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是壞人
- 丑角洗戰袍
- 三十五上
- 2787字
- 2019-03-17 13:48:17
順了順氣,樂州宇沒直接回去,掏出口袋里的錢數了兩遍,出巷子找到賣吃食的攤子,買了二十個大饅頭十個素餡十個肉餡的大包子,剩下的那點錢都買了小米兒,留著給師父師叔兩位早晨煮粥喝。
提著兩大袋子吃食,樂州宇加快腳步朝回走,老遠兒看到賀樹里等在門外。
老頭子歲數太大了,又瘦,細腳伶仃站在那兒,瞅著十分寒酸可憐。
他脖子抻的長長的,朝著兩邊道兒上張望,恨不能生出千里眼望穿道路,找著樂州宇身影。
別下去的嘴角高高抬起來,樂州宇扯出笑臉,一溜小跑朝著賀樹里眼前沖,嘹亮喊著:“師父,徒兒我回來啦!沒討著燒雞燒鵝,只討來些饅頭包子,您將就著吃。”
賀樹里見著饅頭包子很是一陣驚喜,伸手要接過來拿著。
樂州宇避開賀樹里的手,提著東西朝門里走,“我來拿,我勁兒大。”
賀樹里上下打量著樂州宇,與走之前分毫差別都不放過,“這些吃食怎么得來的?沒做壞事吧?這臉怎么紅了?”
“吃食是我討來的,有家包子鋪沒生意,我就跟他們商量幫他們吆喝來客人,到時候按賣出的錢數給我些饅頭包子。店家心善,多給了一些,還給了袋小米。”樂州宇將袋子放到桌子上,笑嘻嘻摸著腦袋。
江東來一步三竄的跑到桌前,拿起一個肉包子狠狠咬下去,“吃吃吃,老賀,先吃包子,有話吃完再說。好吃,真香,給龍肉都不換。”
賀樹里接過江東來遞來的包子,沒著急吃。他緊盯著樂州宇的眼睛,狐疑追問,“真的?那臉是怎么回事?”
樂州宇用力搓搓臉,嘿嘿嘿傻笑幾聲,“這是我自個兒打的。你瞅瞅這饅頭包子,我真是沒想到啊,真能給我這些。我這不太震驚了嗎,以為是在做夢呢,順手朝自個兒臉上來了來了兩巴掌醒醒神兒。”
這番解釋有頭有尾有因有果,聽著十分合情合理,但賀樹里半個字兒都不信。
他假裝信了,就這么放過樂州宇。
看著狼吞虎咽大口嚼包子的樂州宇,賀樹里心中十分痛苦,養孩子真真兒太難了。
累啊!
心累。
樂州宇也累!
身體累。
吃飽喝足,休憩了不到半個鐘頭,賀樹里就拿起棍子,天黑著急趕雞鴨回家似的催著樂州宇練基本功。
樂州宇今天要學的是拆唱八角鼓,又叫八角鼓帶小戲,是八角鼓演化出來的一個分支。以往由三五個人組合表演,現如今基本都是兩個人上臺。
一個唱戲的正角兒,一個負責插科打諢的丑角兒。
“八角鼓,武藝高,伙計三人嗓子好。做正的打鼓彈弦子,丑角兒是站著。家伙響動開唱,詞曲新鮮,嗓子脆嬌,丑角兒逗哏堪笑,脖子打腫了。可愛初次聽,真暢快!可惜再復說,俗氣了。”
樂州宇唱了一段潯陽詩稿戲說八角鼓的段子,也不用鼓也不用鑼,用太平歌詞兒調子,清唱開嗓。
一晃鼓,他正準備開嗓唱正經的,賀樹里喊了停。
賀樹里一嫌樂州宇站姿不端正,二嫌樂州宇晃鼓不合拍,三嫌樂州宇開嗓子那段氣息不穩音調不對。
總之,就沒有能讓他滿意的地方。
“我這就改了,重頭再來。”樂州宇按照賀樹里的要求,擺正架勢,晃動八角鼓,重新開場。
這還沒開始呢,又出來個找茬的。
江東來人窮毛病多,眼睛里住著千萬個挑刺兒為生的老嬤嬤,“這八角鼓實在難看,形狀像個壞驢蹄子,聲音像是堵了灰凈是眼兒的破籮筐,不行啊。還是得找專門干這個的老師傅做一個,不能拿這個糊弄。”
賀樹里冷哼一聲,搓了搓手指頭,“你有錢?”
鵪鶉似的一窩脖子,江東來不吭聲了。
樂州宇手里這面灰撲撲且鼓面八角不怎么對稱的八角鼓,出自賀樹里大匠之手。
鼓框要用的烏木紫檀木這些稀罕木頭賀樹里買不起,他讓江成業削了柳木片混充。鼓框內需要鑲嵌的小銅鈸,他撿來鐵片代替。至于鼓面要用的皮子,他倒是照著老方來,用上了驢皮。這片稀罕皮子,是他乞討途中偶然所得,一直珍藏到如今。
演奏八角鼓不簡單,不是跟著旋律隨便搖兩下拍幾聲就行的,有口訣技法,民間還有個順口溜。
‘懷中抱月不許偏,四平八穩忌聳肩,搖鼓腕抖臂不動,彈搖碰搓拍合弦。’
樂州宇牢記順口溜,施展技法晃敲八角鼓,來來回回唱著霓裳續譜,時不時會被賀樹里還有江東來打斷。
這個說他手法不準,那個說他聲音不穩。
連江成業也湊上了熱鬧,挑毛病的話倒是沒從他嘴里竄出來,但都浮在他那張大黑臉上,無聲勝有聲,比出聲挑刺更讓人來氣。
練到口干舌燥,手腕酸痛,眼看太陽被月亮趕下天空,夜幕就要拉開,心里有事兒的樂州宇總算能休息了。
但只有小小十分鐘時間。
“八角鼓今兒就練到這兒,休息十分鐘,接著昨天說漢書十七回往后來。”賀樹里遞給樂州宇一杯溫水,把嘮叨過幾百遍的話再次翻出來,“慢點喝,一口口來,別惡鬼搶食似的一口悶,又不體面又傷身體。”
樂州宇沒一口悶,分成了兩口。
第一口正常人喝法,剩下大半杯憋住氣一口悶進肚子里。
喝完水,深深吐出一口氣,樂州宇覺得痛快舒服極了,“師父,我去門外透透氣。”
不等賀樹里點頭同意,樂州宇孫猴子似的蹦出半米高兩米遠,竄到大門口后來個急剎車,大鵬展翅跳過門檻,到了門外不忘回頭朝著賀樹里咧嘴一笑,擺擺手撒歡而去。
一溜煙竄到街頭,他墊腳抻脖子朝左邊胡同張望,眼睛忙活的同時,手也不閑著,來回整理著衣領袖口,拍打著褲子。
“怎么還不來啊,難道已經過時間了?”
樂州宇嘟囔聲還沒落下呢,從巷子根右側拐出來一個小小姑娘。
她瑟縮垂著頭,看不清臉面,只能看清腦袋和身形。
小小姑娘扎著毛躁躁的麻花辮,腦門上蓋著厚劉海兒。
這劉海憨厚實在,絕不是稀松二五眼,像是后廚掛著的油灰大門簾子,把她半垂下來的臉蛋擋了個結結實實。
頭發埋汰,她身上也不潔凈。
她身穿藍灰色摞著補丁的老式斜盤扣衣裳,套著耷拉襠的綁腿黑褲子,腳穿不合季節的厚重黑棉窩子。
遠望去,只覺她衣著臃腫。
湊近看,會發現她污套污,衣服褲子上斑駁著大大小小的各色污漬,袖口股后冒著千搓百磨久不洗才能熬練出來的锃亮油光。
實在是臟。
樂州宇不嫌她臟。
他不僅不嫌棄這小小姑娘臟,還匪夷所思的洋溢出一種蒼蠅見了大糞才有的熱情。
后退十幾米遠,樂州宇估算著小小姑娘的步子,一步步朝前走,在小小姑娘走到街頭三交路口的時候,他正巧撞上小小姑娘。
他本來只打算輕輕來個小碰撞,借機找到話茬兒,拉近兩人的距離。
沒想到,小小姑娘體重這么輕,他都沒敢使勁兒撞,小小姑娘就倒在了地上。
“哎,沒事兒吧你,真對不住啊。我剛才走神兒了,沒看到你從這邊過來,沒撞疼你吧?”樂州宇趕忙拉起小小姑娘,順便借機多窺視了小小姑娘臉蛋幾眼。
小小姑娘藏起來的臉蛋,精致漂亮,眼神怯懦干凈,就像是藏在墻后角落的潔白喇叭花兒。
“沒,沒事兒。”小小姑娘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哼哼,姿態好似壞婆婆面前的受苦童養媳,可憐可愛。
樂州宇情不自禁傻笑幾聲,雙手就像是多余的,沒地兒可放了,一會兒扯衣服一會兒撓臉摸光頭,聲音也過分熱情高亢,“那就好那就好,你也住在這附近嗎?我剛跟著我師父搬來沒多久,就在那邊廟里。我叫樂州宇,大家都叫我小宇。我今年十歲了,生日是八月十六。我挺喜歡吃包子的,素餡肉餡都愛你。你呢?你叫什么啊?”
小小姑娘不想回答,想趕緊離開這個說話一嘟嚕的怪人。
她小碎步后退幾步,到了自覺安全的范圍,掉頭就跑。
樂州宇追了兩步訕訕停下來,無力吆喝著,“我不是壞人。你叫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