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又見

這幾日天氣逐漸炎熱起來，日出得也越來越早了。蘇虞張羅著給花影閣換了些輕薄的紗幔，又吩咐采買的人去買些新鮮花卉。轉(zhuǎn)念想想，還是覺得自己去挑選得好，于是計劃著次日出門去看看花。

清晨時。陽光被層云嚴絲合縫地鎖著，江面上起了霧。站在畫舫船頭往江面上看去，四處白茫茫的，天色與水色相接，蒙蒙的白霧繚繞一片。蘇虞覺得有些冷，攏了攏紗衣，又回了船舫拿了件繡海棠花的白色斗篷。

蘇虞乘著露霧，帶著絲絲江上的涼意，離了畫舫，到了岸上。賣花的小販離畫舫所在的這邊有些遠，蘇虞便打算走著去，順帶也散散步。

雖然尚未有陽光落下，但京城早已蘇醒了。天色已經(jīng)泛白，能讓人看清四方，街口巷口的小販已經(jīng)支起了生意攤子。賣菜的農(nóng)家婦人放了背簍，幾個人挨在一起，談天說地。她們一并在面前鋪了些稻草，放上青翠鮮嫩的蔬菜，蔬菜上還帶著露水與泥土。隔不遠有幾個賣豆腐賣酒的，是推著木板釘成的小車，車上還掛了布寫的招牌。再走一會兒便能看見大路邊支起來的餛飩鋪子，是蘇虞常吃的那家。此時已經(jīng)有了不少客人，一大缸煮餛飩的熱水冒著騰騰白氣，往天上飄著。隔老遠便能聞見香味兒。

蘇虞走過巷子，和相熟的幾個賣菜阿媽打了招呼，路過常吃的餛飩攤子時，攤子老板一邊從鍋里撈著餛飩，一邊也笑呵呵地招呼蘇虞：“蘇姑娘來嘍！今天吃不吃呀？”

“不啦！謝謝老板！”蘇虞笑著應。蘇虞今天打算去買花，便要走得遠些，也就計劃著去吃遠些的主街上的羅記甜粥鋪。

羅記甜粥鋪原也是支在這條街上的，后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搬去主街了，因為距離遠，蘇虞很久才能去吃上一回，都有些想念了。

蘇虞穿行在街巷中，往主街那邊走去，天色漸明，天邊的霧氣也漸漸消散了。而后，蘇虞來到了主街的羅記甜粥鋪。

到了鋪子便有小伙計前來招呼。這小伙子看著年輕，穿著深藍色粗布褂子，才有十二三歲的樣子，見到來了客人，笑著迎過來：“客人吃點什么？”

“要一份甜粥，一份荷花糕?！?

“好嘞！客人這邊坐！”小伙引著蘇虞到了靠街的桌子，訕訕道，“這位客人，實在對不住。今早客人多，只剩下這張桌了。這桌臨街，一會兒出了太陽怕是會照到。您要是實在不喜歡，我就幫您再看看哪桌快走了的?！?

“沒關系，這桌就行了。”蘇虞也不想麻煩小伙，想著坐這桌子還能曬曬太陽，看看街上人來人往的，便挑了面朝主街的位置坐下了。

天色更亮了。陽光終于沖破層層云幕，傾瀉下來。四周終于籠罩上暖洋洋的金黃光暈，房屋投下的陰影是濃濃的藍色，瓦檐泛出金色的光芒，云層便薄，天空由灰白變藍了。路上的行人更多起來。來來往往的人、車馬、轎輦，讓京城街道更加鮮活起來。交談聲、叫賣聲、腳步聲、物品碰撞聲、車輪滾過的撞擊聲、馬匹的嘶鳴聲……種種聲音混在一起，逐漸清晰，隨著太陽，讓京城的滿滿熱起來了。

蘇虞的甜粥上了桌，熱氣騰騰、顏色干凈，用白瓷小勺子送一口進嘴里，軟糯香甜，正是色香味俱全。蘇虞低下頭吃起甜粥來。

似乎有人說過這么一句，越在乎一個人，看見他的幾率越大。

好像真是這樣。宋淮卿想。

這日，從那次他偷偷去月落閣看蘇虞算起，已經(jīng)過了兩日。宋淮卿像往常一樣騎馬去上朝。宋淮卿穿著官服，騎在馬上，也算得上翩翩公子、英俊瀟灑。騎馬到了主街處，人多起來了。宋淮卿只好慢了下來。

主街這條路他已經(jīng)走了很多遍。他熟悉這里的街道、宅子、鋪子，包括街口有一家羅記甜粥鋪。這家的甜粥做得好，他記得自己的手下給他買過。

宋淮卿一邊想著晚上讓手下再過來買點甜粥喝，一邊看向羅記甜粥鋪的方向。

他一眼看過去，便看到了蘇虞。

她坐在靠街口的桌子邊，身后是陰影，陽光只灑落到她的身上。她的發(fā)絲、她的釵環(huán)首飾、她的衣裙，在陽光下泛著光。她手上拿著一塊小糕，小糕好像很燙，她左手拿一會兒，右手拿一會兒，還湊近嘴邊吹氣，一副想要快點吃掉的樣子。

宋淮卿微微笑了。

這時候，蘇虞忽然抬起了頭，撞上了宋淮卿投來的帶笑的目光。

四目對視。

蘇虞覺得，四周好像突然安靜了。這一瞬間，四周原本鮮活的景象好像都變?yōu)榛野?，黯淡而模糊。她的眼睛里，只有宋淮卿。她的耳朵，只聽到自己的心在撲通地跳動。她的整個身子都繃直了。

宋淮卿騎在褐色駿馬上，穿著一身官服，器宇軒昂。陽光落在他的面龐上，也留下些陰影。他笑著，顯得柔和。

不過只是一瞬。

蘇虞很快移開了視線，繼續(x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糕餅。她裝作沒看見他，裝作看見了也不在意。

只是余光里，宋淮卿騎著高頭大馬路過她，向著街的另一頭去了。

她聽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

等到馬蹄聲遠了，蘇虞才松了口氣，抬起頭來看向街的那邊。

還看得見宋淮卿的背影。

原來不是做夢。蘇虞怔怔看著那個背影想。

然后，一陣喜悅涌上心頭。

他剛剛，和我對視了。他剛剛看見我了，還笑了。蘇虞想著那一瞬間，氣息還有些不平。然后她心里甜絲絲的，手里的糕餅都更香甜了。

哎，又見面了，宋淮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