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族社會學導論
- 馬戎
- 2166字
- 2019-11-26 14:44:49
一、“民族”定義問題是族群社會學基本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
1.“民族”和“族群”的定義
目前漢語中“民族”這個詞匯在應用于國內時,大致可分為兩大類對象。第一類為55個“少數民族”,以及與“少數民族”相關的“民族團結”、“民族自治”、“民族政策”、“民族干部”、“少數民族文化”、“少數民族傳統藝術”、“民族教育”、“地方民族主義”等;第二類以中國各族群的整體或共同體為對象,如“中華民族”、“中國人的民族主義”、“中國人的民族感情”、“中國人的民族文化”、“中國人的民族傳統”等。
在對國外群體稱呼時,漢語的“民族”一詞在使用中也存在兩類情況。第一類是用于歷史上一些外國群體的傳統譯名,如“日耳曼民族”、“條頓民族”、“阿拉伯民族”,這些群體的成員可能由于戰爭或其他原因今天已分別居住在不同的國家,這些族稱也不再出現于這些國家的正式官方名稱中;第二類同樣是用于群體的歷史傳統譯名,如“愛爾蘭民族”、“法蘭西民族”,這些群體現在或者是多族群國家的組成部分之一,或者是一些“民族—國家”的主體族群,他們的族名已正式成為政治實體的名稱。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群體被人們習慣地冠之以“人”而不采用“民族”的稱謂,如歷史上西班牙的“摩爾人”、巴爾干半島的“色雷斯人”,以及法國的“科西嘉人”、英國的“威爾士人”;也有些群體被稱為“族”而不是“民族”,如波斯尼亞的“穆斯林族”;還有些群體同時被稱為“族”或“人”,如中東的“庫爾德族”也被稱為“庫爾德人”,阿富汗的“普什圖族”也被稱為“普什圖人”。當20世紀上半葉西方文學作品被翻譯到中國時,那時譯者對這些族群稱謂所采用的譯法在社會上流行之后,也逐步形成后人對這些群體的習慣稱謂。
漢語詞匯的“民族”在這兩類使用中是否屬于同一個概念?是否具有同樣內涵?在西方文獻中的nation(民族)通常表示政治實體,ethnic groups(族群)則更強調帶有其他非政治性差異(如語言、宗教和文化習俗等)的群體,目前中國人常說的“民族”一詞到底是屬于前者還是屬于后者?還是根據不同場合,有時屬于前者有時又屬于后者?根據中國歷史以及現實國情,中國目前的56個“民族”應該被稱之為與nation相應的“民族”還是應當被稱為與ethnic groups相應的“族群”?
我們還可以繼續問:歷史上我國各個“民族”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出現對各類群體的稱呼的?這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第一,當時也許并沒有使用“民族”這個詞匯,而是使用古代文獻中記載下來的但今天已經不再用的一些稱呼;第二,可能當時在不同的地區曾經出現過不同的稱呼,其內涵有可能相互重合,也可能存在某些差異。
既然在歷史上中國的不同地區、不同群體中曾經一度采用過不同的群體稱呼,那么又是在哪個歷史時期,中國各地區(或至少是統治中原的皇朝)開始逐步把對這些群體的稱呼統一起來?在歷史的發展進程中,這些群體稱謂的內涵和界定都經歷了哪些演變?我們今天又依據什么標準或準則來判定或識別中國各個不同的“民族”或“族群”?
2.族群意識、民族意識如何產生和傳遞
當每個人出生時都會遺傳父母所屬種族的體質特征,但對于某種“族群”或“民族”身份的意識,則是絕不可能通過先天遺傳而獲得的。人們的這種“族群”或“民族”意識是在什么條件下、通過哪些途徑才能獲得并使之穩定化的?這種意識一旦產生并穩定之后,又是如何在家庭成員的代際之間、在人們的社會交往中、在與各種文化媒介的接觸過程中來相互傳遞、延續和變化的?又是否存在某些文化和歷史的族群“象征”(或有形或無形)來激發人們的族群意識和增強族群的凝聚力?在什么條件下這種意識會強化并成為影響人們行為的決定性因素?又在什么條件下這種意識會弱化甚至會基本消失?
此外,人們對于自己所屬“群體”的認知程度與群體意識的強弱程度是否也可以被劃分為不同的層面?例如一個來自內蒙古烏珠穆沁草原的蒙古族牧民,當他與南部農區的蒙古族農民接觸時,他感到自己是個烏珠穆沁牧人,此時農民與牧人之間的區別是一個認同層面;當他來到北京與漢人接觸時,又會感覺到自己是蒙古族的一員,這時族群成為重要的認同層面;而當他訪問美國時,則又會感覺到自己是個中國人,在這里國家又成為關鍵的認同層面。當調查研究這些與認同意識相關的各種現象時,我們需要分析在不同客觀條件下、因為受到哪些因素的影響,從而使人們頭腦中會逐步產生不同的群體認同意識;同時,由于在什么社會場景下、受哪種心理提示,人們頭腦里某一層面的群體認同意識會在某個特定時刻鮮明地凸顯出來,并占據其情感的主導地位。
3.族群或民族群體之間的關系
不同的族群或“民族”群體之間一旦開始相互接觸和彼此交往時,便出現了“民族關系”的問題。當分屬兩個“民族”的大多數成員們在居住地域上相互隔絕時,接觸和交往可能僅僅停留在少數上層領導者或特定職業集團(商人、軍隊)之間,而在這兩族普通民眾間卻并沒有真正的個體交往,這種現象是族群交往的一個極端。族群交往的另一個極端狀況是,兩個“民族”的交往十分廣泛和普遍,他們在同一個城鎮或村莊里混雜居住,孩子們在同一所學校學習,長大后又在同一個機構內就業,并且存在著普遍的族際通婚。在目前現實社會中,各地區的族群關系一般都是介于以上兩種極端狀況之間的某種中間狀態。
無論我們是進行宏觀(群體)層面還是微觀(個體)層面的研究,以上三方面的研究是社會學的族群研究特別予以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