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9世紀為歷史研究所提供的有利條件[10]
我們現在對歷史是否擁有一種專業的和比從前更高的認識,這是一個很難用肯定句回答的問題。
拉索克斯(第10頁)甚至認為,“我們對今天歐洲各民族的過去了解如此多,我們甚至能夠辨認這些民族正在向一個目標匯集的發展方向,換句話說,能夠預見它們的將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假如我們每個人在生活當中能預知未來,這并不是什么值得的事情,這一點對于整個人類的生活來說也同樣適用。我們急于想通過占星術預見我們的未來,這簡直是愚蠢之極。
如果一個人預先知道自己死亡的日子以及其后的狀況,或者一個民族事先知道它將在哪一個世紀滅亡,那么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其后果會是什么。在這種情況下,愿望和追求就會不可避免地出現混亂,因為愿望和追求只有在“盲目”的情況下才能得到充分的發揮,即完全為了自身的緣故,并且遵從來自內部的動力生活和行動。另外,只有在這些成為事實的情況下才能談論未來,假如這種情況不出現,那么一個人或者一個民族的發展過程和最后的結局就會大不一樣。從這個意義上說,預先了解未來是一件荒謬的事情。
預見未來對我們來說不僅不值得,而且真正預見未來也并非易事。首先,我們在預見未來的時候會受到我們心中的愿望、希望和恐懼的影響;其次,我們所無法認知的物質和精神的因素,即通常所說的潛在的力量,以及無法預料的但卻能把整個世界顛倒的精神上的傳染接觸,這一切都使得對未來做一個正確的估計成為不可能。另外,我們還應當考慮到我們現在所處的聽覺上的巨大混亂,這種混亂的根源是近四個世紀以來人們所推崇的沉思和推理;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之下,沉思和推理進入了生活的各個角落,其噪音蓋過了其他一切聲音,好像物質的力量也受其支配。但是,誰又能夠完全排除沉思和推理勝利的擴張最終以大潰敗結束的可能性,或者說在其表面的現象下面正在孕育著恰好相反的精神潮流?假如這種新的精神潮流獲勝的話,那么它就會把沉思及其幫手當做自己的奴仆,一直到下一場類似的較量開始為止。即使談到民族的未來,我們所擁有的不過是來自生理學方面的對各個民族的生理結構和狀況的一些一知半解的認識。[11]
不可否認的是,我們現在擁有比以往更好的條件來認識過去。
從外部環境來說,人們日益增多的旅行,語言的學習和語言學的傳播使得人們便于和易于接近文獻。檔案館日益向公眾開放,旅行者在旅途中繪制和攝制的有關古跡的圖畫和照片使得人們便于接觸文物,由政府和研究協會資助而整理出版的大量原始材料使得我們對歷史的研究成為可能。與過去圣莫爾(St.Maur)的修道院聯合會或者穆拉托里(Muratori)所寫的著作相比,這些出版物更全面,也更注重歷史方面。
接下來我們應當論述內部的促進因素,但是先談一下消極的方面。
在這方面最為嚴重的當屬多數政府對研究結果所采取的冷漠的態度。實際上,這些政府根本沒有必要懼怕這種研究。因為,一方面這些政府面臨著比這種研究更現實和更危險的敵人;另一方面,即使沒有這種研究,人們在每天的報紙中讀到足夠多與政府不同的呼聲。所以,政府完全可以采取法語里所謂“讓他們隨便去說”(laisser aller et laisser dire)的措施。(不過,也有人聲稱法國政府當時過于放任。據稱法國歷史學科的一個激進分支對后來的事態發展曾經起過重要的影響。)[12]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現存的宗教和信仰面對有關對它們過去和現時狀況的研究表現得無能為力。研究界已經開始大規模和深入地研究以往的時代、從前的民族和那個時候的狀態,因為人類起初的想象世界發源于此,而這些想象世界又反過來影響了宗教,或者說促成了宗教的形成。從長遠的觀點看,非常有必要在宏大的范圍內以比較的方式研究神話、宗教和教義的歷史。
現在,輪到我們談及來自內部的積極的因素。首先,自從18世紀末以來,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巨大的變化本身激勵人們考察和研究以往的時代和過去發生的事情。當然,研究方式的合法性和科學性就另當別論了。
在我們這個革命持續了83年的時代,假如我們想保持清醒,那么我們就應當設法構造一種均衡的機制。
只有通過審視過去,我們才能獲得一種衡量的標準,即用來衡量我們今天所經歷的變化的速度和力量的標準。
法國大革命的情景,以及它起源于此前發生的一系列事件的情況打開了我們的眼界,促使我們把關注的焦點特別地集中在精神層面的因果關系以及它在物質方面所引發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巨大變化,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物質的層面。實際上,假如流傳下來的原始材料再豐富一些的話,整個世界歷史就會展現給我們同樣的發展模式。我們從法國大革命時期的變化過程中看到了一個最直接和最清楚的例子。在今天的世界,實用主義比以往更受重視,并且其范圍也比以往更寬泛,這對歷史研究也帶來了好處。無論是以闡釋的方式還是以敘述的方式與歷史打交道,歷史研究已經變得比以往有趣得多。
此外,由于19世紀各民族之間文學的交流和人員的往來,我們現在觀察問題的角度也已經變得多樣和多層。原來遙遠和模糊的,現在變得臨近和清晰;我們原來對遙遠的時代和遙遠的國家的了解不過是一些零星的奇聞逸事,而現在,我們則設法理解人類的整幅圖畫。
最后一個值得提到的積極因素是近來哲學界出現的許多重要的思潮,它們不僅在哲學界業內意義深遠,而且始終與普遍的世界歷史觀緊密相連。
綜上所述,19世紀的研究已經變得普遍且多樣,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