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當代文學理論(1978-2008)
- 董學文
- 3532字
- 2019-12-27 14:10:47
(五)
實踐表明,為了推進文學理論的發展,確實需要堅持正確的指導思想和研究方向。這個指導思想,就是馬克思主義;這個研究方向,就是幾代人奮力開拓的中國化方向。如果不很好地解決文學理論的指導思想和方向問題,任由其他觀念和脫離實際的思維主導和左右文學理論研究,那就容易導致文學理論實質上的退步。
盡管今后中國文學理論仍將會呈現多元和多樣的格局,但是,從時代的需要和現實的進展出發,從當今國際文學理論格局的深刻變化和中國文學事業發展的目標出發,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建設中國特色文學理論,依然應該是我國文學理論未來前進的主航道。在未來的理論格局中,應該尋求建立“在多元中立主導,在多樣中謀共識”的關系。
建設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是就其總體而言的,它并不排斥其他各種形態文學理論的存在和發展,也不排斥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內部的多樣化探索與爭鳴。強調建設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關鍵是要對今后的文學理論運動主體有一個時代性質上的規約,有一個理論價值取向上的限定,并緊緊抓住理論與實際相結合這個根本。因為在多種選擇與多種可能的情況下,如果沒有性質上與價值取向上的規定,那就可能與其他現代文學理論的形態劃不清界線,就可能抹煞根據我國實際賦予文學理論中國特色的科學精神。在這方面,哲學界有論者提出“馬魂、中體、西用”的理論模式,使文化體系中的三種文化資源“綜合創新”地發展到新形態,這種意見對文學理論的建設是有啟迪價值的。
文學理論不僅是關于文學的專門知識,也是思想觀念的組成部分,意識形態的一個門類。不管研究者是否有意為之,他總是有一定的立場和方向,采取絕對的“中立”態度,是困難的。有論者指出:沒有信念,可能是當今文學所面臨的最大精神困境。要說不正常,這恐怕是最大的不正常。對于當下的文學理論來說,似乎亦可作如是觀。指導思想的混亂和崩坍,已成為當前文學理論軟弱乏力的一個重要原因。
其實,近三十年的各種文學理論研究,不是以這種思想為指導,就是以那種思想為指導,“真空”狀態是不存在的。以什么樣的思想為指導原則,理論就會出現什么樣的素質與面貌,這是文學理論研究的一個基本事實。
近些年有種意見,主張要以“現代性”即“現代意識精神”為指導,來進行今天的文學理論建設,主張要“建設中國現代性文學理論”。這種意見認為,“當今文學理論的現代性要求,主要表現在文學理論自身的科學化,是文學理論走向自身,走向自律,獲得自主性;表現在文學理論走向開放、多元與對話;表現在促進文學人文精神化,使文學理論適度地走向文化理論批評,獲得新的改造?!辈⒄J為這種“現代性”要求的,“應是一種排斥絕對對立、否定絕對斗爭的非此即彼的思維,更應是一種走向寬容、對話、綜合、創新,同時包含了必要的非此即彼、具有價值判斷的亦此亦彼的思維”。
從理論上看,上述以“現代性”為主軸的文學理論建設意見,固然凸現了“現代意識精神”的“指導”性,凸現了學科的“自主性”,凸現了文學理論向“文化理論批評”的適度“改造”。但這一以“現代性”為指導思想的理論預設,帶有根本性的缺欠,那就是缺乏對這種“現代性”文學理論在性質、歸屬和特征上的規定,至多只能是對未來走向開放、多元、對話、人文精神化狀態的一種呼吁。而這種呼吁,又不過是打起新的旗幟播撒舊的思想,至于其內涵是否體現出時代精神和歷史要求,是否融入了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中國化的行列,那是反映不出來也體現不出來的。
這種以“現代性”為指導和重心的理論主張,有一個固定的思想脈絡,那就是認為:“建設具有我國自身特色的文學理論,必須要有堅實的現代性思想為指導”,認為“新時期的一個重要成就,就是在現代性的指引下,大體明確了文學也包括文學理論的自主性問題,使文學理論初步回歸自身”。就是在這一思想脈絡影響下,導致了某些文學理論研究中對某些意識形態因素闡釋的淡化。
應該看到,伴隨著對文學理論知識特征和學理地位的爭議,“現代性”問題成為文學理論話語的中心議題之一是自然的。不僅當代文學理論,就是在近代文學理論階段,也會有一大串對“現代性”內涵不盡一致的定義及其方法論類型。但總體上說,古代和近代文學理論還沒有達到對文學現象進行現代性闡釋的程度。到了“新文化”運動以后,“現代性”這一主題才變得具體、系統和理論化起來。這其中,西方文學理論和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的傳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不論其運用的理論和采用的方法如何,中國現代文學理論的歷史使命與核心論題,始終沒有發生大的轉化,這就是文學理論“現代性”的特殊功勞。
但是,從我國文學理論自身的歷史發展來看,它的軌跡猶如一條正弦曲線,始終處于科學主義、人文主義、馬克思主義三種不同傳統的理論張力之中。三種不同取向的文學理論,都有自己的現實根由與學理依據,都有自己的理論優長。如果簡單以“現代性”為坐標,以與西方的關系為參照,那么,它們都是具有“現代性”的理論。在這一點上,它們是沒有本質區別的。因為“現代性”對于文學理論來說是個素質問題、品格問題,而“現代性”的理論基礎則是千差萬別的。
由于特殊國情和特有的文化狀況,中國文學理論的“現代性”,不是簡單地遵循西方文學理論的現代性途徑,也不是亦步亦趨地步某些國家所謂的馬列主義文學理論后塵,而是更多地選擇了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的中國化模式。到了所謂“全球化轉向”的時代,盡管人們對“現代性”的理解得到豐富和提升,但此時堅持“走自己的路”這種理論模式,依然顯得十分的迫切和必要。由于“全球化轉向”打破了現代性條件下那種單一的“在場”時空觀念,瓦解了行為的本土情境,并把相距遙遠的事件聯系在一起,改變著人們習以為常的思維方式,這就很容易使文學理論陷入無力面對后現代社會與文學所產生的困境,陷入缺乏實踐根基的危機。在這種歷史性變革的境遇中,堅持在正確思想下走中國化之路,顯然是解決這個矛盾的一計良策。
一種文學理論能否提供引導去進行實際分析和學科研究,不只在于此理論能否提供一個程序和規則,還在于它能否將抽象的理論轉化為具體的實踐。新時期有些文學理論的失誤,主要在于它從某種理論基準出發,卻忽視了現實的有效性和本土的承受性。比如認為“現代性”就是“私人性世界”、“語言瀑布”、“敘述怪圈”,就是“強調個人價值的發展和效率”;再如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既沒有違背馬克思主義的原理,同時又體現了現代性”。這些判斷,就難以為實踐所接受了。今后我國的文學理論研究,要想成為時代和人民所需要的理論,取得突破性進展,還得用馬克思主義及其中國化的最新成果來指導。這跟主張用“現代性”來指導文學理論的觀點,有著原則上的區別。
改革開放后的文學理論研究與改革開放前的文學理論研究比較,不同之處很多,共同之處也很多。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就是其中的一個最大的共同之處。只有辨析清楚這一點,才會對文學理論中國特色的“特”字有完整準確的理解。改革開放前,文學理論研究的指導思想存在“左”的偏差,正是偏離了科學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原則的結果。改革開放后,我們糾正先前的失誤,但是不能“在倒洗澡水時把孩子也倒掉”。
誠然,各種不同的文學理論學說之間,在具體層面上會存在著某些共同點,尤其是西方現代文學理論學說,值得我們借鑒的東西很多。但這些共同之點,多半是非本質性的,是那些不能決定學說性質和價值立場的東西。能夠說明我國文學理論本質的,應是那些與西方文學理論不同的東西。這個不同的東西,主要就是指導思想的差異。用“現代性”這種什么學說都可以有的東西來“指導”文學理論建設,顯然是不能說明我們文學理論的性質與特征的。
“現代性”是一個多義性的概念?!艾F代性”概念本身,包含許多可闡釋空間,它在不同語境中的意義差異十分明顯,因此,不宜把“現代性”單一化。在中國,倘若把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排除在“現代性”訴求之外,否定它對文學理論發展的指導作用,那么這種“現代性”和實際的理論需求,將是南轅北轍的。近一個世紀的文學理論史,已經給出了這樣的答案。我們只有把中國文學理論放到世界文學理論整個歷史進程的大格局中加以考察,充分了解世界現代文學理論的發展版圖,回應一些傳統研究對象和命題日益走向式微的局面,將宏觀構架與微觀現象、客觀環境與主觀實踐結合起來,更加關注文學和現實的多樣性與豐富性,突破現代性發展內涵的謬誤,才能認識到用馬克思主義指導文學理論建設的時代意義和歷史價值。
用馬克思主義指導文學理論建設,不是使文學理論“政治化”或“狹窄化”,而是要在正確歷史觀的指引下,體現文學理論多重范式的科學整合,其視野是多學科的滲透和融會,其精神是開放性的重構,其目標是徹底實現“文學屬于人民”、“文學為了人民”。這是用其他任何思想來指導都無法比擬也無法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