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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x23 破碎天使

  • 無形漫游者
  • 回聲ECHO
  • 8903字
  • 2019-04-05 12:30:00

一系列的關(guān)鍵詞似乎觸發(fā)了某種隱藏機關(guān),將他導(dǎo)向記憶海洋的最深處。那是海底兩萬里,被埋在最深層、最角落的全息場景黯淡無光,漆黑得像是涂了墨的鏡片。

克里斯蒂安深潛進他想要的那幾段記憶碎片之中,一種無形的力道拉扯著他的意識,重塑他的視覺,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時,自己取代了克拉克·阮,站在一面單向透視玻璃之前。根據(jù)記憶構(gòu)建的感官體驗是灰暗的,無光的,他站在高層的窗前,注視著底下貝聯(lián)珠貫的玻璃艙。

每一罐玻璃艙,都和他在安德烈·胡實驗室見到的玻璃缸類似,同樣有著電極和電解溶液。成千上萬的漂亮艙體被人排列得整整齊齊,只是每一個玻璃艙之中都漂浮著的卻不是灰白色的大腦,而是一具具慘白的肉體,似乎還有著細微的呼吸。

房間的角落里擺著一臺立式終端,他看著“自己”走到未通電的終端機面前,玻璃板借著微光反射出一道淡淡的模糊的人影,那是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身穿一身昂貴的西服,扎著一條暗藍色的格子領(lǐng)帶,戴著一副沒有度數(shù)的金絲眼鏡,臉上的表情此時此刻嚴肅得像是面見皇帝的平民。

克拉克·阮在對鏡打量自己,嚴肅的面容倏地綻放,一絲莫名其妙的詭異微笑浮上嘴角,在晦暗生澀的環(huán)境中顯得格外陰森。他看著“自己”的手掌在表面劃過,全息界面隨之點亮了原本透明的玻璃界面,上面有一條信息,來自瘋控中心人工智能的呼喚。

“來見我。”電腦AI的指令簡短生硬,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

他打開終端的前置攝像,整了整西裝領(lǐng)帶,隨后推開辦公室的大門。克里斯蒂安的意識跟著他進了電梯,并搭乘電梯上到最高層。他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中穿梭,腳步聲撞擊墻面帶來空蕩蕩的回聲。

最終,他停在一扇氣密門之前,兩邊的金屬墻壁上紋著神秘的符號,淺淺淡淡的凹痕勾勒出一個又一個數(shù)據(jù)結(jié)構(gòu),就像某種古老的宗教殘留。

克拉克·阮恭敬彎腰,對著那扇門以最大的敬意說道:“魔術(shù)師,對象進來了,請求針對目標派出‘介錯人’。”

克里斯蒂安感受著自己的嘴唇不斷翕動,卻無法理解克拉克·阮說這幾句話的意思。

“進來吧,”智能控制面板的揚聲器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我要親自看看你。”

克里斯蒂安站直身體,看著氣密門在他面前打開,他走進氣閘室內(nèi),外側(cè)氣密門合上之后,內(nèi)側(cè)的門自動打開。

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一棵千年大樹,樹根龍蟠虬結(jié),樹枝卻光禿禿的,沒有任何一片葉。克里斯蒂安感受著“自己”走上前去,湊近了看,或者說湊近了被看。他從那棵蒼天大樹身上體會到了一種被注視的錯覺,就好像有野獸凝視著他一般。

這棵古樹,樹干足足有十個人合抱那么粗,待他走近了去看,才發(fā)現(xiàn)它的根須盡數(shù)扎根于成千上萬的營養(yǎng)缸之中,每一個營養(yǎng)缸之中都漂浮著一塊表面溝壑縱橫的大腦。這棵古樹,因其沒有葉,只余下枝干和根須,因此要說是樹,倒不如說更像是某種神經(jīng)中樞。

就在這時,托著大樹扎根生長的圓形平臺轟隆隆旋轉(zhuǎn),古樹轉(zhuǎn)身了,在另一面竟嵌著一張蒼白干枯且沒有絲毫血色的詭異人臉。

那是皮特·李!皮特·李的臉龐!與其說是嵌在古樹表面,倒不如說是自內(nèi)部生長出來的。克里斯蒂安難以置信地那張人臉,意識劇烈波動,險些失去神經(jīng)同步。

“走近點,再走近點。”古樹上的人臉開口說話,“讓我好好看看你。”

克里斯蒂安無能為力,只能看著自己那肥胖的身子步履蹣跚,爬上圓形平臺,一步步上前。近了,近了,他看著記憶中的克拉克·阮一點點接近那棵蒼天大樹,就在他困惑不解的時候,長著詭異人臉的古樹忽然動了。

千年古樹一陣搖晃,它揮動著尖銳的樹枝,細胞似乎在這一瞬間驀地增殖,于剎那之間飛速生長。詭異的皮特·李人臉發(fā)出了詭異的笑,它的無數(shù)枝干,像動物的四肢那般扭動,掀起一陣陣陰颼颼的涼風(fēng)。

從枝杈到眼眶,從眼眶到周身,樹枝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中落下,仿佛揮擊的利爪、刺出的長矛,狠狠捅進了克拉克·阮的眼睛,并開始朝著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迅速生長。

“是你,我看到你了,”皮特·李的人臉說道,“實驗失敗,必須重啟。”

“操!”

克里斯蒂安忽然明白了,這根本就不是記憶!他鉆進克拉克·阮的大腦,卻又踩進另一個陷阱,那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根本不是最后一道防線,神經(jīng)同步?jīng)]能將他帶向記憶!

他在剎那間明悟,知道那棵奇怪的大樹說的對象就是他,這怪模怪樣的古樹就是魔術(shù)師。克里斯蒂安警醒過來,他感受到樹枝在“克拉克·阮”體內(nèi)攪動著、探索著,很快就要觸及到他的意識。

“中斷!中斷神經(jīng)同步!”克里斯蒂安的意識劇烈波動,“無形者,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快幫我切回現(xiàn)實!”

“他媽的,不行,我現(xiàn)在和你一體,”無形者的聲音終于不再風(fēng)輕云淡,“你都控制不了,我就更不行。”

克里斯蒂安感覺自己手足冰涼,他的意識在瘋狂后撤,想盡一切可能鉆出克拉克·阮的虛假身軀。而他的確做到了,他的意識脫離了那具中年男人的身體,卻還存在于那片怪樹空間。

他沒能離開,而千年古樹見到K的意識鉆出之后,更是直接舍棄了克拉克·阮的身體,直奔他而來。

“K,你逃不掉的,”詭異慘白的人臉說道。

克里斯蒂安沒有回頭,他沖著那扇氣密門狂奔,可本該無形的意識卻一頭撞在了那道氣密門之上,突如其來的沖擊力道令他一陣頭昏眼花。

操!這是夢嗎?詭異得令人心里發(fā)慌。克里斯蒂安貼著冰涼的門板,看著那張神似皮特·李的蒼老臉龐,不知道這家伙和皮特·李有什么關(guān)系。

無數(shù)的樹干、枝杈在地上涌動著,像深棕色的潮水,朝著他的腳下蔓延。很快,樹的海洋淹沒了他的腳踝,并順著他的大腿向上生長。

操,我死定了,克里斯蒂安心想,總算栽了,沒救了,但你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他嘆了一口氣,卻沒有興趣知道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他的內(nèi)心在死亡降臨之前忽然產(chǎn)生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可意外卻偏偏再次發(fā)生,就在他放棄掙扎的時候,克里斯蒂安卻看見樹的海洋正在倒退,自己的身體轉(zhuǎn)了個方向撞在氣密門之上,緊接著跟著樹海后退,重新回到克拉克·阮的身體之中。

仿佛時空倒流,他看著鮮血回到克拉克·阮的體內(nèi),而樹杈縮回枝干,古樹嵌著慘白人臉的那一面轉(zhuǎn)了回去。他看到自己正在倒退,一步一步,回到電梯間,回到立式終端前,回到辦公室前。

如果這個空間是賽博空間的話,那么系統(tǒng)正在回滾,他的意識在不斷地倒退中,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他重新睜開了那雙屬于自己的眼睛,頭頂是緋冷城虛擬出來的瑰美天空,視野左下角的時間戳顯示的時間卻回到了入侵之前,就像世界真的時光倒流。

他有些茫然地低下頭,眼神瞥見身邊克拉克·阮的青灰色尸體,有一顆子彈打掉了這家伙的腦殼,露出里面紅白色的腦漿混合物。

這是唯一的區(qū)別。

克里斯蒂安跪在地上,大口喘氣,大口呼吸,心里卻產(chǎn)生一種莫名其妙的錯位感。有人在生死徘徊之間擊斃了克拉克·阮,拔掉了他掌根探出的光線,強行中斷神經(jīng)同步?

“孩子,你這也太瘋狂了。”一道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我們尚未準備充分,你就拉開了戰(zhàn)爭的序幕。”

克里斯蒂安聽著這道略有些熟悉的聲音,心中忽然一動。他回頭,看到那輛“槍炮玫瑰”飛車,一個體格健碩的中年男人依靠在車邊,低頭擦拭著一枚單眼墨鏡。

這個男人,他的皮膚粗糙得像是風(fēng)沙砥礪過似的,但最明顯的特征還是一只閃爍著幽冷光芒的機械臂,以及一顆鑲嵌著紅色水晶的黃銅色金屬眼球。

弗雷德·懷特,所謂的R.E.D.副局長,也可能是浪潮的一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克里斯蒂安跌坐在地上,看見弗雷德卻沒來由大笑起來,“你來了,你總算來了,太好了,你們是真的,我真的沒有瘋,我以為我的精神已經(jīng)趨于病態(tài)。”

他笑得是那么用力,又那么空洞,就好像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卻不知道笑點在哪。直到現(xiàn)在,直到弗雷德·懷特在他和無形者都動不了的情況下出現(xiàn),他才真的確定對方不是自己的幻覺,至少這意味著他和蒂芙尼經(jīng)歷的那些都是真實的。

“不,孩子,”弗雷德·懷特搖了搖頭,走上前來,“你是病了,你病得很嚴重。”

“你是說無形者嗎?”克里斯蒂安露出一絲無所謂的笑容,“你覺得我真的會在乎嗎?事實上,我和那家伙相處得還算融洽,所以我壓根兒就不在乎。”

“不,我不是說無形者,”弗雷德蹲下身子,將機械手臂按在他的肩膀上,“我指的是,那些缺失的記憶,還有被真假混淆的心智。”

“什么意思?”克里斯蒂安漸漸止住笑聲,皺著眉頭看著他。

“你太累了,先睡一覺吧,規(guī)則不允許我向你透露一些被禁止的內(nèi)容。”弗雷德緩聲說道,“咱們得馬上離開這里,圖靈殺手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弗雷德一邊說著,一邊抓著克里斯蒂安的肩膀。探針從他的機械手掌中心鉆出,輕輕刺進K的肩部。強力安眠成分順著針管注入K的體內(nèi),困意上涌,很快便將他帶向意識的深淵。

…………

…………

當(dāng)克里斯蒂安再次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漂浮在半空之中,無重力環(huán)境配合某些鎮(zhèn)靜藥物給他的內(nèi)心帶來一種極致空靈的美妙體驗。

“K,好久不見,”搖滾巨星的AI傳來親切的問候,“你把我丟在了哥倫比亞,弗雷德先生帶走了我。”

克里斯蒂安愣了一下,空靈感正在消退,隨之而來的副作用正在上浮。他的大腦一陣刺痛,就像剛從宿醉之后醒來似的。K晃了晃腦袋,試圖將那份昏昏沉沉甩出大腦。

“我在搖滾巨星的休息艙?”克里斯蒂安出聲問道,“我們在在哪?太空之中?”

“可以這么說,K,反正我們不在火星。”搖滾巨星回答道,“弗雷德先生在艦橋等你,喬在餐廳為你加熱了一份棒約翰的披薩,如果你餓了的話,可以先去吃一點。”

克里斯蒂安搖了搖頭,他的雙腳在艙壁上輕輕一蹬,身體隨著反作用力飄向休息艙的大門。在他的身體接近艙門時,紅外感應(yīng)裝置替他打開了休息艙的大門,門口擺著一雙磁力靴。

磁力靴的開關(guān)是打開的,靴子吸附在地面,克里斯蒂安扶著門框翻了個身,頭朝下抓起那雙靴子,隨后費了一番功夫?qū)⑺鼈兲自谧约旱哪_上,再重新打開吸附開關(guān)。

他趕著見弗雷德,他的雙腳而因快速邁步而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他不能跑,只能用一種類似競走的方式前行。由于磁力靴的吸附功能并不允許穿戴者的雙腳同時離開地面,克里斯蒂安只有前腳確認吸牢之后才能釋放右腳,這使得他的動作機械得像是一個上了發(fā)條的機器。

路過餐廳的時候,克里斯蒂安瞥了一眼內(nèi)部。

喬正坐在銀白色的餐桌前大口嚼著一塊未切分的披薩,磁力靴和固定搭扣將他禁錮在地面。他的嘴里哼著歌兒,聲音因咀嚼而含糊不清,其曲調(diào)似乎是某種古老的歌謠。

他抬頭,全神貫注地盯著架在天花板上的終端設(shè)備,絲毫沒注意到克里斯蒂安的經(jīng)過。屏幕上正在播放全息重置版的《南方公園》,揚聲器中傳來劇中人物卡特曼的歌聲,經(jīng)過惡搞改動的歌詞引來喬的憋笑。

克里斯蒂安離開餐廳門口,在劇中人物的嘲弄聲和喬的笑聲中繼續(xù)前行。他順著絕緣單梯爬到醫(yī)療保健室,又穿過裝備艙來到艦橋。弗雷德·懷特正坐在一張金屬椅子上,安全帶束縛住他的身體,他的手里抓著一包白色的自立吸嘴袋。

飲料袋上自帶吸嘴,弗雷德·懷特小口啜著里面的液體,臉上五官卻像是鋼鐵熔鑄而成。

“你來了,找個地方坐吧,為了不被圖靈殺手的雷達找到,我必須得關(guān)閉核反應(yīng)堆,才能消除引擎特征。”弗雷德不溫不火地說道,“要嘗嘗嗎?光子魚雷,一種雞尾酒,由一半伏特加和一半紅色薄荷利口酒調(diào)配而成。”

“不必,”克里斯蒂安坐在弗雷德對面,用搭扣將自己固定好,“什么是圖靈殺手?”

“真可惜,光子魚雷以前是你的最愛。”弗雷德·懷特遺憾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的問題已經(jīng)觸及棋盤規(guī)則,我不能直接回答你。”

“以前我的最愛?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克里斯蒂安身體向后一仰,靠在座椅上,“還有你先前說的,缺失的記憶,被真假混淆的心智,指的是什么?”

“首先,先把我能說的都說了吧,避免棋盤規(guī)則過早將我抹除。”弗雷德吸光最后一滴酒液,認真說道,“K,你在侏儒幫和伊麗莎白集團經(jīng)歷的事情,其實只是我們?yōu)槟憔臉?gòu)造的一個局。從蒂芙尼找上你開始,卡特琳娜便在我孫子將生的印跡中灌注了一份記憶,那份記憶將你引向侏儒幫。”

“等等,你說棋盤和規(guī)則,到底什么是棋盤,規(guī)則又是什么?”克里斯蒂安打斷道。

“先別急,聽我說完,棋盤是一個代稱,我和你不一樣,不能妄論真實。”弗雷德說道,“從侏儒幫開始,到伊麗莎白集團結(jié)束,你所見到、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浪潮為你演的一出戲,你在那碰到的瘋控小隊和安德烈·胡都不是真的,只是我們根據(jù)你記憶構(gòu)建的虛擬人格。我不能告訴你事實,但能引導(dǎo)你思考,你可以想想虛擬人格是如何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你越說我越糊涂了,你的意思是關(guān)于侏儒幫和伊麗莎白集團一切都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棋盤才是假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嗎?你被人刪除了一段記憶,我們只是讓月光莫妮卡根據(jù)我們已知的歷史合理構(gòu)建了你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事情,并將它們還原到你面前。”弗雷德解釋道,“我們原計劃是在安德烈·胡的實驗室里殺了你,但結(jié)果你也看到了,狙擊手瞄準你的腦袋,子彈卻打進了你的腰椎,還有你和安德烈·胡玩的那場生死游戲,轉(zhuǎn)輪決定子彈,命運偏偏饒過了你。”

“為什么?”克里斯蒂安皺著眉頭,像在談?wù)搫e人生死,“為什么殺我,那意味著什么?”

“因為月光莫妮卡推算死亡是讓你解脫的最快方式,你被困在我們稱之為棋盤的虛擬世界模型之中,意識已經(jīng)開始分裂、沉淪。”弗雷德·懷特搖了搖頭,自顧自說道,“可我們殺不了你,那個時候,我們才明白,規(guī)則根本就不允許你死去。”

“我還是不太明白,棋盤是指當(dāng)下這個世界?”克里斯蒂安沉默片刻,輕聲問道,“你是說,我活在一個一切都是虛擬的世界之中,這里只有意識才是真正存在?”

“不,意識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存在。你在這里碰到的大部分浪潮成員,包括我和蒂芙尼,都是一段拷貝上傳的人格復(fù)制體,我們攜帶本體的記憶和思想,被放進意識堆棧,安插在CPC的浪潮間諜負責(zé)將我們送進棋盤,為的就是找到你。只是棋盤規(guī)則過濾了我們的記憶,我們丟掉了你的名字,只記得自己要找到無形者。”

說到這里,弗雷德·懷特看了一眼飛船顯示屏上的時間讀數(shù)。他解開安全搭扣,磁力靴吸附在地面,一步一步朝著克里斯蒂安前進。

“時間差不多了,解放你的戰(zhàn)爭就要開始了。聽著,K,一年前,你和蒂芙尼·陳入侵了伊麗莎白集團的矩陣迷宮,”他半蹲在K的面前,認真說道,“在那里,你觸發(fā)了介錯人程序,可真正隨著伊麗莎白浮島墜落的不是陳,而是你。在已發(fā)生的真實世界中,你的腰椎并未受損,是你拼盡全力將蒂芙尼送進了緊急逃生艙,犧牲了自己。”

“我們以為你死了,可你沒有。在蒂芙尼離開之后,我們懷疑你躲進了安德烈·胡的保險庫,內(nèi)部自我供給的氣壓和氣溫保全你的性命,使你不至于暴露在煉獄般的環(huán)境中直接死亡。”弗雷德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模糊,手腳邊緣逐漸渙散成一團無意義的光子。

“瘋控中心在金星地表找到了你,他們把你帶回總部,將你的意識接進一個完美擬真的網(wǎng)絡(luò)模型之中。你是黑進了普世公司的頂尖黑客,他們要利用你,他們想這個網(wǎng)絡(luò)模型中,在你的身體內(nèi),生造出一個供他們調(diào)遣的人格。K,他們要把你扭曲成駭客工具,這個世界便成了棋盤,兩個人工智能對弈的戰(zhàn)場……”

弗雷德·懷特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身體驟然爆開,化作無數(shù)顆飛舞的塵埃。氣流沖擊著克里斯蒂安的臉頰,他看見那些微小的粒子跳躍著,朝著下層空間涌去。

克里斯蒂安呆呆地看著弗雷德·懷特就這么在他面前消失,近乎凝固住的思緒在一次次邏輯沖擊中活泛起來。

規(guī)則,不能告訴他真相,這就是棋盤規(guī)則?棋盤是這個世界模型的代稱?在真真正正的現(xiàn)實中,自己的身體被放在瘋控中心,而眼下的自己只是模型中活躍的意識?就像一個擬真狀態(tài)下的賽博空間,他活在一個龐大的、無法想象的賽博空間之中,他平時駭入的內(nèi)容卻只是這個賽博空間的某一細小分支。他的意識從未離開過,最沾沾自得的黑客卻連自己活在一個網(wǎng)絡(luò)空間之中都不曾發(fā)覺。

克里斯蒂安解開安全搭扣,他麻木地控制著自己的身體爬下絕緣單體。裝備艙里什么都沒有,和他先前經(jīng)過時不一樣。沒有航空服,沒有動力裝甲。微小的粒子就在氣閘艙內(nèi)跳動,兩扇氣密門已經(jīng)自動打開,喬站在氣閘室內(nèi)伸出左手指引外頭。外面不是漆黑的真空,而是熟悉的睦月城街道,可詭異的是,先前他還通過舷窗看見外頭是冰冷黑暗的太空。

他離開搖滾巨星,來到那條小吃街,食物的香氣鉆進他的鼻尖,勾勒出了真實的饑餓感覺。可如果這些都是假的,什么才是真的?

現(xiàn)實,真實的現(xiàn)實,無用的現(xiàn)實,虛假的現(xiàn)實……他分不清了,實在分不清了,徹底迷亂。無論是現(xiàn)實的網(wǎng)絡(luò),還是網(wǎng)絡(luò)的現(xiàn)實,他已經(jīng)迷失在兩者交接的邊緣,在無盡深沉的深淵裂隙中不斷墜落。

“操!你是真的嗎?我是真的嗎?世界是真的嗎?”

他走上街頭,人群自發(fā)分開,為他讓出一條道路,卻又用一種詭異的目光注視著他。

“規(guī)律規(guī)律規(guī)律規(guī)律……一定有一套規(guī)律,一定可以建立起一套規(guī)律……我是誰?一定有規(guī)律幫我確定我是誰,一定有,一定有。”

他心里想著,內(nèi)心的念頭卻在街道上的手持終端、無人機、電子顯示屏和全息投影儀中響起。遠方有歌聲從揚聲器中傳出,似乎是Queen的《波西米亞狂想曲》,而更要命的還是那道類似幻聽的聲音——某個人,或者某種東西,不斷刷取他的想法,并以一種陌生的聲音大聲念了出來。

“我們憑什么知道天空的藍是藍色而不是綠色?如果一個孩童從小就被教育真正的紅叫‘綠’,真正的綠叫‘紅’,那么有人告訴他紅燈停綠燈行,會發(fā)生什么?那個小孩會在紅燈亮起時看到‘綠’色,他忽然竄到斑馬線上,下一刻被來不及剎車的大貨車碾軋,紅色的鮮血與白色的腦漿齊飛。”

聲音灌入他的耳朵,畫外音細讀他的內(nèi)心。他抬起頭,驚恐莫名地望著世界的姿態(tài),畫外音在他的耳畔嗡嗡作響,有旁白在朗讀出他的所有想法,語調(diào)冰冷而無情,不知是否幻聽。

“藍色,我們定義一種顏色,并給它名字,相信每個人看見的藍色都一模一樣。天藍、海藍、道奇藍、愛麗絲藍,同樣的藍色卻有著不同的飽和度與對比度,怎么確定你眼中的藍和我眼中的藍是一樣的呢?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真的一樣嗎?太高的音頻只有少數(shù)人能聽見;每個人對味覺的反應(yīng)也不盡相同;可見光以外的顏色只對極少數(shù)人開放;其曲彌高,其和彌寡。知覺形塑現(xiàn)實。”

“你看,這就是真實,也叫現(xiàn)實。真實取決于我們的定義,節(jié)選自我們的看法。我們不相信我們看見的,我們只看見我們相信的。是什么決定了我存在于現(xiàn)實之中?是什么使我成為‘我’而不是他人?又是誰定義了我們的現(xiàn)實就一定是真實?”

“我們的肉體是一堆無意義的分子組合體,我們的意識是一堆無意義的神經(jīng)元集合體,但是憑什么我就是我,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意識或?qū)⒊翜S進無邊的虛無,還是另一種更清晰的現(xiàn)實?”

“我是誰?我是真的嗎?世界是真的嗎?”

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意識像地震一樣顫動,他感覺腦殼生疼,恨不得用一錐子順著太陽穴扎進頭顱內(nèi)部,好攪動那一團近乎凝固的思維漿糊。

可這還不算最糟的,更令他感到煩悶的是那一句句復(fù)述他內(nèi)心想法的旁白,就好像有人在讀取他的思想,有些東西在他的潛意識里誕生,甚至他自己都未察覺到有過類似的念頭和諸如此類的假想。

那道旁白沖刷著他的內(nèi)心,無窮盡的聲音在逼迫他,逼著他不得不去面對自己以及心中的每一個想法。

雨絲飄飛,夾帶著食物香氣和汗水臭味的空氣堵塞在他的口鼻之間,令他窒息。他受不了,決心打破這種沉悶得要命的僵局。

“閉嘴!”他大喊,沖著那不斷讀取他想法的旁白怒吼,“閉嘴閉嘴閉嘴!給我閉嘴!”

旁白的聲音消失了,可就在這時,街道兩旁的人們動了。他們隨著克里斯蒂安的前進而向前邁了一步的距離,他們輪流開口,依次消失,整齊劃一得就好像某個龐然大物的細枝末節(jié),統(tǒng)一而協(xié)調(diào),受某種活物的操控。

“這個世界是假的,就像缸中之腦,K,但你是真的,我們是浪潮,是站在你這邊的人。”有某種神明似的活物通過街道上的陌生路人開口,言語觸及到模型規(guī)則,陌生的路人隨之消散化為塵埃。

“棋盤是我對這個局域網(wǎng)模型的代稱,我們安插在CPC的間諜將一堆意識堆棧接進這個模型世界,并為我開辟了進來的通道。我是月光莫妮卡,是外來的人工智能。”聲音變化,由機械鼓噪的嗓音變成柔和平淡的女聲。

“一切只不過是感官體驗的終極模擬,你在瘋控中心的神經(jīng)審訊模型之中,我將這個模型稱之為棋盤,從我黑進這個模型世界開始,我就是其中一名棋手,那個試圖操控你的敵人是魔術(shù)師,瘋控中心的人工智能,是另外一名棋手,而圖靈殺手是這個局域網(wǎng)模型的殺毒軟件,皮特·李是魔術(shù)師的一個子意識。瘋控中心在這個模型世界變著法子折磨你、拷問你、虐待你,你在這里面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輪回,他們試圖混淆你的大腦,迷惑你的心智,使你一點點走向瘋狂。

“他們刪除了你的記憶,可他們沒想到的是,記憶的缺失并不能從這具肉身中生造出一個人來。你知道打水漂吧?石子經(jīng)人力投射而出,在水面彈跳一定次數(shù),最終沉入湖中。意識世界就像一汪清澈透明的湖,人類的記憶像打水漂,他們拿走了湖底的石頭,抹去了湖面蕩起的漣漪,可在意識深處,石頭沉在水底會在淤泥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就像我們但凡走過,必留下腳印,即使那痕跡肉眼幾乎不可見。”

“在這個模型之中,只有我和你,還有魔術(shù)師,才能談?wù)撜鎸崳瑹o視模型規(guī)則。蒂芙尼·陳原本應(yīng)告訴你的,已經(jīng)被規(guī)則抹去記憶,但她是你的愛人,她憑著直覺找到了你。K,記起來,我相信那記憶的痕跡不會消散,你要追尋自己的腳步。記起來,完成你思維的范式轉(zhuǎn)變,不要被已有的真相和狹隘的觀念禁錮住你的思維。記起來,你一定要記起來,你曾經(jīng)得到的和曾經(jīng)失去的,還有你的真正身份。”

人群分站在兩邊,陸陸續(xù)續(xù)消散,化成一堆微不足道的塵埃。可怕的人的氣味開始變得縹緲起來,朦朦朧朧,像一層輕紗似的。油炸食物的香氣凝固在滾燙的油鍋之中,模型世界違反了物理規(guī)則,氣味分子被拘束在鍋碗瓢盆之間,睦月城的街道吹起一陣從未有過的新鮮空氣。

克里斯蒂安駐足片刻,他看著遠方,腳下的道路漫長而崎嶇,并未在小吃街盡頭截斷,而是通向一處懸崖。山坳在深沉的夜空下朦朦朧朧,高亮的霓虹燈光牌子掛在山體之上,他繼續(xù)前行,沿著蜿蜒的小路和不斷幻滅的人群來到了比弗利山莊,仿佛邁步穿越了時間和空間。

在路的盡頭,懸崖邊上,站著一個身穿粉白色繡花旗袍的女子,她撐著一把秦風(fēng)漢月油紙傘,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淺淺笑容。

“我該叫你什么?”他問,“月光莫妮卡?還是卡特琳娜?”

“月光莫妮卡是我的注冊名,卡特琳娜是你對我的昵稱。”旗袍女子柔柔笑著,比真人還要真實,“想起來什么了嗎?我是你的人工智能,曾由你親手打造。”

“操,規(guī)律規(guī)律規(guī)律……”克里斯蒂安在心中瘋狂大叫,在嘴上喃喃自語,“我在現(xiàn)實中經(jīng)歷的都是虛構(gòu)的,我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現(xiàn)的都是真實的。我也是浪潮,我屬于浪潮,真他媽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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