當遵上古圣王之跡,而治天下?!薄度毡緯o》還詳細記錄孝德天皇于大化二年(646)如下詔書的內容:“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皆所以廣詢于下也。管子曰,黃帝立明堂之議者,上觀于賢也。堯有衢室之問者,下聽于民也。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建鼓于朝,而備訊望也。湯有總術之庭,以觀民非也。武王有靈臺之囿,而賢者進也。此故,圣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勿亡也?!边@份詔書,大量引用管子訓示,列舉了中國黃帝、堯、舜、禹、湯、武王等帝王的治天下事跡,以作為當時革新的參照系之用,這反映了是時日本政治文化與中國儒學密切聯系之一斑。
從《十七條憲法》的文本和天皇的詔書來看,當時已經廣泛地使用了儒學典籍中的語句,以及為了革新政體需要,急切直接引進“德·仁·禮”的儒家思想,可見日本初期吸收儒學,是采取直接移植的方法,并無多少注入自己的東西、新的東西。盡管如此,以“德、仁、禮”為核心的儒家思想,對于當時轉型期的日本政治文化和社會文化的變革,以及日本古代皇室貴族的價值判斷和行為規范的形成,是產生很大影響的。
大化元年(645)開始的大化革新,更積極吸收中國唐朝制度。緣此,吸收儒學思想,成為其吸收中國文化的重要目標之一。推動革新的重要人物中大兄皇子、中臣鐮足,自學孔教于南淵請安,聘請從中國歸國的僧旻講授《周易》,試圖從儒學經典中攝取為己所用的東西。根據天智七年(668)頒布的《近江令》,于天智十年(671)設置“學職頭”,于天武四年(675)成立相當于唐制國子監的大學寮,設置長官和教師的職務,聘請五經博士教授儒學,以及教授漢籍訓讀法、漢字書法、漢詩文等。在成立大學寮之后,還設立了稱為“國學”的地方學校,為大學寮輸送學習儒學的人才。在律令制體制下,學習中國唐制,整頓天智天皇時期設立的大學寮,劃歸式部省管理,以培養官吏為目的,學生主要來自五位官吏以上的子弟,教科書則指定《詩經》、《尚書》、《周易》、《禮記》、《春秋》,并兼習《孝經》,《論語》等儒學經典,給這些未來的官吏灌輸儒家治國的哲理。其后由式部省長官親任長官,具有儒家學識的官吏任次官,已形成慣例。以此為契機,教授和學習儒學,由以宮廷貴族子弟個人學習為中心,發展為以國家組織的學習機構傳授為中心,乃至及于地方,這樣更有組織地有目的地傳播儒家的學問,形成了從中央到地方的學習和傳播儒學的體系。
從推行《大寶律令》的大寶元年(701)起,文武天皇按照中國祭祀孔子的舊例,在宮廷每年春(2月)秋(8月)兩季舉行祭祀孔子儀式,懸掛孔子像及十哲像,作為偶像加以崇拜。連這種祭祀孔子儀式,也沿襲中國使用釋奠(亦寫作釋典)儀式的稱謂。此外還效仿中國唐代奉孔子為“文宣王”的做法,敕令封號孔子為“文宣王”。
這個時代,儒學的傳播,雖未有佛教傳播那樣廣泛,也未及于平民百姓,而只局限在皇室貴族中間,但此時佛教的救濟理念與儒教的倫理規范,已然成為宮廷貴族精神世界的兩根支柱。他們吸收儒家的學問,已經達到了一定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