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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偉大的渺小

  • 無形漫游者
  • 回聲ECHO
  • 7101字
  • 2019-05-16 12:30:00

掛斷通訊,他輕輕嘆息,看著紅皇后的全息影像驟然崩散,化作一大團無意義的浮游光子,如漫天螢火蟲那般飛舞著。

這畫面很美,紅皇后那瑩白細膩如真人的肌膚如白雪一樣融化,在同一時間,緋紅色的雪紡連衣裙在一瞬之間潰散成天真爛漫的花瓣,不同顏色的光子抵死纏綿,融合在一起,最終消散于靜謐之中。

此情此景令他情不自禁聯想到了在網絡上看過的珍貴紀錄片,那種古老的視頻格式里保存了大災變之前的地球景象,其中有一個畫面是透過櫻花去看富士山——山頂是白的,山腰蒙著一層澄澈的天空藍,從某個角度望去,或粉或白或紅的櫻花大面積點綴在藍白之間,就像大自然是一位自負的畫家,揮灑顏料時用的是最大膽最恣意的潑墨法。

“你怎么看?”他關掉全息投影儀,低聲問道。

“不知道,我可沒聽過有什么東西竟可以從現實層面影響到神經網絡。”蒂芙尼眉頭微蹙,滿是不解地說,“你也知道,神經網絡本質上是大腦中一種標準云計算服務的模塊化固件,目前最有可能從現實角度影響到神經網絡的便只有毒品和致幻劑帶來的幻覺,但那種影響方式只是利用人體本身的機能打亂意識在賽博空間的感官體驗。”

克里斯蒂安點了點頭,附和道:“所以我們要找的那種神秘液體必然有其特殊之處,按照紅皇后的說法,似乎我們之前的所有行動都只是一個幌子,如果紅皇后的話有那么幾分可信度,那么這神秘液體的重要性也許比你我想的還要——”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道清脆悅耳的提示音打斷。蒂芙尼愣了一下,指尖觸碰玻璃,點亮了手持終端的屏幕。她打開了手持終端的小型投影功能,隨后將閃爍不定的玻璃屏向上放置于她的膝蓋之上,片刻過后,舞動的光線凝聚成一個保溫杯樣式的容器,這是紅皇后發來的目標照片,不出意料此刻正躺在地球南極洲的某處。

陰霾揮之不去,先前他沒說完的是,從“唐卡”到“永生實驗”再到“神秘液體”,結合紅皇后在幾次交談中流露出來的語氣,他隱隱覺得這幾件看似毫無關聯的東西實際上都是為了某一種更宏偉的目標而服務。普世公司不會做無用功,既然公司也是由人掌控并推進的,那么人——尤其是精明的商人和政客——無論是做任何事總逃脫不了最根本的“動機”二字。

他找不到公司的動機,就像他看不出眼前這個容器有何特殊之處。尋常的利益必然入不了這種龐然大物的法眼,可是眼前這個小玩意兒又意味著什么?會是某種更龐大、更難以想象的利益嗎?

他不知道,也壓根兒無法確定。光從外觀來看,這是一個盛滿無色液體的圓柱體容器,其大小不過二三十公分,只需一只手便可輕易抓握。如果不是事先知曉內情,他很難主動將這么一件古樸無華的東西與神經網絡聯系在一起。

克里斯蒂安注意到,這個容器的頂部和尾端皆由金屬密封鎖死,其亮銀色的表面光滑齊整,隱隱約約反射著一種微末的毫光,宛如漫天星光揉碎了鋪灑在容器表面。而在容器中間,構成瓶身的是一塊半透明的特種玻璃,玻璃表面印有一個黃黑色的生物危險標志。拍攝這張照片的時候,玻璃外壁附著著密密麻麻的小水珠,這意味著瓶身溫度比外界正常氣溫要低,以至于空氣中的水分接觸到玻璃壁發生了冷凝現象。

“這就是那個容器,這就是紅皇后要我們找的東西。”蒂芙尼關閉手持終端的投影,繼續說道,“紅皇后要我們到港口那邊等著,為了支援我們的行動,它會派遣一艘加蓋通關權限的飛船幫助我們直接進入地球。”

“它還說了些什么?”克里斯蒂安下了床,拋卻那身浴衣。

“它要我們利用好自己的身份,這也是為什么要把任務交給我們而不是其他人原因。”蒂芙尼同樣褪去那件繡滿櫻花的和風浴衣,開始穿戴一件又一件的內衣外套,“想想看,如果那地方和將軍有關,那么阿馬雷會不會也在那里?”她抓起衣帽架上的黑色長風衣,輕輕披在自己身上。“或許,紅皇后根本就不是讓我們去偷,而是要我們交出那個容器。”

阿馬雷,還有新浪潮……他忽然想到了在仁愛精神病院聽到的那些外界新聞,據說在張將軍死后,一個名叫新浪潮的組織四處劫掠商船,并襲擊那些和普世有關的小公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浪潮被定義為從事恐怖主義活動的非法組織之后就已經徹底名存實亡,當人們不再互相聯系,那種團結一體、足以推動社會變革的不屈精神便也因此在風吹雨打中日益消亡。

然而,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事實上,在這個信息技術發達的網絡時代,交流與通訊看似便捷且自由,實則處處受限。言論自由是一則令人信以為真的經典笑話,而公民隱私就像婊子立的牌坊那般光鮮亮麗。

不錯,賽博空間是一個任憑意識自由翱翔的網絡世界,可實際上呢,人們所過之處必留痕跡,每個人在網絡上的所有作為在某些幕后玩家看來就像黃牛犁地留下的溝壑那般清晰可見,必要的時候,普世公司聯合星際聯邦便可追蹤一切。

離開那家酒店的時候,外面還在下雨,只是那種陰冷潮濕的氛圍相較之前要淡一些。他們架著那輛租來的飛車降落在歐羅巴最大的一處飛船港口,一路上他們經過了好幾個警察和國民警衛隊設立的懸浮路障,任何身份不明的家伙不僅得挨一頓揍,還會被丟到牢里直到有人交一筆保釋金或者某個警察無聊時想起了要替他核實身份。

然而,對于他們來說,這些都已不是問題。紅皇后早就搞定了一切,即使那些懸浮路障隨機抽查到他們,那些警察也完全無法從掃描結果中得出任何有效信息。

在歐羅巴的飛船港口,在等待特派飛船降落之前,他和蒂芙尼找了一處露天吧臺坐下,并各自點了一杯“光子魚雷”,坐在滿是刺鼻氣味的化工藤椅上對著頭頂的天空發呆。

“火星新聞,塞隆公司旗下一艘貨船在小行星帶遭遇星際海盜劫持,船上所有成員被犯罪分子當場直播處決。為首的男子聲稱自己代表新浪潮,并在直播中要求塞隆公司幕后的掌權者付出代價。據悉,塞隆公司最大的投資方為普世公司,目前聯邦調查局認為這是一起針對性報復事件……”

酒吧的大屏幕里正在重播一則前些天發生的大新聞,他瞥了一眼那個浸泡在霓虹光海中的新聞畫面,低頭啜了一口杯中的“光子魚雷“。

“你說新浪潮會是阿馬雷他們嗎?”蒂芙尼在腦電波頻道中問道。

“我不覺得他們會干這樣的蠢事,這種狗急跳墻的做法對浪潮無益,反而會激起民眾對浪潮的敵視。”他小口小口地抿著,在腦海中說道,“不出意外,這是完全是由公司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否則就是真的有星際海盜打著那個名頭行事。”火辣辣的灼燒感順著喉舌滑入胃袋,隱隱約約之間他似乎感覺到一團溫暖的火焰在胃內燃燒。“公司需要一個反面形象,這有利于那些企業家們轉移仇恨,操控星際聯邦的政策,推銷自己的產品。”

女孩幽幽說道:“可是,說是這么說,又有多少人看得清呢?”

是啊,又有多少人看得清呢?如果拔高層面,用一種俯視的目光去看待這些事情,就會發現人們獲得消息、獲得資訊的所有途徑都依賴于新聞媒體和口口相傳。實際上,人們的認知極其有限,一個在歐羅巴小酒吧喝酒的人,又怎么能確切地知道襲擊新聞中那艘商船的恐怖分子就一定是新浪潮或者某個組織呢?

抬頭看看天空吧,他想,一切變了,又都沒改變。歐羅巴的天空和他半年之前醒來之時看到的夜幕沒什么不同,木星的大紅斑依然隱約可見,可是他呢?他覺得自己變了,這很正常,隨著時間的流逝,誰都會變。可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的變化總是不如預期,他變得更加痛苦更加糾結更加迷茫更加不確定。

在他心里的某處,他深知自己并不想變得更好或更壞——譬如某個早年夢想成為畫家卻不受重視的流浪漢在走投無路之下就變成了發動種族大屠殺的狂人,那不是他盼望的結局——他只是想在生活的泥沼中得到救贖,這是一種奇怪的、沒有緣由的信念,他甚至不知道那種所謂的救贖是什么,可是這種希冀被拯救的迫切渴望卻是他的堅持,也是蒂芙尼最難以理解的地方。

思緒隨冷風飄飛,他透過厚重濃郁的水汽,在漫天雨絲之中費力地辨識那個旋轉著的巨大風暴。頭頂的木星大紅斑已經持續數個世紀,也許還會繼續存續數百年甚至更久。它見證了短短幾百年之間人類的步伐從地球邁向太陽系,也見證了一條條生命在一千億個不眠之夜燃燒著有限的輝光在一千億座鋼筋水泥筑成的高樓大廈之間明滅不定。

當一艘搭載核反應堆的商業飛船降落時,他恰巧看見了船身表面印著的那只抽象化大手。不可避免的,他想起了接下來的任務和之前的行動。那次行動是一次失敗的嘗試,代價難以想象,一億條生命曾在一顆名叫泰坦的土星衛星上停止燃燒,那件事和他有關,他沒忘也忘不了,可他并不感到愧疚,他對悲傷早就習以為常,新鮮的憤怒在他的身體深處暗自涌動,無窮的混亂無時無刻不在侵蝕他的心靈,那種渴望被救贖的感覺也因此更迫切了一些。

“走吧。”蒂芙尼站起身,喝干了最后一滴雞尾酒液。

她伸手撫摸他的臉頰,指尖傳來的沁涼感沒能將他從漫無邊際的遐思之中拉回來,卻令他下意識起了身,跟著她穿過擁擠嘈雜的人群。人們喧嘩,人們摩肩擦踵,人們來了又去,從不駐足停留。酒精的微弱效用不能麻痹他的神經,可是他卻在這種黑暗潮濕的環境中體會到一種醉酒般的暈眩感。

歐羅巴的街道又臟、又亂、又差,說話聲、吵鬧聲、喊叫聲、歡呼聲、痛哭聲紛至沓來,無處不在,一切聲音發自不同個體,像大喇叭一樣到處宣揚心靈的情緒。有人在他身后打噴嚏,有人在他身前罵罵咧咧地說著臟話,密集的人堆令他胸口發悶,他加快速度朝那艘飛船走去,在越過蒂芙尼身邊時他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臀部,示意她趕緊跟上。

然后,大概在這段短暫旅途的最后一小段路,他在離那艘飛船還有一百來米的時候,忽然擺脫了蟻群似的居民,在一個更加空曠的場所遇見了恐懼。開闊的地方和密集的人堆沒有區別,他意識到這就是人類社會,極端恐懼潛伏于生活的每一個角落,要逃離這樣的地方是不可能的。

女孩從后面追上來,握住他的手,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有人陪伴是一件好事,情緒風暴自然不容易平息,但他覺得自己內心的那種恐慌稍有衰減,就像一葉扁舟滑進了一方小小的避風港。

“驚恐障礙,廣場恐懼,你對外界抱有一種敵對心理,恐懼如果變得自知,那么它就會演化為痛苦。”飛船下站著一個禿頂的老頭兒,他拄著拐杖,圓框鏡片在霓虹燈的照耀下閃爍著沒有溫度的亮光。

克里斯蒂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對方的話語,轉而問道:“你是來接我們的?”

“飛船是來接送你們的,而我是一名醫生,來幫你進行人體強化和義體改造。”老頭兒推了推眼鏡,笑瞇瞇地說,“公司為你開放了最高級別的強化義體部件,這是列表,我可以根據你的需要為你植入多種武器,并將其完美地納入你的原生神經網絡之中。當然,價格另算,我可以給你一個足以令大家都滿意的折扣。”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話語,醫生的左手從寬大的袖口里伸出,那是一只構造精密的機械手,其五根手指時不時旋轉幾下,手術刀、螺絲刀、激光焊、注射器、取皮機依次從五根手指的指尖處探出。與此同時,老頭兒一邊說著一邊將那根拐杖以一種滑稽的姿勢夾在雙腿之間,緊接著,他用右手在那件滿是油污的牛仔褲里內摸索了一會兒。

由于牛仔褲實在太緊,老頭兒齜牙弄嘴、擠眉弄眼,費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揉成一團的白紙,像丟垃圾似的扔給他。

“我有選擇嗎?可以拒絕嗎?”克里斯蒂安打開那張白紙,卻發現這是一張內置全息電子元件的清單列表,只是由于整張紙已經被那個醫生揉得皺巴巴,因而那些微弱的全息光影有些模糊也有些重疊。

“顯而易見,問題的答案當然是不可以。”醫生老頭兒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說,“恕我冒昧,你的武器系統在被精神病院收容之前就已被拆除,如果沒有它們,你要如何完成公司交代你的任務?”

老頭兒說罷便從胯下抽出那根表面不知是油光發亮還是磨得锃亮的拐杖,他轉身一瘸一拐走到飛船的氣密門邊上,像奇幻故事里的魔法師一樣用手杖的頂端輕輕敲擊船身。雖然他未曾嘴里念念有詞,但氣密門還是自動打開。醫生半轉身,望著他們兩人回眸一笑,只是那副被煙酒侵蝕的黃黑色牙齒差點令他們把肚中的隔夜飯吐得一干二凈。

那個瘸腿的老家伙站在那兒老神在在地打著呵欠,克里斯蒂安覺得看見那個老頭兒就像看見了葛朗臺。無奈之下,他和蒂芙尼快步跟上,進了飛船。那張清單列表上提供的強化內容包括了他熟悉的螳螂刀和等離子電弧放射裝置,只是用的材料更好、功率也更高。

這是一艘普世公司的商船,這兒提供的一切服務和設施無不充斥著享樂主義的氣息。

當普世公司的飛船帶著他們突破歐羅巴的穹頂,那個老頭兒便離開安全座位,帶著他們來到飛船中部的醫療艙。他讓克里斯蒂安遞交了相關改造需求,并且絲毫不介意蒂芙尼在旁邊盯著這一切是如何發生,似乎他根本就不在乎無關者近距離旁觀是否會影響到手術的進行。

除了螳螂刀和等離子電弧放射裝置的回歸和義體眼球的更新之外,他還加裝具備氣體過濾功能的Idun植入呼吸器和更加便捷的Thor反射神經加速器,前者能提取、凈化空氣,在不同的惡劣環境甚至是水中也能呼吸自如,而后者則通過適當地刺激交感神經系統,提高人體在危險時的反應能力。作為義體改造的額外贈品——那個老頭兒是這么說的——克里斯蒂安可以免費得到一件搭載緩沖著陸系統的熱光學迷彩大衣,以及一雙可切換至無聲潛襲模式的磁力靴。

醒來時用新眼珠子看到的第一個東西是老頭兒那黃色果凍似的眼球和光禿禿的反光頭皮,那家伙正瞪大眼睛等著他醒來,見他安然無恙地起身之后,老頭兒泰然自若地放了個屁,聲音不算太響,但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味,且又尖又細,像高音歌唱家躲在他的括約肌里驚聲尖叫。

感謝新型的植入式呼吸器,它過濾且凈化了空氣,使他無須憋氣只需專注皺眉。然而,那個老頭兒對他寫在臉上的不滿視若無睹,他強忍著嘔吐的沖動付款。結賬的時候,一種荒唐古怪的念頭占據了他的腦海——他幻想出一個畫面,老頭兒在改造他的時候一直無所畏懼地釋放臭屁,那些臭氣熏天的氣味分子自然不可避免地滲進他的呼吸,也許現在還殘留于肺部的某個小角落——他越想控制自己不去這么想,這種念頭便愈發不可控制。

這種強制性思維直到他離開醫療艙才漸漸平息,在醒來之后,他在腦中運行了一個自檢程序以確保老頭兒沒在義體部件中動手腳。接著,他又向飛船上的貨商購買了一把最新款的“狂蟒”大口徑手槍,其射擊模式可在自動和半自動之間切換,火力大小也可由使用者設定。

當一切準備就緒,高速行進的飛船才堪堪把火星軌道甩在身后。然而,即使離地球有一定距離,他也能在漆黑深邃的太空背景中清晰地看見那枚精致脆弱的圓形斑點在視野中逐漸放大,最終擴散成一片藍白交融的明亮大球。

地球到了,他又回來了,這幅美景是他無論多少次仰望都看不厭倦的瑰美畫作。他知道,宇宙那么大,殖民星球那么多,在浩瀚無垠的星空中,人類像蒲公英一樣在廣袤的太空環境里漂流、扎根、繁殖,可即使未來人類邁出太陽系,真正的家園也只有這么一個。

就是這么一個蔚藍色的星球,孤獨地屹立在銀河系的一條旋臂之上。

“真不可思議,這畫面還真是百看不膩。”蒂芙尼站在他的身邊,不由自已地感嘆道。

“我想起小時候,自己喜歡坐在睦月城的某個偏僻小角落里仰望夜空與她對話。”他低垂眼瞼,憂傷地說,“那時候,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著,這顆藍寶石般美麗的星球如果有思想的話,她會像人一樣哀怨、像人一樣彷徨、像人一樣孤獨嗎?

“那么你覺得呢?”女孩轉頭看他,眼睛亮閃閃的,“她會像人一樣惆悵和感傷嗎?”

“會,我覺得答案是肯定的,她一定很孤獨。”他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宇宙那么大,像她這么美的存在迄今為止也只發現了這么一個。她是美的,美得令人自慚形穢。甚至于,我覺得她是我精神上的母親,更是所有人類血脈的源頭。”

“是啊,毫無疑問,她是孤獨的,就像人類一樣。”女孩用額頭抵著舷窗,語氣幽幽的,“可是孤獨者是偉大者,牛頓、笛卡爾、斯賓諾莎、萊布尼茨,他們都很孤獨,可是他們也很偉大,就如同這顆蔚藍色的星球。”

這是一種渺小者的偉大,他深刻明白她的意思,在心里想到,當百年前旅行者一號飛過海王星,即將踏上尋找群星的征途之時,它回望了一眼地球,拍了一張照片,地球在那么遙遠的地方看來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黯淡藍點,而人類居住在這個淡藍色的圓點上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卑微。

人類歷史上發生的所有戰爭、所有欺騙、所有陰謀,包括那些出現過的和即將出現的圣人和罪人,包括那些注定青史留名的天才和注定被人遺忘的庸才,包括那些在真理道路上孤獨前行的殉道者,包括那些野心勃勃試圖統治世界的種族主義者,包括那些帝王將相和傳奇為人,所有這些,都不過是那個淡藍色圓點上渺小而易逝的一小部分,連一個像素都達不到。

我們裝腔作勢,我們裝模作樣,我們自以為重要,我們妄想人類與眾不同,可是我們實際上什么也不是,我們是那枚淡藍色圓點上的無知爬蟲,而即使是我們腳下的土地,也不過是黑暗中孤獨漂浮的一粒微塵。我們學不會敬畏,甚至自大地以為人類這一族群已經超越通俗意義上的生命存在,可就算我們已經把足跡踏遍太陽系,這一切依舊不過是一整條銀河系旋臂上最微不足道的一點。

可是,小小的地球和小小的人類真的就這么可悲嗎?我們注定悲劇嗎?不,也許并非如此,也許還有其他出路。偉大的宇宙和虛無的黑暗常在,而人類默默無聞,沒有任何一種現象表明我們是不孤獨的,這意味著沒有其他超然存在可以拯救我們,除了我們自己。

生命是無意義的,因其死亡而更無意義,但有些人死了,卻還活著,徹底超越了望塵莫及的時空局限。悲觀地說,時空龐大而復雜,在得到救贖之前,他只是三維空間的一粒微塵,時間曲線的某個節點。他覺得自己毫無價值,什么也不是,所有這些愛恨情仇、貪嗔癡怨不過是人類愚昧、弱智、低能、可笑的形式表現。正是這種無所適從的想法令他恐懼,然而也唯有通過控制住這種恐懼,他才能看清生活的細枝末節和潛藏在堅硬表面下的深刻意義。

我們無法尋見自身,永遠也無法接近自己,卻依然能通過種種方式讓別人認識自己,正如人類是宇宙認識自身的途徑。宇宙依賴我們,我們依賴彼此。世界是一場沒有目的、沒有動機的溺亡,而活著,活在彼此心里,就是我們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生命與愛與理解,這種偉大的渺小,或許就是他所追尋的救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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