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裕豐村,柳樹下
- 昀歌
- 雨落晚晴
- 3387字
- 2019-08-03 23:19:13
看著炊煙離他們挺近的,結果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村口。
昀和生無可戀地看著安歌,安歌卻在看路邊一塊碩大的石碑,石碑中央刻著蒼勁有力的“裕豐村”三個大字。右側刻著幾行小字,是講述裕豐村由來的碑文。
安歌停在石碑旁邊,看著石碑上的碑文,一字一句地閱讀。
“裕豐村,取富裕豐收之意。建平23年,陳氏哥昌領一百零七戶人家,于此地建立此村。自此,徐豐村……”
“程安歌,這是什么呀?”昀和揉揉肚子。
“碑文?!?
“碑文,它有什么用嗎?”
“有的?!卑哺椟c點頭,解釋道:“這碑文也叫村志,不僅僅起個引路的作用。碑上的內容,記載著這個村子的歷史沿革,姓氏來歷,戶數多寡,節哀興衰。所記載保存的是供人了解一方的歷史人文,甚至風土人情,這碑的作用就在于此?!?
“像一本書一樣?!标篮涂戳诉^去,“建平23年,離現在已經有了百來年了吧?”
安歌點點頭,“這村子的歷史算得上久遠了?!?
“咦?后半段的石碑碎了。”昀和撥開雜草,露出破碎的部分。
“可惜了,看不到后面的記載了。”
安歌拍拍手上的灰塵,說道:“走吧,咱們去這村子里買些干糧。吃的不多了,怕是挨不過后面的路程。你若是好奇,咱們可以在這村子里逛逛。既然有這么久的歷史了,說不定還有些古跡可以看看?!?
昀和點點頭,“陶瑤姐姐說的沒錯,原來外面有這么多好玩的地方?!?
“這可算不得什么?!卑哺韪锌?“只是小山村,外面的世界,可比這里精彩多了。往后我帶你去看?!?
他緊了緊書箱的背帶,往前走去。走了幾步,發覺昀和沒有跟上來?;仡^一看,昀和捏著手,站在原地看他。
“怎么了?”安歌摸摸臉。
“沒什么?!标篮托∨苤松蟻?。
“程安歌,我肚子餓了?!彼话T嘴,肚子適時地發出“咕?!钡穆曇?。
“我剛才讓你吃點兒餅子先墊墊,你不吃。這會兒又說肚子餓扁了?!卑哺鑷@氣,心里想著帶孩子真是不容易。
“我不想吃餅嘛,我想吃肉?!标篮袜街??!昂孟肽钤谒拿魃缴系臅r候,陶瑤姐姐做的吃食?!?
安歌聽她這樣說,不禁眼含笑意,像初春剛剛破冰融化的湖水一樣溫柔。
“等我找到姑姑之后,我們就能回去跟師父匯合。到時候,你就可以再吃到師父做的飯菜了。”
昀和點點頭,笑嘻嘻的,好似已經吃到嘴里了。
“昀和,我瞧著前面的河邊有人在浣洗衣裳,我們去問問吧?看能不能賣與我們一些吃的。”
“好。”昀和興奮地拍手。
裕豐村背靠大山,一條山泉從山頂流淌到村里,匯聚成小河,冬日里也不封凍。
村里的女人們常常三五成群的聚集在河邊的一堆大石頭附近。一邊洗洗刷刷,一邊說些家長里短。
在河邊,有一個地方是她們都不去的。那一處離石頭堆很遠,野草長得跟小樹苗一樣高,只一棵柳樹顯眼。倒不是因為草盛蚊蟲多的緣故,而是樹下總是坐著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她叫琴娘,已經瘋了八年了。她跟其他的瘋子不一樣,不會四處亂晃蕩,只是經常會出現在這棵柳樹下。
整個村子里,除了她的丈夫徐坤,以及里長夫婦三人,再也沒有人把她當做一個人來看待。
在裕豐村里住了很多年的老人兒們還好,對于一個瘋子,并不會投入太多的精力,只會嫌惡地遠離她。最多是罵她幾句難聽的,解解心中的怒氣。
倒是那些從別處嫁進來的小媳婦兒們,她們對琴娘的興趣比較大。小媳婦兒們活蹦亂跳的,像不停嘰喳的麻雀,小山村里的貧瘠遏制不住她們充沛的活力。
不過她們對琴娘并不友善,或許是琴娘不同于別的瘋子那樣傻乎乎地聽話。她總是安靜的,不折騰,也不聽話。
穿著碎花布裙,圍著粗布圍裙的月娘停在柳樹下,她對這里輕車熟路。月娘愛俏,即使手里端著一木盆堆出來的衣裳,也要騰出一只手撩一下頭發。
“呦,瘋婆娘,你怎么又在這兒坐著?這么悠閑呢?你在這兒怪舒坦的,別人可還在哭著呢!”月娘長著一雙略尖略長的眼睛,整體看起來還不錯。就是一挑眉毛,會露出一副奸相。
琴娘背對著她,雙手攬著腿,盯著水面發呆,一聲不吭的。在她聽來,這樣刻薄話跟一只蒼蠅飛過去的“嗡嗡”聲沒什么區別。
“月娘,你又招惹她做什么?忘了前幾天里長給你好一頓訓了?”一位年長些的婦人推了推她。
“文如姐,不是我存心招惹她,是這瘋婆娘先招惹了別人。這事兒可就是她理虧了,就算有里長護著她又怎樣?理虧的是她,可怨不到我頭上。你可別管我,我今兒非得教訓教訓這個瘋婆娘!”
喚作文如的婦人“嘖”了一聲,“月娘,你別亂來?!?
“哎,文如,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什么叫別亂來?這可不是亂來呢!”
跟在后邊的靜淑跺了跺腳,她穿著紅色小褂兒,配了綠綢裙子。這么一跺腳,衣裙晃動,發釵上的珠子滴溜溜地搖擺。小臉兒一板,嚴肅的樣子像個豎起尾巴的大公雞。
“這個該死不死的臭瘋子前天撲傷了萍姐家的小閨女!唬得孩子發了一宿的熱,我剛才過來的時候,問了萍姐一句,孩子才將將退燒。”
“就是就是,”遠處剛走來的一位小婦人,叫做阮玲。也是端著木盆,要去浣洗衣裳的。
她應和道:“文如姐你是不知道,丫頭當時嚇得直哭。這瘋婆子死死地摟著,就是不松開。孩子哭得哭不出來了,她才撒了手?!?
“哎呦,給萍姐心疼的呦。她家里又沒個男人,自己身子弱,誰替她出氣?萍姐只有抱著丫頭哭,哭得嗓子都啞了?!?
阮玲抬起胳膊蹭了蹭眼角,她生得白嫩,臉上肉軟,一蹭就紅了大片,看上去比她口中的“萍姐”還要讓人心疼。
靜淑接了話,道:“今兒月娘要幫萍姐出氣嘞!不能讓丫頭才受了驚嚇!”
月娘聽著,高傲地抬起頭。金色的陽光照在她美好的下頜線條上,使得她整個人的形象都有所升華。
文如“哎呀”一聲,捂著嘴,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說道:“不會吧?我只曉得她總坐在柳樹下頭,瞧著安安靜靜的,也不說什么,也不做什么。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這事兒誰說的準呢?”靜淑翻了個白眼。
“她是個瘋子嘛!”阮玲撇嘴,“誰要是知道瘋子是怎么想的,那么那人也是個瘋子了?!?
“哼!早該把她拘在家里的。坤子不管她,天天由著她在村子里亂逛,我就說早晚要出事的。為了咱們村里孩子的安全,得給她一頓收拾,讓她長長記性!”
月娘偏著頭,瞪著那瘋子,語氣嘲諷。“自己福薄,守不住閨女,就去搶別人的。真真是個強盜行為!”
文如知道琴娘是丟了孩子才瘋的,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她聽著這么刻薄的話,皺緊了眉毛。騰出手去扯了一把月娘的衣裳袖子。
“月娘,你非得跟她糾纏這么多干嘛?她一個瘋子而已,什么都不懂。”
“文如姐,我覺得月娘做的沒錯呢!”靜淑瞅著琴娘冷笑,“該讓她知道知道咱們得厲害,就是因為村里的人都不管她,讓她可以為所欲為。再不收拾她,下一個倒霉的孩子可不知道是誰了!”
她斜著眼睛看了文如一眼,說道:“搞不好下一個被這個臭瘋子撲傷的,就是文如你家的孩子了!”
文如打了個寒顫,臉上的汗毛直立,心里發毛。
雖說她是不信的,但是這種事情,就算是假的,就算她再不相信,也要避一避的好。
文如往前看了琴娘一眼,后退了兩步,不再吭聲。
月娘見文如不再阻攔,丟開木盆,向著琴娘走去。
她每走一步,靜淑的笑容就越猖狂一點。阮玲立在一旁看著,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撲閃,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興奮。
琴娘斷斷續續的呼痛聲,夾雜著重物打在身上悶悶的聲音,以及月娘壓抑的帶著驚喜的笑聲。這些聲音夾雜在一起,沖進文如的耳中,她閉上了眼睛。
文如死死地扣住木盆的邊緣,指尖處傳來尖銳的疼痛。
“對不起,琴娘?!蔽娜缧南氲溃骸拔乙呀涀隽藟蚨嗔?,但是我攔不住她們。月娘的丈夫是工頭,我家男人金栓在他手底下干活。雖說我仗著年紀長些得了她幾分尊重,但這也只是面子情罷了。
說到底還是要看月娘的態度,我管太寬,惹得月娘不痛快了。她跟她男人一說,金栓還能跟著他做活嗎?
我家有老有小,就靠金栓一個人干活賺錢。我總不能為了你這個瘋瘋癲癲的,舍棄我這一大家子的活路吧?
反正你只是個瘋子罷了,挨幾下打也沒什么的吧?話說,瘋子會知道疼嗎?”
文如在心中寬慰了自己一番,解開了憂思愁腸,這才睜了眼睛。
月娘撩著頭發,一副揚眉吐氣的樣子。她不經意似的瞥了文如一眼,翻了個白眼。
阮玲圓潤白嫩的臉上添上了紅艷艷的色彩。她離文如不近,文如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哭還是笑。
幾人中,就數靜淑最咋呼最能說。別人都消停了,就她還在掐著腰罵琴娘。
“好了,靜淑?!弊罱K還是月娘開了腔,“咱們走吧?趕緊洗了衣裳,我還得回去鏟鏟我那塊菜地里頭的雜草。”
靜淑自然是聽月娘的話,阮玲嬌嬌氣氣的,也不想在這里多待。
真是奇怪,動手打人的是月娘,制止靜淑的也是月娘。
跟著她們走了幾步,文如回頭看了一眼。琴娘趴在地上,頭發被扯得亂糟糟,衣衫上凈是鞋印子。她就那樣趴著,也不動彈。
文如心中雖然有些忐忑,最終還是跟著她們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