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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藝術是理智美的閃光

普洛丁沒有專門的藝術理論著作,他的藝術理論散見在他的很多論文中。迄今為止,對普洛丁藝術理論的研究還很不充分。除了西方美學史著作涉及普洛丁的藝術理論以外,研究他的藝術理論的專著我們僅知道一種:德·凱澤(De Keyser)的《普洛丁〈九章集〉中藝術概念的意義》(盧汶1955年版)。為了分析普洛丁的藝術理論,有必要簡略地描述一下普洛丁時代的藝術現實。凱澤在自己的專著中也正是這樣做的。

在普洛丁時代,希臘文明的輝煌已經一去不復返,阿歷山大城凋敝頹敗,羅馬日趨沒落。藝術江河日下,音樂從學校課程中消失了,抒情詩死亡了,希臘時代鼎盛的悲劇離開了舞臺,代之以華麗的舞蹈演出,伴有喧鬧的樂隊和解釋情節的合唱。過去雅典人對職業演員抱有某種輕視,現在對演員的榮譽和聲望則頂禮膜拜。亞歷山大城的音樂趣味和繪畫風格都不同于羅馬,那里還存在古埃及藝術傳統的影響。按照凱澤的見解,普洛丁應該接觸到藝術形式和藝術風格的多樣性。3世紀羅馬帝國的社會生活條件培植了對民族多元化和藝術多元化的容忍。正是在垂死的文明中出現了新世界的萌芽凱澤:《普洛丁〈九章集〉中藝術概念的意義》,第19頁。。在闡述普洛丁的藝術理論時,我們主要說明他對藝術美的本質和根源的理解,順便指出他關于藝術功能的觀點。

普洛丁的藝術理論和他的全部哲學、美學一樣,以兩條原則為基礎:一、理智世界和感性世界的相互對立;二、從感性世界上升到理智世界洛謝夫:《希臘羅馬美學史》第6卷,第547頁。。普洛丁把藝術和藝術作品相區分,把藝術看作為一門純精神的學科,稱音樂為音樂科學。藝術家掌握了這門學科,力圖在它的基礎上創作藝術的物質作品。藝術作品是某種理式的體現。在藝術領域,理式也是分等級的。最高的是藝術中的純粹理式,次之是藝術家心中的理式,再次之是藝術作品中的理式。藝術家以自己的活動賦予理式、即先驗形式于質料,然而,粗俗的質料不允許藝術家徹底體現藝術的理式美,藝術作品只能在某種程度上反映這種美。

朱光潛在節譯《論理智美》第一節時,給它起了一個很恰當的小標題:“論藝術美的本質和根源”:“假定有兩種東西,例如兩塊石頭并列在一起,其中一塊還不成形,還未經藝術點染,另一塊卻已經由藝術降伏過,變成神與人的雕像,——如果是神,也許是某一位美神或詩人;如果是人就不是某某個別的人,而是各種人的美的綜合體。這塊已由藝術按著一種理式的美而賦予形式的石頭之所以美,并不因為它是一塊石頭(否則那塊未經點染的頑石也就應該一樣美),而是由于藝術所賦予它的那種理式。這種理式原來并不是在石頭材料里,而是在被貫注到頑石里之前,就已在構思的心靈里。理式先存在于藝術家心里,并不是他有眼睛和手,而是由于他的藝術。”《朱光潛全集》第6卷,第420頁。這段話表明,一塊石頭是質料,經過藝術家的藝術點染,它成為美的雕像。雕像的美是從哪里來的呢?這種美不取決于石頭本身,而取決于“藝術賦予的那種理式”。但是,這種理式不存在于質料本身中。藝術家心中有理式,然而他之所以有理式,并不是由于他有眼睛和手,而是他分有了藝術、分有了藝術中的理式。

在普洛丁看來,美的理式要大大高于各種個別的物,各種物都分有了美的理式。美的理式仍然是自身,它不運轉到石頭上去,但是由它產生較低的、體現在質料中的理式。這種較低的理式不能在石頭上保持藝術家心里原來所構思的那樣純潔,只能美到石頭被藝術家降伏的程度。運轉到質料上的理式不如原來的理式美,因為它分散到物體上,分散的東西總不如整一的、凝聚的東西。藝術中的理式美高于藝術家心中的理式美,后者又高于藝術作品中的理式美。

藝術作品雖然只能在某種程度上反映理式美,然而它實際上仍然是美的創造。普洛丁認為藝術美的根源在于理式或理智,藝術美僅僅是理智美的放射。這種放射具有許多等級,于是,藝術離開物質和它的實用意義越遠,就越完美。最完善的藝術直接把我們帶到理智世界,而實用藝術使我們疏遠理智世界。

由于藝術是理智世界的反映,普洛丁在肯定藝術的模仿本質時提出了不同于柏拉圖的模仿理論。“但是人們如果以藝術作品只模仿(原譯為抄襲,下同——引者注)自然藍本,來譴責各種藝術,我們就可以回答他們說,自然事物本身也還各按一種藍本模仿出來的。此外,我們還須承認,各種藝術并不只是模仿肉眼可見的事物,而是要回溯到自然所由造成的那些原則。還不僅此,許多藝術作品是有獨創性的,因為藝術本身既然具有美的來源,當然就能了解外在事物的缺陷。例如,菲狄亞斯雕刻天神宙斯,并不按著肉眼可見的藍本,而是按照他的理解,假如宙斯肯現形給凡眼看,他理應像個什么樣子。”同上書,第420—421頁。

在柏拉圖那里,藝術模仿現實,現實模仿理式,所以,藝術是“摹本的摹本”,“影子的影子”,“和真理隔著三層”。雖然柏拉圖也曾暗示過,藝術可以直接模仿理式世界,然而那僅僅是偶然提到的。例如,柏拉圖要求理想國的捍衛者觀照“最高的真,不喪失它,經常盡可能仔細地再現它”,“就像藝術家那樣”。柏拉圖:《理想國》Ⅵ,484cd。在普洛丁那里,各種藝術不僅模仿肉眼可見的事物,而且模仿理式。這對于他成為一種真正的原則。藝術作品之所以成為藝術作品,因為它體現了彼岸世界的理式。盡管藝術美遠遠低于理智美,然而藝術仍然是真正的美。并且,藝術的模仿和獨立創造結合在一起。例如,菲狄亞斯雕刻宙斯,與其說是模仿從來沒有見過的宙斯,不如說是創造了他。在這里,普洛丁幾乎在公開反對柏拉圖。《論理智美》是普洛丁較晚近的著作(按編年史順序這是第31篇論文)。我們不清楚普洛丁此后是否完全不把藝術看作為“模仿的模仿”,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盡管他仍然使用模仿的術語,他已經賦予這個術語以新的、重要的涵義。

在他看來,高級藝術模仿的不是感性事物,而是非物質的理式;而低級藝術則追求和被模仿對象外表的相似。此外,普洛丁的模仿還有更深刻的涵義,對理智世界的模仿引導人上升到更高的存在。和審美上升的結合,使得希臘模仿理論進入一個新的高度,在普洛丁那里,真善美是同一的。

由于藝術模仿理式,自然也模仿理式,所以普洛丁不像柏拉圖那樣貶低藝術。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普洛丁就推崇藝術,把藝術看得高于自然。在普洛丁看來,藝術作為一門精神學科、一門“科學”的美,同自然的理式美、人的靈魂美、品德美和科學美排在同一個序列上,而藝術作品的美和物質世界的美排在另一個序列上,屬于美的最低等級。這里看不出藝術和自然孰高孰低,也談不上對藝術的推崇。在總的傾向上,普洛丁和柏拉圖一樣,是輕視藝術的。他輕視藝術的另一個佐證是,他把藝術看作為上升到理智的第一個、也是最低的梯級。與柏拉圖在《斐德若篇》中的有關論述相類似,普洛丁認為上升到最高智慧的梯級分別是藝術、愛和哲學,而藝術處在最低的位置上。

為什么普洛丁、乃至整個希臘羅馬美學都貶低藝術呢?為什么柏拉圖和普洛丁認為脫離物質世界的理式世界更完善呢?難道希臘羅馬人想完全脫離物質世界嗎?完全不是。希臘羅馬人創立了理想的宇宙,只想論證物質宇宙的美。如果在結構涵義上普洛丁把理式和物質相分離,那么,在實際涵義上對于他來說理式僅僅是物質的概括。因此,理式要高于物質。然而,對于柏拉圖和普洛丁來說,惟一的、最終的和最高的美是可以看見、可以聽見、可以觸摸的宇宙。在天國一切是那樣地美、沉靜和無憂無慮,生活在天國當然比生活在塵世好。于是產生了上升到天國的不懈的追求。然而,天國僅僅是極端有序化的塵世。在普洛丁那里,最完善的藝術作品就是宇宙,其余一切都是對宇宙不完善的模仿。洛謝夫:《希臘羅馬美學史》第6卷,第546—547頁。盡管普洛丁是唯心主義的,然而在美學上他并沒有越出希臘羅馬的范圍。

普洛丁的藝術理論還涉及到藝術的作用問題。他多次談到音樂對聽眾的作用。在他看來,音樂反映理智世界的和諧,也能使聽眾和理智世界相接觸。音樂愛好者感覺敏銳,他著迷于聲音的和諧,為它們的美所傾倒。他感到狂喜,仿佛展翅向美飛去,完全不能自持。各種音樂作用都會在他身上留下烙印。人感覺音樂的這種能力是天生的,就像人天生是哲學家或者“道德美的朋友”一樣。不過,普洛丁在強調音樂欣賞能力是一種天賦的同時,也不忽視后天對它的培養。他認為音樂愛好者應該從感性印象上升到對事物本質的理解,認識理智的和諧。也就是說,應當由科學、有意識的教育來代替個人印象。而這種教育是循序漸進的:首先把理智和感性相區分,接著領會抽象的比例,然后理解這些比例的和諧,最后觀照隱匿在和諧中的全部美。普洛丁遵循希臘傳統,指出了音樂對道德的影響。音樂能夠改造人,使人變好或變壞。不過,音樂作用的不是意志,不是理智,而是不可分割的靈魂。它凈化靈魂,使靈魂擺脫對感性物質的迷戀,上升到新的觀照水平,理解和熱愛太一。這樣,音樂服務于最高的生活目的。體現在藝術中的美,使人從感性上升到理智。在普洛丁那里,美學和倫理學相互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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