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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驚夢

  • 無形漫游者
  • 回聲ECHO
  • 6600字
  • 2019-04-22 12:30:00

搖滾巨星號在進入月球的穹頂覆蓋范圍之前,克里斯蒂安躺在休息艙內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在夢中,他迷迷糊糊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又臟又亂、滿是塵埃的狹窄房間之中。在看到這個房間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了這應該是一整個生態建筑中的某一小部分,其內部布局和他母親生前居住的那間公寓大同小異,所謂睡覺用的床不過是一張直接鋪在地板上的床墊,沒有衛生間,馬桶和灶臺挨得很近,墻壁上滿是油煙熏烤的痕跡。

但也有區別,并非完全一樣。

克里斯蒂安環視屋內的景象,到處都是光纖和數據線,黑色的聚乙烯保護層有多處破裂,露出里面紅、黃、藍、綠、白等多種顏色的絕緣線芯。多芯電纜雜亂無章,在護層破裂處顯得密密麻麻的,有些導體因絕緣層老化斷裂而露出更內部的黃銅色金屬絲。有幾處較嚴重的破損被人用銀色的云母帶包裹著,厚厚的,一層又一層,像裹木乃伊似的。

如果他沒料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個賽博極客的房間,住在這的人要嘛對賽博空間有著極度的狂熱,要嘛本身就是一名黑客。(這時,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屋內各式各樣的終端隨處可見,從手持式到立式,再到嵌入式,幾乎每一個終端的屏幕都在發光。這些設備似乎開啟了聲控模式,克里斯蒂安的到來使得它們自發運轉,可當他的手指在那些閃爍的屏幕上一一劃過,終端卻無任何反應,屏幕上只是不斷地重復同一句話——What's the point?

他走到窗戶邊,高硬度的防風玻璃上貼著一張張酒紅色的半透明薄膜。克里斯蒂安看不見窗外的景象,透過酒紅色的濾鏡往外看去,他只看到了一片暗紅色的曖昧虛無和模糊的自我形象。

酒紅色的薄膜反射出屋內的一切,包括他的模樣。他從中看到了自己,戴著兜帽和面具,以無形者的形象靜靜佇立。可他伸手去觸摸自己的臉龐,他的左手只碰到了冰涼的臉頰和瘦削的顴骨。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場夢境,但他暫時還不明白這場夢境的含義。

在窗邊,有一張牢固可靠的不銹鋼桌臺,沾滿灰塵的金屬桌表面坑坑洼洼的,像極了月球地表的景象。在桌上,有人在那兒擺了一臺極其復古的打印機,用的是早已被淘汰的三腳插頭,桌臺附近的墻壁上甚至為此開辟了一個專用的插座。

老式打印機不支持無線充電技術,克里斯蒂安俯下身子,將三腳插頭接進墻壁上的電源插座之中。連接一旦完成,電流便順著電源變壓器涌動,最終灌入機器之中。

電源接通的時候,打印機發出嗡嗡的鳴叫,似乎在測試打印功能是否正常。克里斯蒂安湊前一看,老舊的微型屏幕上顯示“打印準備就緒”,可還未等他有任何操作,打印機便在怪異的油墨印刷聲中發了瘋,自動吞吐出一張又一張白色的無碳A4紙。

這應該是打印機在測試印刷功能,可似乎某個地方出了點問題,以至于這臺機器不斷重復打印同樣的內容——

《性學三論》

一個三歲男孩在一間黑屋子里大叫:阿姨,和我說話,我害怕,這里太黑了。

阿姨回答說:那樣做有什么用?你又看不到我。

男孩回答:沒關系,有人說話就帶來了光。

克里斯蒂安撿起那一張張飄落在地的白色無碳紙,剛剛打印出來的紙張熱乎乎的,他喜歡這種奇妙的觸感和淡淡的油墨味,就好像有人喜歡聞汽油味,有人喜歡舔金屬絲線,還有人喜歡咬吸管。

他不斷彎腰,撿起地上的每一張紙——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可能出自夢中的本能,可能潛意識作祟——每一張紙上的內容都一模一樣。到了后來,他發現地上不知何時有了積水,打印出來的白色紙張浸泡在冰冷的死水之中,機器印刷的余溫依照熱力學第二定律被不斷上漲的冰水剝奪,那種熱乎乎的手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森寒,就連淡淡的油墨味也被海水似的咸腥味代替。

他還在不斷重復撿紙的動作,可夢中的他是如此身不由主,以至于水位不斷上漲,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見散發著無窮寒意的積水一點一滴沒過膝蓋、會陰、腹部、胸膛、脖頸、口鼻、眼睛,發梢……

最終,無盡冰冷的海水將他徹底困住,黑暗從視野邊緣襲來,他的身體在一片漆黑之中溺亡,而他的意識在肉體的死亡不斷上升,上升,上升,上升上升上升上升上升……

直至,一陣輕微的震動打斷了這種詭異的上升狀態。

“操!”克里斯蒂安從夢中驚醒,“卡特琳娜,我們到哪了?”

“睦月城港口,很抱歉,著陸時的輕微震動打攪了你的睡夢。”卡特琳娜在他耳邊溫柔地說道,“我已經將地下黑市的路線同步到你的神經網絡,需要的時候,你只需要打開地圖導航。”

克里斯蒂安用指尖捶打發漲的太陽穴,偏頭痛令他的眼眶、太陽穴微微發澀,就好像在腦袋內部有蠕蟲在噬咬他的神經末梢。有時,他不得不幻想,用錐子扎進太陽穴帶來的疼痛感,那種極致的幻痛有利于幫助他壓下那股無法言說的干澀和酸脹。

“謝謝。”他說,“我得洗個澡。”

涔涔冷汗打濕了他的后背,有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他撥開遮蓋于眼前的凌亂發絲,走進盥洗室快速沖了個澡。偏頭痛正在迅速遠去,他用的是冷水,當冰冷的水流淌過他的肌肉曲線,他能想象到血肉之中的毛細血管正在收縮,而那種附著在眼眶和太陽穴周圍的酸脹感也隨之遠去。

酸痛感離開了他的身體,黏糊糊的感覺被高速沖擊的水霧擊散。當他裹著浴巾走出盥洗室的時候,視野左下角的時間戳顯示太陽系標準時間下午3點13分57秒,蒂芙尼并不在休息艙內,這個點她也許在餐廳喝下午茶,也許沒有。

休息艙的床是一種固定在地面的一體睡眠艙,床墊側邊的凹槽內藏有可閉合的玻璃罩,在床撲底下有著一排抽屜式的電動收納柜,里面整整齊齊地疊著他最常穿的那幾件衣物。克里斯蒂安從浴室門口撿起睡衣,將其扔在一個類似垃圾桶的籃子里。家居機器人會收走這個籃子,并利用機器對睡衣進行免水清潔。

“陳,你在哪?”他穿上磁力靴,一邊接入通訊頻道,一邊在絕緣單梯上攀爬。

“艦橋中心,”蒂芙尼悠悠說道,“在給搖滾巨星號登記入港備案。”

“卡特琳娜已經把路線圖同步給我了,你那邊處理好了就可以出發。”克里斯蒂安來到裝備艙,一套套整潔干凈的動力裝甲和一把把銀白色的高斯步槍安安靜靜地躺在明亮的儲物柜之中。

他抬起頭,眼睛望向頭頂的絕緣單梯,蒂芙尼的聲音從上面傳來,而非通訊頻道。

“我已經處理好了,”她順著梯子往下爬,K為她讓開一方空間,“隨時可以出發。”

蒂芙尼還是穿著那件黑色的長風衣,只是風衣之下搭配的衣物換了一件印著血紅中指的淺灰色套頭衫和一條滿是噴漆工藝斑點的鉛筆褲。磁力靴的樣式與馬丁靴相近,女孩將瘦瘦的褲腿塞進鞋子內部。

她說,這是時下最流行的幾種穿搭方式之一,屬于朋克搖滾風的一種。上世紀的性手槍樂隊就曾大喊“這里沒有未來”,并以此風格掀起一陣狂潮,而所謂潮流就是審美疲勞的產物。時尚是周而復始、循環往復的,當人們厭倦了逐漸統一的美學標準時,如今這種朋克搖滾風則再次復興,從服飾到音樂,人們做了點革新,在太陽系各個角落總有穿著鉚釘衣服的青年扯著煙嗓,抱著吉他、貝斯、架子鼓,大膽地用自己的聲音說自己的話。

克里斯蒂安當然不同意她的觀點,特別是基于最近發生的紅館事件。“與世界徹底的決裂和完全的自我毀滅”是性手槍樂隊的主導思想,他認為真正的朋克搖滾風絕對不是流于形式的穿衣打扮和音樂風格。所以不要試圖模仿,那樣形同更改一封適時適地有著適宜主人的舊信件的時間、地址、主人一樣拙劣。

真正的朋克精神內核不是亦步亦趨,也無法從形式上汲取到。任何人都可以大喊“這里沒有未來”,但并非每個人都敢于與世界徹底決裂,在完全自我毀滅的道路上一往無前。真正的朋克表面上是反——反社會,反宗教,反權威,甚至反人類,反對一切——但又不僅僅是反,因為“反”和“頹廢”、“破爛”一樣只是外殼,而內在的靈與肉是用盡全身每一分力氣對全人類發出吶喊,社會應該聽到他們的不滿,而不是新聞里修了又補的荒謬社論。

“主流價值觀是正常人群體為了美化生活、欺騙自己而共同杜撰出來的童話故事,統治階級和權威機構聯手給大眾的人生下定義,而絕大部分人欣然接受,保持著一種虛妄的幸福和可笑的無知。”克里斯蒂安平靜地說,“可在這令人反感的社會基調下,總會有一小部分異類和瘋子用外人無法理解的狂言唾棄時代,那是對虛偽人類的厭倦,對自我生命的反思,對崇高權威的鄙棄。你知道博斯的《愚人之船》嗎?問題在于,如果那些瘋子才是真正清醒的智者呢?如果占大多數的正常人群體才是忽視真相、假裝正常的那一部分呢?”

“不,在真相到來之前,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對的,別人是錯的,這是人之常情。愚人創造了世界,智者不得不活在其中。”蒂芙尼反駁道,“真正的問題在于,有時候你為了反抗權威,就不得不把自己變成一個權威。或者說,當你打敗權威的那一刻,你就成了新的權威。”

這是一個無解的悖論,兩人就此有過一番爭論。克里斯蒂安在這一過程中曾想到一個不知在哪聽說過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群山腳下有一個富饒豐足的王國,群山之巔住著一條口吐烈焰的巨龍。惡龍貪財而好色,有一次偶然看見國王的女兒傾國傾城、姿色動人,便襲擊城池擄走公主。為了拯救自己唯一的女兒,國王以整個國家作為賞金,懸賞大陸上的勇士救回公主。可是,屠龍勇士去了一撥又一撥,卻從無一人生還。后來,大陸第一勇士接了這個任務,并歷盡千辛萬苦找到了惡龍。國王悄悄尾隨,目睹他們在群山之巔決斗,第一勇士依靠其媲美海力克斯的神力殺死了惡龍。在故事的最后,殺掉惡龍的勇士看著寶座旁的金幣和美人,自己也長出了鱗甲——故事就這樣戛然而止,可克里斯蒂安知道,現實比故事要更殘酷一些,因為當你打敗權威,即使不留戀隨之而來的名聲和財富,人們依舊也會因你的無私舉動而把你奉為更崇高也更可怕的權威。

毫無疑問,普世公司才是當今世界真正的權威,相比之下,星際聯邦只是一個松散的利益共同體。“無形者”也好,“浪潮”也罷,這些都是為了反抗權威而生造出來的概念,盡管克里斯蒂安不愿承認,但他心中的某一部分確確實實知道,他們在對抗權威的時候,就已經走在了通往新生權威的道路上。當上層階級被推翻,掀起革命的群體就成了新的上層階級。

“博爾赫斯晚年眼瞎在撒哈拉沙漠,抓起一把沙子,走到稍遠的地方,把它放下。他說,他正在改變撒哈拉沙漠,這件事微不足道,但是那些并不十分巧妙的話卻十分確切,只有積累一生的經驗才能說出那句話。”無形者湊在他耳邊低聲呢喃,沙啞干燥的電子合成聲像是某種古老的魔鬼,“我的朋友,你游走在網絡與現實的罅隙,你看到的驚鴻一瞥的真相會和我看到的一樣嗎?生命是自我毀滅的倒計時,在不斷縮減的余生中,我們掙扎著立足,掙扎著生存,我們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我們的道路是正確的嗎?也許從來就沒有正確與錯誤一說,我們不知從哪來,也不知要到哪里去,我們沒辦法驗證腳下的道路是不是正確的道路,但既然是路,總會通往哪里。或許,就只能是如此了,繼續蹣跚前行吧。”

…………

…………

睦月城一如既往,到處都是摩肩擦踵的行人和粘稠潮濕的食物熱氣。這是一座建在垃圾堆之上的城市,大街小巷之間永遠有污言穢語在陰雨連綿的夜空下飄蕩。罪惡在陰暗的角落隨時隨地準備上演,而在布滿電子顯示屏和全息模特的主街道上,創口滿布的社會充斥著美好新世界的陳詞濫調,到處都是廣告和價格心理戰,大公司和精明的企業家們用媒體洗腦、用社交網絡獲取數據偏好,將旗下各式各樣的產品通過完整一體的網絡精準投放到每一個人類的終端或神經網絡之中。他們躲藏在廣告之后,用債務、貸款等金融手段代替鋒利的匕首和無情的槍火,他們殺人不見血,其他人對于他們來說只是消費者和可掠奪對象,這就是其他人存在的意義——為他們的財富帝國添磚加瓦——大公司在黑暗中一點一滴扼死這些街頭邊緣人的未來。

克里斯蒂安和蒂芙尼套上透明的塑料雨衣,下了飛船之后便徒步穿梭于睦月城的混亂街區之間。街道兩旁的商店傳來全息情景喜劇的笑聲,城市的邊緣角落時不時響起粗重的喘息和甜膩的尖叫。在這座夜之城里,人們不分白天與黑夜,二十四小時都在享受酒精和肉體的狂歡。所有人都會對如何搭配使用合成藥物有一套自己的心得,相比起難以控制的現實,顛倒錯亂的幻覺更能幫助他們接觸現實。酒精、性愛、藥物是邊緣人的三大法寶,可以輕松賦予人生和世界足夠深刻的意義(實際上淺顯而扭曲),通過這些神經和激素制造出來的情緒,人們可以用逃避的安逸遮蓋住嚴酷的現實。

卡特琳娜標記出來的地下黑市處于睦月城的邊緣區,光從表面上看是一座由垃圾場改造而來的小商品市場,攤位上擺著的大多是稀奇古怪的古老玩意兒,從二十一世紀初的硬幣到祖先傳下來的二戰子彈殼,這兒明面上賣的東西大多劍走偏鋒,但實際上卻別有用意。

真正不合法的東西是不會光明正大明碼標價的,每一處黑市都有其自成體系的一套交流用語,而那些便宜得要命的古老小玩意兒就是這個黑市的交流方式。按照卡特琳娜提供的方法,克里斯蒂安帶著蒂芙尼在一處首飾攤位,買了一枚2000年的硬幣和一枚用破銅爛鐵熔鑄而成的戒指——攤主說造就這枚戒指的破銅爛鐵來自二戰期間的德軍坦克,鬼知道是真是假——并將戒指丟給一個蜷縮在屋檐下的復制人小孩。

孩子大概十來歲,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不是茶杯犬,是正常長大的那一種。如果不是事先知情,克里斯蒂安幾乎很難注意到屋檐下還躲著一個復制人小孩。在得到那枚破鐵戒指之后,孩子那麻木不仁的眼神亮了一下,他迅速而警惕地掃了克里斯蒂安和蒂芙尼一眼,隨后,他的身體停止無意義的顫抖,拍了拍沾滿灰塵和油漬的褲管便從地上爬了起來。

那枚鐵戒指,代表克里斯蒂安要買“浮生”體驗程序,類似的孩子在這個黑市里還有很多,是一整套交流體系的一部分,顧客們喜歡叫他們“飛鴿”,飛鴿傳書的“飛鴿”。

“跟我來。”飛鴿打了一個手勢,瘦小的身體往人群中一鉆,宛如一只靈巧的游魚。

克里斯蒂安和蒂芙尼相視一眼之后跟了上去,飛鴿帶著他們離開那個地下黑市,他們繞過滿是啤酒花香味和下流語言的霓虹酒吧,又徑直穿過一家門可羅雀、生意慘淡的成人用品店,最終停在一棟破敗陳舊的生態公寓面前。

“四樓,404,把硬幣從門縫底下塞進去。”飛鴿說完就走,頭也不回,身影很快就被洶涌的人群再次淹沒。

克里斯蒂安揭開透明塑料雨衣的帽子,沒有理會男孩的離開。他抬起腦袋,認真打量這一棟生態公寓,腦中卻不由自主聯想起了母親居住的那一棟。在這兒,破落的墻體同樣散發出陳腐的氣息,有幾處外墻表面的磚瓦因為酸雨的腐蝕而早早脫落,深灰色的坑坑洼洼的鋼筋混凝土暴露出來,就像傷疤之下的血肉。一整棟樓矗立在漫天雨霧和渾濁空氣之中,克里斯蒂安沒來由覺得這棟建筑是一個受傷的巨人,獨自屹立在潮濕慘淡的雨夜,身體早已垂垂老矣。

進了生態公寓的大門,站在熟悉的滿是臟話和涂鴉的電梯之中,克里斯蒂安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親切。這份親切由內而生,跨越記憶和時間,就仿佛失去的童年時光在向他招手。在瘋控中心的模型里有很多是假的,但十二歲之前的絕大部分記憶是真的,那些科學家需要以自有記憶為地基,才能建造出新的大樓。

但不管真假,克里斯蒂安忽然發現自己有些懷念僅有記憶中的那個母親,但同時,他也知道,這份懷念不僅是因為她是少數的幾樣真實,更因為她不再單純的只是一個母親,她成了一種象征符號,代表了殘留過往對他的所有影響。

舞,舞,舞,他回憶起細微的過去,母親逼他穿上妖艷的服裝跳舞。

情感是無關乎時間、記憶和距離的,睦月城一直是他固有思維里的地獄,那份不喜絕非這里發生的一切糟心事,而是因為站在月球的土地上,他就不得不面對幼年的那個自己——軟弱、無能為力、什么也不是。

他不想什么也不是,不,他不想。

“我不想什么也不是。”他自言自語地說,“我不想要這樣,我不想。”

“你說什么?”蒂芙尼疑惑地看著他。

“沒有,我是說,”克里斯蒂安來到四樓,404的門板上畫著一副微電路圖,“做好發生沖突的準備。”

蒂芙尼愣了一下,她看見克里斯蒂安并未將硬幣塞進門縫,而是打開義體眼球中的某些功能。明亮的數據流從他眼中一閃而過,他似乎掃描了門的結構,隨后他前進一步,手指依次劃過門板最薄弱的幾個受力點,最終落在鎖頭之上。

在一陣悅耳空靈的電子聲響中,電子鎖的門閂自動彈開,K推開大門,門框邊緣的鉸鏈摩擦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詭異聲響。在蒂芙尼看來,克里斯蒂安與其說是破解電子鎖,倒不如說是電子鎖接受了他的訪問。

門開了,在門后是一個一個又臟又亂、滿是塵埃的狹窄房間,睡覺用的床是一張直接鋪在地板上的床墊,沒有衛生間,馬桶和灶臺挨得很近,墻壁上滿是油煙熏烤的痕跡。到處都是終端、光纖和數據線,窗戶上貼著一層層酒紅色的半透明薄膜,城市的霓虹燈光透過薄膜投下暗紅色的曖昧虛無。

他在不銹鋼桌臺上看到了一臺極其復古的老式打印機,用的是早已被淘汰的三腳插頭。地板上,有幾條數據線有較嚴重的破損,有人用銀色的云母帶包裹破裂處,厚厚的,一層又一層,像裹木乃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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