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芙尼走到珍妮特·加里森身后的時候,對方還沉浸在浩瀚星河與戰列艦的炮火轟鳴之中。
在一次萬千魚雷同射的危機時刻,蒂芙尼的手刀與VR游戲中敵人的魚雷同時落下,珍妮特·加里森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她的艦船、機甲已經在游戲戰場中隕落,而她的精神意識也在后頸處傳來的劇痛打擊中逐漸黯淡。
“干得好,陳。”克里斯蒂安在蒂芙尼的耳畔說道,“現在把這家伙拖到主臥的醫療平臺,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
“動作快點,咱們得在宵禁之前過橋。”蒂芙尼抓住加里森的腳踝,拖著這雌雄莫辯的家伙朝著二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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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現實之窗”,克里斯蒂安看著蒂芙尼的身影消失在“窗戶風景”之中,他緊隨腳步,來到了二樓主臥。
醫療平臺是一個類似于棺材樣式的救生艙,主要用來進行一些簡易的醫療自救。沒過多久,克里斯蒂安便看著醫療平臺的生物指示燈亮起,這說明已經有人躺在里面了。
“K,我這邊好了。”蒂芙尼的聲音響起,“現在就往回走。”
“很好,你先等我片刻,去女廁,撤掉熱光學迷彩再出來。”克里斯蒂安打開醫療平臺的智能控制面板,呢喃道,“現在,讓我給咱們的客人送上一份冬眠大餐。”
一陣藍白色的霞光在K的手掌上亮起,像朝陽在海平線的盡頭孕育,遠方海天交接處泛起了一抹黎明破曉之前的魚肚白。光線扭曲了他的手掌,模糊了他的指紋,徹底幻化成珍妮特·加里森的數據特征。
克里斯蒂安在賽博空間操控著醫療平臺,只是幾個手勢動作,現實之中的醫療平臺便亮起了工作指示燈。在K的要求下,醫療平臺的人工冬眠療法將為置身其中的加里森注入了50mg氯丙嗪、50gm異丙嗪和100mg哌替啶,足夠這家伙像死豬一樣睡上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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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芙尼·陳開始撤退,她離開的時候輕輕合上了7816的房門,電子鎖在門縫嚴實的那一瞬間自動上鎖。
走廊上沒有來往的人,蒂芙尼抓住這個機會,回到了公共女廁,并在單間中撤掉了熱光學迷彩。
下午時間4:40:22,蒂芙尼·陳當著攝像頭的面走出公共廁所,在洗手池擠了點免水洗手液清潔雙手。在電子攝像頭的注視下,她若無其事地回到了7837號房間,桌上的熱可可尚且溫熱。
她坐回那張舒適的高回彈海綿沙發,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克里斯蒂安,直到他眼皮輕顫,睜開了眼。
“我回來了。”他說,“陳,你喝光了我的酒。”
“桌上還有熱可可。”蒂芙尼聳了聳肩,忽然問道,“K,你是不是認識無形者?你是網絡大師,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就是無形者。”
“為什么這么說?”克里斯蒂安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說道,“我不是無形者,但我的確認識他。”
“在我們準備調查伊麗莎白卡特爾的時候,無形者便公布了一系列官商勾結的腐敗資料。”蒂芙尼撇了撇嘴,說道,“1月1日那天,無形者攻破了公司數據金字塔的第457層防御,大家都想找他。你知道我是怎么找上你的嗎?我在深網上輸入‘無形者’,搜索引擎反饋給我的是你的名字,如果你知道什么,你可以告訴我,咱們是搭檔,不是嗎?”
“可是,我和……好吧,無形者是一個黑客組織,但是我在網絡上從未見過其他成員。”克里斯蒂安猶豫片刻,慢吞吞地說道,“我見的那家伙說任何人都可以是無形者,怪得很。我和無形者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孫子將生的印跡中,他只是說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從來都是他找上我。”
“所以你并不是真的認識他?”蒂芙尼看起來有些失望,“你能主動聯系到他?”
“沒辦法,我到現在也想不通他是通過什么方法和我聯系。”克里斯蒂安抓了抓頭,看起來有些苦惱有些糾結,“那家伙……那家伙每次出場都很奇怪,至少出現的方式都不是我熟知的技術手段……可是……可是他說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他低著頭,一邊抱著腦袋一邊喃喃自語。
一次又一次,他不斷重復著同樣一段話,苦苦思索而不得其解,看起來就像陷入思維怪圈的數學家,因苦想一個無解的問題而陷入痛苦和自暴自棄之中。
“嘿!嘿!K,別多想!”蒂芙尼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你吃藥了嗎?你今天有吃藥嗎?我給你的藥今天吃了沒?”
對于K的這副模樣,蒂芙尼早就習以為常。她知道,往往這種時候,沒什么比克里斯蒂安口袋里的抗抑郁藥物更有作用。
于是,她伸手從K的大衣口袋里翻找到那瓶藥片,并掰碎了混在熱可可之中,遞給他喝下去。
香濃順滑的溫熱液體順著他的喉管灌進他的體內,合成可可的香氣在他口齒間彌漫,溫暖隨之上涌,暖和的感覺像冬日的陽光照遍全身。
“謝謝,陳。”克里斯蒂安冷靜多了,思考能力再次回到他的大腦,“咱們該動身了,得趕在七點之前過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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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倫比亞的主體是維多利亞島,島上錯落有致的高塔撐起了整個哥倫比亞城市的穹頂系統。克里斯蒂安和蒂芙尼想去的地方是伊麗莎白島,兩座島之間通過一道對接橋連結,去往伊麗莎白島的橋口設有安檢,只對伊麗莎白集團員工和持有效通行證件的人士開放。
“哥倫比亞市民請注意,維多利亞和伊麗莎白浮島區域將于兩小時后開始宵禁,請市民們呆在家中享受全息影像體驗。無人機將于晚上19:00至次日凌晨6:00執行巡邏任務,任何出現在街頭的可疑人員將被視為潛在威脅處理。”
街道上空有數架警用無人機飛過,其機身搭載的揚聲器將宵禁公告朝著四面八方傳了出去。聲音漸漸變小,無人機裹挾著警告迅速遠去。
這是無形者發表言論之后帶來的副作用,為了防止某些激進分子對公共設施造成破壞、對伊麗莎白浮島造成沖擊,哥倫比亞當局決定實行半個月的宵禁,待風波平息之后再行開放。
下午時間5點11分23秒,蒂芙尼·陳駕著珍妮特·加里森的商務飛旋車來到橋口,安檢站的士兵將她攔下,黑魆魆的槍口雖未直接指向她的人,卻在不經意間對準了飛旋車的發動機。
“女士,伊麗莎白浮島區域暫時不對外來游客開放。”為首的士兵握著步槍,指節微微泛白。
“珍妮特·加里森,醫藥監督管理局,”蒂芙尼伸出左手小臂,上面浮現出一串微小的條形碼,“因為無形者事件,上頭要我來做一次形式上的抽檢。”
士兵們相視一眼,為首的壯漢在自己的左側太陽穴輕輕按了一下,一道淡淡的白光打在蒂芙尼的小臂之上,片刻之后,珍妮特·加里森的資料反饋到他的眼球深處。
“加里森女士,請稍等,我得先向上級請示。”壯漢對比了一下照片和真人,確認無誤之后輕輕扯了一下自己的耳垂,“頭兒,有一個醫藥監督管理局的人要來進行抽檢,要讓她進來嗎?”壯漢沉默片刻,似乎在與某人進行腦電波通訊,“嗯,對比過照片了,資料無誤……是的,車上就她一個人……好,我明白了。”
壯漢中斷通訊,他打了幾個手勢,一旁站著的士兵拿著一支掃描儀順著車身外部一陣游移,飛旋車的構造在車上的生命跡象在掃描機器的屏幕上一覽無余。
“加里森女士,歡迎來到伊麗莎白浮島。”壯漢咧嘴,露出一絲僵硬的笑容,“您已經通過檢查,過了橋會有人接待您。”
蒂芙尼不耐煩地點了點頭,臉上的傲慢與無知保持得恰到好處,就像一個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欽差大臣。
在壯漢的操作下,橋口的電動門自動打開,蒂芙尼朝著那些士兵們揮了揮手,隨后狠狠一踩油門,飛旋車在引擎轟鳴聲中重新浮到半空之中,隨后只留下一道淡藍色的軌跡。
“K,過了橋就是伊麗莎白卡特爾的大本營,”蒂芙尼透過后視鏡,對著空無一人的后座說道,“做好深入虎穴的準備了嗎?咱們的目的是找到安德烈·胡,當然,實現不行的話多收集些證據也不算太糟糕。”
“我知道,你看,外面要下雨了,陳,”克里斯蒂安的聲音從飛旋車后座上響起,“每次咱們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就總是下雨。”
在接受安檢的過程中,他其實一直呆在飛旋車后座,以熱光學迷彩屏蔽士兵的視線檢查,以病毒程序偽造安檢站的掃描儀畫面。
“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這讓我想起了那家廢棄工廠,還有那些突然腦死亡的茶杯犬。”蒂芙尼微微蹙起眉頭,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左邊窗外的風景。
“這只是咱們的主觀錯覺,陳,老天爺在哭泣,雨水只是滑落的淚珠。”克里斯蒂安靠在玻璃車窗上,輕聲說道,“暴雨,暴雨總是能掩蓋諸多已發生或即將發生的罪惡,雨水會沖刷血跡,不留下一絲痕跡。”
哥倫比亞的穹頂系統之內,空氣又悶又熱。蒂芙尼降下飛旋車的玻璃車窗,高速行駛帶來的氣流卻吹不散她心中的煩悶,狂風在拂過她的臉頰、她的發之后,反而留下一層淡淡的粘稠感。
氣氛沉悶得有些不像話,仿佛神明發怒之前的積蓄,怒火總是在沉默間爆發。
飛旋車行駛在潮濕的水汽之間,天地之間像一個大蒸籠,呼吸的空氣黏膩得像是淤泥,每一次呼吸只能帶來一種漿糊狀的窒息感。
蒂芙尼駕車過橋,在飛旋車行至對接橋的三分之二處時,瓢潑大雨終于自浮島區域的高處落下。
起先只是一小丁點兒水珠打在她的臉頰,后來便是槍林彈雨落在她的面容之上。雨滴隨風飛射,在高速行駛的氣流中,化作機關槍似的連珠炮彈,突如其來的雨水弄得蒂芙尼有些狼狽。
她連忙升起車窗,冰冷的雨水像無形的大手,將飛旋車的車頭燈抹成兩束扭曲的白光,像顏料滴落在清水之中似的。天空陰沉沉的,漆黑的蒼穹沉重得像一塊鉛,城市被夜幕和雨幕壓得有些變形,遠方的建筑物在雨夜中活像是一尊尊不堪重負的巨人。
蒂芙尼狠狠抹了一把臉,克里斯蒂安用一張高吸水性的紙巾替她擦去了發間的水珠。
“K,藏好,最后一次確認,我們快到了。”她放慢車速,臉頰在雨水的襯托下蒼白得像個病人。
克里斯蒂安輕輕“嗯”了一聲,便開始檢查黑色尼龍袋里的裝備:一把點45大口徑格洛克自動手槍,一把普世公司的高斯步槍,還有塑膠炸彈、加快神經反射速度的神經興奮劑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工具。
在確認好裝備齊全之后,他便背上黑色尼龍袋坐在飛旋車后座,像一團透明的空氣,就連最細微的心跳聲也不曾漏出。
時速表從180km/h降至0,加里森的飛旋車過了橋之后降落在地面,蒂芙尼推開車門下了車,那名負責接待蒂芙尼的男子約莫三十多歲,臉上從始至終一直掛著一絲親和力十足的笑容。
克里斯蒂安隱藏在飛車后座看著蒂芙尼隨著那名接待人員遠去,他沒下車,兩人的計劃是一明一暗分頭行動。飛旋車再次懸浮于空,行車電腦遵循自動泊車系統的指示駛向伊麗莎白浮島的大型停車場。
“陳,我現在正在前往停車場,”克里斯蒂安打開腦電波通訊頻道,“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把我給你的項鏈戴在身上,然后多拖點時間多走走,把我給你的背膠魔術貼粘在多處智能控制面板附近。”
“明白,但沒那么快,去他媽的,這家伙要先帶我參觀餐廳,希望伊麗莎白集團的內部餐廳能有點特色菜。”蒂芙尼抱怨了幾句,忽然說道,“聽著,K,你自己小心一點好吧,這地方可不比侏儒幫的廢棄工廠。”
“嗯,我明白。”克里斯蒂安應了一聲。
商務飛旋車順著復雜交錯的泊車專用全息跑道來到了浮島邊緣的一處地下停車場,在即將進入地底的前一秒,K四下打量中終于通過半透明的玻璃窗看到了不遠處碼頭的太空垃圾拖船。
“陳,我看到了流浪者號,”他嘴角上揚,浮現出透明的微笑,“咱們的時間掐得剛剛好,只要貨物開始裝運,我黑進各個監控界面,就能順著貨物運輸路線找到安德烈·胡的實驗室。”
商務飛旋車進入地底,停泊在一輛貨運飛車和一輛裝甲飛車之間。借著這兩輛大型飛旋車的遮擋,克里斯蒂安身披熱光學迷彩,打開一絲門縫,順著后車門的縫隙翻身下了車,藏身車底。
與此同時,他將意識切進賽博空間,并利用之前留下的那道“后門”潛進了伊麗莎白卡特爾的通訊頻道。
雖然先前在侏儒幫利用唐卡和緊急警報通道,克里斯蒂安已經鉆進了通訊頻道,但伊麗莎白卡特爾的整體矩陣迷宮太過龐大,每一個功能模塊相對獨立,因此在蒂芙尼將他的黑客小工具貼遍浮島各處之前,他很難完美攻破普世公司打造的防火墻體系。
“開啟視覺同步,標記附近活動對象。”K在賽博空間下了指令。
每一個亮起的節點都是一個內部人員,克里斯蒂安根據這些腦電波節點,將方圓一百米內的活人以小亮點的形式同步到自己的視野之中。
意識從賽博空間切回現實,他抬頭,看見頭頂上方有數十個光點,那代表了幾十個伊麗莎白員工對應到現實之中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克里斯蒂安從車底下翻滾起身。由于電梯內有監視器的存在,克里斯蒂安并不打算乘坐電梯,樓梯就在電梯邊上的一扇安全通道門之后。
他繞過密密麻麻排列著的飛旋車,趁著四下無人,閃身進了虛掩著的安全通道門。樓道漫長,可在他開始攀登之前,數道沉重的呼吸聲從附近的電梯口傳來。
沉重、悠長、陌生中帶著一絲熟悉,就像透過某種氧氣蘇生器進行呼吸……
黑客特有的好奇心令克里斯蒂安回了頭,透過安全通道門的罅隙,他于電光火石間看見了三個身穿白色正壓防護服的士兵走進了電梯間。
那三名士兵分別是一名賽車手,一名狙擊手,還有一名CQC專家,標準的瘋控小隊,人性泯滅的冰冷執法者。
除了這三個家伙,瘋控小隊身后還跟著幾個面無表情的復制人。他們穿著一身灰藍色的連體工作服,胸口印著“流浪者號”的字樣,每一個復制人肩膀上都扛著一副棺材樣式的大鐵箱。
“馬拉卡,CPC,陳,我看到了CPC的人。”克里斯蒂安皺起眉頭,他在驚鴻一瞥中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么,卻又想不起更深層的細節,“流浪者號上面下來的瘋控小隊,他們似乎在運輸什么東西。操,我們只注意到飛船從金星到月球,卻沒注意到火星的上一站是歐羅巴,那兒可是CPC的老巢。”
“小心點,K,這事兒牽扯到了太多人,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復雜。”蒂芙尼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響起,“CPC的人都是沒有人性的瘋子,不要和他們交手,咱們的目標是安德烈·胡。”
“我明白,但是恐怕不可能。”克里斯蒂安跑到電梯間前,盯著那不斷上升的數字,“瘋控小隊和流浪者號顯然是給安德烈·胡送東西來的,或許不用追蹤監視器里的貨物運輸路線,我就能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