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導言
一、我們的任務[1]
我們這門課程的任務在于,用一些比較隨意的思路對歷史觀察和歷史研究[2]方面的一系列現象和觀點進行審視。
首先,我們將以引言的形式闡述包含在我們所做的考察范圍內的內容。然后,我們將論述國家、宗教和文化這三個大潛能。接下來,我們將論述這三大潛能之間的相互影響,尤其是處于變化狀態的文化對國家和宗教兩個相對穩定的潛能的影響。在此基礎上,我們將轉而考察整個世界進程中一些驟變的問題,即有關危機和革命的學說;只要危機和革命來臨,多種變化會突然間暫時地交織在一起,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牽連,即出現了人們可以稱之為暴動說的決裂和反動。再接下來,我們將談論杰出的個人是如何在世界歷史的變化過程中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因為這些個人當時的動機和意志在這些歷史變化過程中得到了清晰的表達。最后,在有關幸運和不幸的章節里,我們將考察迄今為止對歷史人物和事件的理想化的評價,以便我們在考察世界歷史的時候能夠保持客觀的態度。
我們的動機并不是想從一個學者的角度對歷史研究做一個介紹,而是從精神世界的各個領域對于如何學習歷史的問題給出一些提示。
此外,我們力求避免系統性的問題;我們并不試圖對世界歷史問題提出自己的觀點,而是滿足于觀察,并且從不同的角度提供歷史事件和片段的橫切面;最為重要的是,我們在這里不談論歷史哲學。
歷史哲學說起來有點像半人半馬的怪物,是一種明顯的自相矛盾(contradictio in adjecto),因為,歷史的本質在于以協調的方式進行整理,因此它有別于哲學,而哲學的根本在于以歸納的方式進行概括,所以它也不同于歷史。
假如我們在詳細地論述歷史之前談及哲學的話,那么我們應當說,在直截了當地深入普遍的和重大的人生之謎的時候,哲學具有歷史所無法比擬的優勢,因為歷史只能片面地和非直接地從事這項工作。
不過,我們所說的哲學應當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亦即一種無先決條件的、擁有屬于自己的研究方式的哲學。
人如何用宗教的方式解決人生的重大謎團,這屬于特殊的研究區域,并且是人所具有的特殊和內在的能力。
就迄今為止的歷史哲學而言,它的特性在于,它在研究歷史的過程中給人提供縱向的切面,因為它按照事件發生的時間順序追溯歷史。
歷史哲學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并且是在一種極其樂觀的意義上,確認關于世界發展的一種具有普遍性的程序。
這實際上就是黑格爾(Hegel)在他的《歷史哲學》(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一書中所持的觀點。他說(第12頁以下),哲學所引入的唯一的概念無非是簡單的理性的概念,即理性主宰世界,因此世界歷史實際上也是一段以理性的形式運作的過程,因此世界歷史的結局也必須(原文如此!)是理性的,世界歷史是世界精神的理性和必然的進程。這一切都需要用事實來證明,而不能空口無憑地聲稱。他談到了(第18頁)以永恒的智慧為目標的觀念,他把自己的這種觀念當做一種類似于神正論的觀點提出來,并且認為,人們憑借認識的肯定性可以把消極的東西(通俗地說是邪惡的東西)降至最低點甚至戰勝它;黑格爾發展的基本思想認為,世界歷史不過是敘述精神逐漸意識到自身價值的過程;這個過程實際上是人類贏得自由的歷史:在古代東方,只有一個人是自由的;對古典時期的民族來說,一部分人獲得了自由;到了近代,所有的人都得到了自由。雖然措辭比較謹慎,但是黑格爾還是贊成可臻完善性,即著名的所謂“進步”(第54頁)。
但是,黑格爾并沒有告訴我們永恒的智慧(die ewige Weisheit)的目標究竟是什么,所以我們無從知道它的具體內容。這種預想的世界計劃只能被證明是錯誤的,因為它建立在錯誤的前提[3]之上。
所有以時間順序為基礎的歷史哲學(Geschichtsphilosophie)都擺脫不了一種危險,那就是在比較有利的情況下,歷史哲學蛻變為世界文化史(Weltkulturgeschichte)(歷史哲學這個概念此時便具有貶義),而在其他的情況下,歷史哲學自詡能遵循一項世界計劃,而實際上,它受到前提條件的限制并且含有過分濃重的觀念色彩。這些觀念哲學家從三歲或四歲開始一直在汲取。
哲學家經常錯誤地認為,我們的時代是所有逝去的歲月所結成的果實,或者至少是過去的愿望基本實現的結果,我們之前的一切存在其最終目標是指向我們;同時,逝去的一切以及我們的現在一方面為過去和現在,另一方面也為將來而存在。當然,類似的錯誤不只限于哲學家。
宗教學家看待歷史時所持的態度有其特殊的道理,他們當中最為著名的代表是奧古斯丁(Augustin)和他的《上帝之城》(de civitate dei)。這部書是所有神正論的巔峰之作,不過它與我們所要論述的問題關系不大。
除了教會,其他主導社會的力量或因素也以他們獨特的形式解釋或利用歷史,比如社會主義者把歷史看做是人民活動的結果。
對于我們來說,我們看待歷史的時候從人出發,因為還沒有誰以人為根本考察歷史。人在整個歷史過程中忍受、進取和行動,構成一個恒定的中心。我們的方法就是審視人的過去、他的現在和他的將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考察有一點病理學的意味。
歷史哲學家們把過去看做是與我們對立的東西,視它為我們現在所處的發達階段的預備期;我們則把歷史上重復出現的、恒定的以及特殊的事情看做是我們自身能夠感覺得出并且能夠認識的東西。
歷史哲學家們沉湎于對人類歷史開端的猜想,所以他們不能不談到人類的未來;我們則可以對那些關于人類起源的學說置之不理;關于人類末日的話題,讀者也不應當指望我們能夠提供一種學說。
我們無論如何應當深切地感謝那些半人馬座式的學者。在研究歷史的時候,我們在歷史森林的邊緣偶爾與他們打招呼,這也不失為一種樂趣。不管他們曾經遵循怎樣的原則,他們畢竟在廣袤的森林中開辟出了個別的但寬闊的視野,并且給歷史加上了佐料。在這方面,我們只提赫爾德(Herder)就足矣。
此外,沒有哪一種方法不是不可懷疑的,也沒有哪種方法是普遍適用的。在研究的過程中,每個人都走出自己的路子。每個人所走的道路體現了他的精神思路,因此他以自己獨特的方式走進他的研究課題,并且根據自己的思路發展出適合自己的方法。
如上所述,我們的任務是適度的,我們的研究思路并非形成一種體系,所以我們可以(謝天謝地!)有所舍棄。我們不僅可以繞過那些所謂的人的原始狀態,即所有涉及人類起源的問題,而且我們還可以把注意力集中于那些在歷史上起過積極作用的人種,甚至在研究同一個人種的時候,我們仍可以把重點放在那些在歷史上曾經擁有比較清晰和不可爭辯的文化圖像的民族。地理和氣候對人的影響,世界歷史的重心從東方到西方的轉移,諸如此類的問題,是歷史哲學家們在他們的導言里所津津樂道的,但不是我們所要關注的[4],我們可以干脆地跳過它們以及一切涉及宇宙的命題、關于人種的學說、關于古代世界三大部分的地理學說,等等。[5]
在從事各個領域的研究的時候,人們都以追根溯源為出發點,但是這種方法在歷史領域卻行不通。我們關于歷史的許多圖像,說到底不過是虛構而已,是從我們的現狀而引申出來的映象。這一點在國家問題上顯得特別突出。我們所得出的結論,其有效性因民族而不同,因人種而各異。我們相信可以被看做是起源的時代實際上不過是相當晚的階段。比如,古代埃及第一個國王美尼斯(Menes)所代表的王權實際上是漫長的和宏大的史前史的繼續。而如今,我們卻要追問,生活在遠古木樁房屋里的人們的處境如何?我們只需考慮一下,我們理解我們同時代和周圍的人有多困難,我們理解另外一個種族的人又有多困難。
說到這里,概括地闡述歷史研究的根本任務顯得不可回避,而這正是我這本書的宗旨。
精神與物質一樣處在變化之中,時間的流逝促使人的表面生活和精神生活不斷呈現不同的外部表現形式;由于這個原因,歷史這個題目表現出兩條完全一致的基本方向并以它們為出發點:首先,一切精神的東西,不管它們是在哪個領域感受到的,都具有歷史的一面,它們表現為一種變化、一種受到制約的存在、一個轉瞬即逝的因素,并且構成對于我們來說無法量度的巨大整體的一部分;其次,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具有精神的一面,這種精神的成分使得發生過的事情有可能永垂不朽。
因為,精神雖然處于不斷變化的過程中,但是它擺脫了稍縱即逝的命運。
屬于精神的東西除了處于經常的變化之外,它們的另一特征就是多樣性。這種多樣性來自許多民族和文化共存的事實。這些民族和文化相互之間基本表現為對立或者補充。我們可以在恢弘的人種志學或民族志學的基礎上構思一幅巨大的精神地圖,這樣的人種志學或民族志學當然應該既包括物質的也包括精神的因素,同時在其有機的整體中設法讓所有的人種、民族、習俗和宗教獲得應有的待遇。不可否認的是,在人類歷史的某些時期,整個人類的精神活動在表面上或者實際上特別地活躍,比如公元前6世紀從中國一直到愛奧尼亞的宗教運動[6],以及在路德(Luther)生活的德國和在印度發生的宗教運動。[7][8]
那么,貫穿于人類歷史的重大且影響深遠的社會現象是什么呢?首先,人類社會中產生了具有極強的現實合理性的歷史性的權威,即各式各樣的人世生活形態,如憲法、擁有特權的階層、與世俗社會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宗教、數目巨大的財富、完備的社會風俗。由這種社會風俗發展出一定的法制觀念,后者不僅與前者關系密切,而且順應時勢地發揮其作為維護上述權威的支柱作用。這里所講的權威之所以成為權威,其原因是它代表了它所處時代的道德力量。在所有的因素中,只有精神是掘進者,它不斷進取,永不停止。人世的生活形態的確有一種抵制變化的傾向或能力,但是,不管是因為革命也好,還是因為逐漸的腐爛也好,社會關系的破裂、道德和宗教的沒落、人們所擔心的毀滅,即世界的毀滅,是不可避免的。不過,精神馬上著手創建新的世界,盡管它的外殼過了一定的時間以后會遭受同樣的滅頂之災。
在任何一個時代里,面對上面所講的歷史性權威,個體一般感到無能為力。他通常不可避免地成為一個進攻的或者一個防守的團體的隨從。只有為數不多的人得以逃脫受奴役的厄運,并且能夠從精神層面上克服寄人籬下的想法。奇怪的是,他們并沒有從中得到多少滿足,他們揮不去一絲哀傷的感覺,因為大多數人處于臣服的地位。精神能夠坦然地對待這種狀況是很晚的事情。
上面所說的重大且影響深遠的社會現象促成了歷史上的人類生活。人類生活具有豐富的形狀,結構復雜,穿戴各種偽裝,自愿或者不自愿地搖擺,時而以群體時而以個體作為代言人,時而顯得樂觀時而陷入悲觀——在這種生活過程中,國家、宗教和文化被創建,然后又被摧毀——它時而又變成陰郁的謎團,使得后人借助幻想而不是沉思才能感受到包含其中的昏沉的感情,時而由清晰的沉思伴隨,隨后又只剩下有關日后可能會發生的事件的預感。
這就是人類生活。每一代人都在他們各自的時代里不可回避地付出他們的代價。這是我們在下面必須仔細考察的問題。
我們也應當想到我們得益于過去的程度該有多么深,過去構成了我們所擁有的精神上連續統一體的一部分。對于那些能夠對了解過去提供信息的材料,不管它有多么間接和微不足道,我們都應當不遺余力地和不計代價地加以收集,一直到我們能夠復原逝去的時代的精神地貌為止。每個時代都擁有遺產,并通過認識這一遺產而獲得新的東西;這些新的東西對后來的時代來說轉而又成為歷史,即新的遺產。
嚴格地講,只有野蠻人才對文化遺產的優點無動于衷,因為他們一直未能破開他們的祖先在遙遠的過去所確立的文化外殼。他們之所以處于野蠻狀態,是因為他們沒有歷史,而他們之所以沒有歷史,是因為他們處于野蠻狀態。他們擁有部落傳說,并且意識到他們與敵人之間的差別。這些可以被看做是歷史的和民族意識的萌芽,但是,他們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行動,就如同他們的人種一直保持封閉一樣;事實上,風俗因為擁有諸多的象征而不易改變,假如人們想從束縛他們的風俗獲得自由,那么他們必須首先了解與他們相關的過去。
在一定程度上,美國人也放棄了歷史。他們雖然無法與舊世界一刀兩斷,但是卻變成了這樣一個民族,即他們的文化沒有歷史的根基。歷史的東西就如同廢品一樣糾纏在他們身上,使得他們無法獲得自由。在這方面,比較明顯的例子是生活于紐約的富人們的徽章。這些徽章實際上已經淪為加爾文教最荒謬的形式,或者說幾乎無異于鬼怪。除此之外,美國人長期從大量的移民所繼承下來的就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同時又基本上一成不變的所謂美國式體型。
我們人類擁有精神,而自然賦予了精神認識世界的高超本領。
精神是以理想的形式對所有塵世的東西進行理解的能力。精神在本質上就是理想的,但事物在表面上看來卻并非理想。
我們的眼睛類似于太陽,不然的話它不可能看見太陽。[9]
精神必須把它對各種各樣經歷的回憶轉化為自己的財產。過去的歡樂和悲傷無窮無盡,那么現在應該是從中獲得理解能力的時候,這一點不僅對人類整體適用,對每個個體也是如此。
如果從這個角度看,“歷史是生活的領路人”(Historia vitae magistra)這句我們所熟悉的話就具有了更高和更樸素的意義。借助過去的經歷,我們不希望變得精明(免得下一次犯類似的錯誤),而是希望變得更有智慧(一輩子享用)。
那么,我們所得到的結果在多大程度上是懷疑主義的呢?對于我們這個其起源與末日無人知曉,而其中間部分又處于經常性變化之中的世界來說,真正的懷疑論不可爭辯地有其存在的道理,而宗教在這個方面進行改善的能力則超出了我們的范圍。
有時,這個世界里充斥了虛假的懷疑主義,這并非我們的過錯;這些虛假的懷疑主義不久就又變得不再時髦。我們應當擔心的是真正的懷疑主義太少。
在我們的考察過程當中,我們將公正地對待歷史上流傳下來的真、善、美的東西。真和善的東西是多種多樣的,它們被打上了時間的烙印并且受時間的制約;就連良心都是依時間而定的;但是,人們獻身于在當時看來是真和善的東西,特別是冒著生命的危險,這無疑是非常崇高的舉動。美的東西能夠超脫于時間的流逝和時間的更替,從而形成獨立的自我世界。荷馬(Homer)和菲迪亞斯(Phidias)的作品至今仍然是美的,而那個時期人們關于真和善的觀念與我們現在則有很大出入。
我們所進行的沉思不僅是一種權利和義務,它同時也是我們強烈的需求;我們充分意識到,我們受到各種限制同時還置身于寬闊的必然性河流之中。在這個意義上,沉思對我們意味著自由。
在論述過程中,我們當然會隨時談及我們人類作為整體以及每個個體在認識活動中所表現的能力的欠缺,以及影響和危及認識的因素。
首先,我們應當考慮到認識與意圖這兩個對立點之間的關系。在研究歷史的時候,我們的認識活動不免要受到意圖的左右,即我們為何進行認識活動,因為在許多時候,這些意圖看上去好像是流傳下來的材料中所固有的。此外,影響我們的認識的成分還有我們所處時代的和我們個人的意圖,這是阻礙認識的最為可怕的敵人。最清楚的例子便是,一段歷史離我們所處的時代越近,我們就越覺得它有趣。事實上,不是那段歷史本身變得更有趣,而是我們對它更感興趣罷了。
盡管我們不斷地把目光投向未來,就人類整體以及每個個人的命運來說,未來也充其量是一片模糊。無數往昔歲月的線索延伸到未來之中,這些線條清晰可見,并且我們也感覺到它們的存在,但是我們卻無法跟蹤它們的去向。
假如想讓歷史在解決重大且嚴重的生命之謎的過程中起到哪怕是微乎其微的作用,那么我們必須撇開個人的和暫時的擔憂和顧慮,以免自私模糊了我們的視線。通過遠距離地、靜靜地觀察,我們或許能夠對于我們在這個世界的處境做出初步的判斷。值得慶幸的是,在有關古典世界的歷史中,我們相當詳細地了解文明產生、繁榮和衰落的重大過程,以及伴隨這些過程的思想、政治和經濟狀況。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雅典的歷史。
上面所講到的意圖特別喜歡披上愛國主義的外衣。結果,當人們設法認識他們的家鄉或祖國的時候,正確的認識往往受到這些偽裝起來的意圖的嚴重挑戰。
毋庸諱言,每個人都能夠從他故鄉的歷史中找到永遠讓他驕傲的東西。了解并保存這些珍貴的東西,是每個人義不容辭的責任。
作為一種糾正性的措施,應該由其他專門的學科來對故鄉的歷史進行研究。因為,故鄉或家鄉的歷史不僅與我們的愿望和憂慮密切相關,而且我們在考察它的時候容易不知不覺地偏離認識而向意圖傾斜。
看起來,我們理解故鄉的歷史毫不費力,這是因為我們極力迎合它的緣故,而這種迎合在大多數情況下是盲目的。
我們懷抱的愛國主義與偏愛故鄉的情結如出一轍,它表現為輕視其他的民族。正因為如此,它偏離了真理的軌跡。有的時候,所謂的愛國主義不過是一些人在自己同胞中進行的拉幫結伙的活動,其目的有時就是傷害其他人。大眾媒體就是在這種活動過程中產生的。
關于愛國主義的問題產生了許多激進的形而上的概念,它們試圖對愛國主義所包含的善良和正義做出一個激進的定義;落到該定義之外的言行當然被斷定為叛逆罪。盡管如此,人的生命其實可以在最為簡單的平民生活中度過,即一切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
除了盲目地歌頌自己的故鄉之外,人還有另外一個完全不同且更加重要的義務,那就是使自己成為一個能夠辨別是非的人,一個視真理和精神高于其他一切的人,一個基于這種認識進而充分意識到自己作為公民的真正義務的人,假如這種意識沒有同他的稟性一起生來就有的話。
在臆想的領域里,人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在自己與其他人之間架起通天高的隔板。分布在這個地球上的可貴的精神財富實在太少,因此在今天的現實當中,很少有哪個民族可以說:我們能夠完全自給自足,或者退一步說:我們就喜歡自家產的東西;人們現在不能這樣做,與其說是因為產品實現了工業化,還不如說是因為他們在產品的質量、關稅和運輸價格同樣的情況下首選便宜的東西,或者在價錢一樣的情況下首選中意的東西。在精神領域,人們應當也必須向高處攀登,一直到極點。
真正的有關祖國歷史的學習因而不能是孤立的,它必須同世界歷史和相關的國際法相對照和相聯系。一個國家的歷史只是世界歷史的一部分,不同的國家和民族曾經在一樣的日月星辰下興衰,他們曾經經歷過同樣的危險,曾經有過同樣黑暗的年月以及共同的和偉大的傳統。
通過旨在認識歷史真面目的努力,我們最終有必要取消世界歷史中“幸運”和“不幸”的概念,或者至少對它們進行必要的修正。至于我們為什么應當這樣做,本書的最后一章將專門論述;下面我們首先要談論的不是歷史研究中可能伴隨的不足和危險,而是我們這個時代為研究歷史所提供的有利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