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風卷著淡淡的梔子花香，來到裕豐這個小山村。

霧氣朦朧之中，長衫白面的少年背著書箱，身邊跟著一個梳著丱發的小姑娘。少年清冷，小姑娘嬌憨，兩人走在裕豐村附近的一條小路上，時不時的交談幾句。

說是小路，卻已經被各式的雜草侵占，看不出是條路了。這里的草長得深，遮蓋住底下密密麻麻的碎石。走在這路上，既要注意別被鋒利的草葉劃傷，又要注意腳下的碎石，所以走得極艱難。

少年走動的時候故意放慢了速度，每每落腳，總是順勢一撇，踩倒一片雜草。他走幾步就停下來一會兒，好讓落在后面的小姑娘按著他的腳印跟上。

太陽尚未升起，只能看到遠方的空中有一團朦朧的橘影。因而露水很重，纖長的草葉都被墜彎了。

少年在前面趟了一遍，露珠紛紛落下。小姑娘跟在他后面走著，可即使這樣，她的衣擺還是被浸濕了。

“程安歌，我不喜歡這里，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昀和小聲嘟囔著，彎腰把衣服上粘著的草葉捏起來丟掉。因為沾了露水的緣故，草葉又糊在了她的手上。她的手指沾了露水，皺巴巴的。甩了好幾下，才把這煩人的草葉甩掉。

“師父說了，出門在外要以兄妹互稱。”安歌停下來等著她，耐心地糾正。“自古有言，長幼有序。我年長于你，便是你的兄長，不可以再連名帶姓的叫我。”

昀和吐了吐舌頭，把他的話當作耳旁風。此時她正皺著眉毛看自己的雙手，手指上殘留的水漬，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安歌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塊疊的整整齊齊的帕子。昀和接過來看了一眼，上面繡著桃花滿枝。這是安歌貼身帶著的，上面還留有他的體溫。

“早晨就是這樣，濕氣重。等挨過這幾日，到了君陽城，就不用這么著急趕路了。”

安歌往前趟了幾步，回頭看見昀和正捏著他的帕子看上面的刺繡。他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聲，說道:“走得急，也沒收拾什么東西，我身上就只有這一條帕子了。你別嫌棄，拿著擦擦衣衫。”

昀和扭頭看了安歌一眼，他的衣衫下擺濕透了，貼在腿上。

“程安歌？那你怎么辦呢？你的衣衫比我的還要濕。”

安歌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抖了一下衣擺，滿不在意的樣子。

“無礙的，等下太陽出來一照就干了。”安歌轉過身去，踩了踩倒在地上的草莖。“記得稱呼我為兄長。”

昀和見狀，也不再說什么。她可比不得安歌習過武，更受不了衣衫濕漉漉的。昀歌仔細地擦了手，又抹了兩把沾濕的衣擺。追上安歌，將帕子遞給他。

“謝謝安歌哥哥了。”昀和甜甜地喊了一聲。

安歌愣了一下，隨即滿意地點點頭，雙手接了過來。

帕子濕了，上面的繡樣兒更加鮮亮。安歌用大拇指捻了捻帕子上的桃花瓣兒，抿了抿唇。將揉成一團的帕子仔細疊好，塞進懷中。

安歌不再說什么，繼續往前走。昀和慢騰騰地跟在他身后，原本有些蔫蔫的，現在卻有了些活力。

她蔫蔫的是因為周身的環境太荒涼了，小孩子喜歡熱鬧，所以提不起精神。

這會兒太陽升起了，陽光一照，霧氣消失，四處籠上了一層模糊的金光。鳥雀開始撲騰起來，草叢里時不時地蹦出幾只小兔子。眼看著原本荒涼蕭索的環境變得鮮活起來，不只是昀和，安歌的心情也輕快了許多。

昀和眨巴著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漸漸落在了安歌后面。一只膽大的兔子溜到昀和附近，“咔嚓咔嚓”地啃著路邊的草。昀和蹲下來托著下巴看，它也只是動一動長耳朵。

安歌回頭看見她落下了這么遠，是因為正在跟一只兔子瞪眼睛，頓時哭笑不得。

“昀和快來，這里碎石多，到前面平坦的地方再看。”怕她不過來，又說道:“前面的兔子更多。”

“哦，好。”昀和應下，眼睛卻不挪開，仍是瞅著那只兔子。

結果一時不妨，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摔坐在地上，疼得她齜牙咧嘴。兔子受了驚，跳了一下，竄進了草叢中。

“昀和！”安歌忽然變了臉色。

“我沒事，就是兔子跑了。”昀和撐著地準備站起來，突然打了個激靈。

她梗著脖子看向地面，一道黑影籠罩在她的影子上。身后的風涼絲絲的，揚起耳邊的碎發。有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背后，昀和的身子下意識僵硬住，汗毛直立。

還未等昀和從亂成一團的腦袋瓜里找出對策，安歌已經大步跑到了她跟前。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揪著她的衣領，像拎一只兔子一樣拎到身后。

安歌力氣有些大，昀和被衣領卡到了嗓子。拽著安歌的袖口，拼命地咳嗽。

安歌擋在她面前，下意識地做出防備的動作。昀歌感覺到他的緊張，捂著喉嚨，探出腦袋看過去。

那是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站的地方就距離昀和摔倒的地方幾步遠。頭發蓬亂，臉上臟兮兮的，看不清楚原來的面貌。只看出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臉上還有一道傷口，薄而長，血跡干在臉上，還未結痂。

這男子像是流浪了許久，嘴唇干裂，都出血了。衣裳也不整潔，破了好幾道口子。

雖然像個乞丐一樣臟兮兮的，但他散發出來的氣質咄咄逼人，像一把尖利的刀。昀和瞇起了眼睛，喉嚨處的不舒服讓她低聲咳嗽了兩聲。

“莫怕，過路而已。”男子轉動眼眸，看向探著腦袋的昀和，語氣溫柔。

安歌一面提防著他，一面伸手把昀和的腦袋往身后推了推。昀和乖巧得很，順著他的手別過頭去，不再看那男子。

男子在盯著昀和看，意識到安歌的動作后，他收回了目光，往前方走去，與安歌二人擦肩而過。可他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接著突然轉過身來。

安歌雖背對著，卻一直在注意著他的動靜。察覺他停了下來，安歌“霍”得轉過來，看著男子嚴陣以待。

誰料男子只是朝他們行了個禮，說了句“唐突了。”便離開了。

若是沒有嘴角的那抹笑意，可能這句“唐突了”會更加真誠些。

“笑什么？奇奇怪怪的，真是個怪人。”昀和捏著小拳頭，朝男子的背影揮舞著。安歌擰著眉頭，不知在想什么。

“程安歌，你在想什么？”昀和心里這樣想著，張口問了出來。

“我瞧著那人走的方向，跟咱們要經過的地方一樣，可不要再遇著了。”他輕輕嘆出一口氣，“記得稱我為兄長。”

“一個奇奇怪怪的乞丐而已啦。”昀和眨巴眨巴眼睛。

“并不是。”安歌搖頭，“那人身材雖瘦，卻精壯。走路時步伐穩健，肯定是習武之人。而且他臉上的那道疤痕，血還沒有干……”

“所以，這是個惹了麻煩的練家子？”昀和瞪圓了眼睛。

“嗯，最好不要跟這種人產生什么關聯。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歌背過手，拍了拍背后的書箱。

“程安歌，不怕不怕，我會保護你的。”昀和猛點頭，拍拍自己腰間鼓囊囊的荷包，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要是遇到壞人，這些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什么喝一壺？”安歌哭笑不得，“你這些話又是從哪里學來的？”

“陶瑤姐姐的話本子啊。”昀和笑得像只小狐貍。“又被我找出來了。”

安歌不禁彎起了嘴角，昀和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想來在她的陪同下，尋找姑姑的旅途中，就不會太無聊了吧？

“昀和，你的這些小玩意兒不要輕易暴露出來，知道嗎？”細想了想，安歌叮囑道。

“我知道的。”昀和點點頭，“陶瑤姐姐說了，讓我躲在你身后，遇到壞人了不要主動出手，都交給你，偶爾放兩只冷箭就可以了。”

“放冷箭？”

昀和點點頭。

安歌嘆氣，這又是從話本子上學來的？師父也真是的，一個小姑娘，學的這些詞一套一套的。趕明兒可以去支個攤子說書了。

“方才摔著了，還疼不疼？要不要我們歇息一會兒？”

“不疼了。”昀和笑嘻嘻的，“我可是很厲害的。”

安歌哭笑不得，厲害地摔了一跤？

兩人沒再搭話，就這樣安靜地走了一會兒。昀和突然晃晃他的袖子，問道:“安歌哥哥，這里這般荒涼，會不會是我們走錯路了？”

安歌搖搖頭，“不會的。按照地圖來看，就應該往這個方向走。繞過這座山，就能進入官道，離君陽城不遠了。”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張被疊起來的紙遞給她。

“你看。”

昀和接過去打開，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小臉上滿是疑惑。她用肉肉的小手甩甩地圖，然后舉起來上看看下看看。

“嗯嗯，沒錯沒錯。”昀和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安歌瞄了一眼，從她手里把地圖抽了回去，反過來看了看，塞回懷中。

“走累了嗎？你看那邊有炊煙，不遠處應該是有人居住的。”安歌指著前面，讓她看。

昀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淡淡的白煙在空中翻騰。頓時眼睛一亮，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

她抖抖腿，跺跺腳。很認真的回答：“嗯，累了累了，需要吃點好吃的補補。”

安歌伸手摸摸鼻子，擋住嘴角的一抹笑意。

“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