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語語義演變研究
- 吳福祥 王云路
- 1596字
- 2019-06-28 14:51:45
8 句法演變的內在規律性
同語義演變一樣,我們認為考慮句法演變,首先應該考慮內在的規律性,而慎言外部因素的類推或借入。下面舉兩個例子來說明這一點。
漢語史中“VO了”到“V了O”的變化引人注目,梅祖麟(1981)指出這種結構變化有兩個原因:第一,動補結構是“V了O”格式的來源。動補結構有“VO+結果補語”(如“當打汝口破”,劉義慶《幽明錄》)和“V+結果補語+O”(如“折斷綠楊枝”,李白《宣城送劉副使入秦》)兩種格式,后者產生于8世紀,這種結構積累二三百年,正好促成唐五代“V了O”的產生。
第二,“VO不得”和“VO了”兩個句式里各成分之間的語義關系是平行的。最初,表示情態的“不得”和表示體貌的“了”都在賓語的后面,宋代以后“不得”往前挪了。“VO不得”變成“V不得O”,這也促使“VO了”變成“V了O”。
曹廣順(1986,1998)提出:在“V了O”之前有一個“V+完成助詞+O”的階段,主要的完成助詞有“卻、將、得、取”等幾個,它們原來都是動詞,經過結果補語的階段,演變為助詞。這些表示完成的助詞所表達的語義和完成貌句式相同,而其使用的格式,為完成貌助詞“了”創造了一個位置,從而使“了”在唐五代前后,從動賓之后,移到了動賓之間。于是“V+O+了”變成了“V+了+O”。
前面我們談到語義演變時,曾說明“相因生義”這種現象:甲詞和乙詞有一個義項A相同或相反,而甲詞還有另外一個義項B,乙詞受甲詞的影響,也產生出了B義。現在梅先生、曹先生關于“VO了”這種結構變化的解釋,與“相因生義”的解釋相似:
動補結構與“VO了”語法意義相關,因為動補結構有“VOC”“VCO”兩種結構,故受動補結構的影響,完成貌句式也由“VO了”進而產生出“V了O”。
“VO不得”和“VO了”語義相關,“VO不得”變成“V不得O”,受此影響,“VO了”變成“V了O”。
“VO了”受“V+完成助詞+O”的格式變為“V了O”。
不過還有一種解釋,那就是“VO了”到“V了O”是由于句尾的“了”語法化為附著形式(clitic),進而又選擇動詞作為依附對象而產生的,這種現象——即由附著于較大的形式發展為專門附著于動詞——在附著形式的發展過程中很常見。Simpson and Wu(2002)曾舉到兩類這樣的現象:
一是“我是昨天買票的”一類句子在北方方言可以說成“我是昨天買的票”。
二是“VO了”變為“V了O”。
沈家煊(2005)還提到下面同樣的現象:
“VO不得”變為“V不得O”。“不得”形式弱化受動詞吸引前移。
“VO不C”變為“V不CO”。“不C”形式弱化受動詞吸引前移。
第二個例子涉及比擬式。關于元代的比擬式,江藍生(1992b,1999b)認為有蒙古語的影響:
元代文獻里用作比擬助詞的“似”是生搬蒙古語比擬表達的詞序而產生的新的語法成分。至于“也似”的“也”,在蒙古語中沒有與之相當的東西,無法從蒙古語角度進行解釋。我們推測這種用法的“也”是漢語在借用蒙古語的比擬后置詞時自己加進去的語助詞,目的是便于把比擬助詞“似”跟動詞“似”從形式上區分開來。(1992b/2000:174-175)
其理由是:“喻體+比擬助詞”做定語(如“紫玉似顏色”,《劉知遠諸宮調》12則)和狀語(如“搗蒜也似階前拜”,《元刊雜劇三十種·竹葉舟》),在元代之前很少見,但在元代激增。
這個觀察非常細致,但仍有兩個疑點:第一,江藍生(1999b/2000:192)已提到:唐宋之前,“喻體+比擬助詞”做修飾語已有個別例證,如“生佛一般禮拜”(《祖堂集》卷14“江西馬祖”)、“爛冬瓜相似變將去”(《五燈會元》卷7“玄沙師備禪師”)。第二,從比擬助詞“一般”的發展來看,“喻體+比擬助詞”的結構,完全可以從“比擬動詞+喻體+比擬助詞”(如例74、75)省略掉前面的“比擬動詞”發展而來,如(76)做定語,(77)做狀語:
(74)咱是的親爹娘生長,似奴婢一般摧殘。(《劉知遠諸宮調》12則)
(75)你肌骨似美人般軟弱,與刀后怎生掄摩?(《董解元西廂記》卷2)
(76)花枝般媳婦,又被別人將了。(同上,卷8)
(77)怎不教夫人珍珠兒般愛?(同上,卷3)[例句引自謝仁友(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