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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管子四篇詮釋
  • 陳鼓應
  • 12字
  • 2019-05-07 17:47:30

《管子》四篇的心學和氣論

壹、稷下道家的心學

道論為哲學理論的基石,而稷下道家思想的核心實則是心學。我們只要從《管子》四篇篇目的命名,就可知曉。“心術”意謂心之功能;“內業”意為內心的修養;“白心”意即潔白其心。在內容上,更可見四篇皆以“心”為論述之主題:〈心術上〉經由論述心與其他知覺官能地位之關系以喻君主治人之術;〈內業〉與〈心術下〉以養形、修心、聚氣為通篇主旨所在;〈白心〉則突顯圣人如何運用道德以修身治國。由此可見,盡管四篇宗旨略有不同,卻皆以“心”為重點申論之一致性。

老子雖在道論上具有空前的創發性,但于心學則無所建樹。迄戰國中期,南北道家均大倡心說,豐富中國古代的內圣之學?!肚f子》言心,全書多達120余次,其中可概分為三類:其一為客觀的描述,如〈列御寇〉謂:“凡人心險于山川,難于知天”,〈在宥〉云:“人心排下而進上”等,乃屬客觀描繪人心之深邃、復雜及其可動性與可塑性。其二為負面之分析,如所謂“機心”、“成心”、“賊心”等屬之。其三則為正面之提升,如所謂“心齋”即是;尤以“游心”之說,不僅為莊子主體精神寫照,更為藝術人格之呈現。先秦道家之心學,于莊子可謂達于頂峰。莊子之外,稷下道家則又另辟蹊徑。

《管子》四篇之論心,以〈內業〉最具代表性?!磧葮I〉中“心”字出現約33次,相當于“精”、“氣”、“道”等出現次數之總和。這與《老子》恰恰形成鮮明的比照(《老子》中,“心”字出現9次,而“道”字出現約70次)。在老子思想體系中,“心”處于較為被動的位置,如第五十五章“心使氣日強”。由于老子更注重客觀的“道”,強調對道的客觀依從,因此主體的“心”便不具有能動的品格。為了有效地依從道,便強調“常無心”、“渾其心”(第四十九章)。老子體系中這種“心”的內斂性,使得心對道的認識可能性發生了問題。但是“道”的確立,畢竟強化了對客觀規律的尊重,并且具有制約侯王君主們的自我擴張和占有欲膨脹的意義。

老子的道論確立了宇宙本體論,其對心的忽略,則由戰國道家加以補充。茲以〈內業〉為主,申論如下:

一、心受道——精舍

道充形于人,人得之以安,〈內業〉特別就此提出了道留駐于精舍的說法。所謂“精舍”,指的是靜定之心與康健之身的結合,特別是心。

〈內業〉云:“道……卒乎乃在于心?!薄礃醒浴灯舱f:“道之在天者,日也;其在人者,心也?!边@是說,人對道的接近,就是心對道的接近;人得之于道,就是心得之于道。

心有得道的可能,然則如何能使道駐于心中呢?〈心術上〉接著〈內業〉的“精舍”說,生動地將道駐于心中譬喻為“神將入舍”。它說這個“神”(即精氣)好比尊貴的客人,如果館舍(即心)“掃除不潔,神不留處”。灑掃庭堂,把“精舍”收拾干凈,才能迎接“貴人”,常駐其中。

“神將入舍”的譬喻,在于說明得道之要,厥在一心。〈內業〉通篇乃借著“修心”、“治心”、“安心”、“摶心”及“定心”等概念的提出,突顯“心”在稷下道家對道論進行重要而獨特的發展。

神圣之道內化于心。心之受道,這思路為日后宋明“道心”說開其端倪。

二、心的實體和特性

受道之心,稷下道家稱之為“精舍”,莊子則稱之為“心齋”,并將“心齋”提升而為高度的精神境界。至于心之體或心之形,則莊子似未及著意。

縱觀先秦諸子之言“心”,多就心之功能或善惡之分發其議論,對于心性之本身——所謂“心體”,則甚少論及。惟〈內業〉似乎對這類問題有所涉入。

“內業”,按字面的解釋是“內心修養之業”,就其哲學意涵探討,可說“內業”即是“心本”《史記·司馬相如傳》索隱:“業者,本也”。。所謂“心本”,一謂以心為本,一謂為心之本。以心為本是說“能知”之“心”為認識之本,“所知”之“物”依附于“心”,這是就認識論而言;就人生哲學而言,萬事以養心為先?!磧葮I〉論養心,又特重養氣,并視氣為心之本。

〈內業〉心本論的提出,豐富了先秦道家的心學。下面分層來論述:

(一)心性說

〈內業〉主心性本虛之說,如第二章說“凡心之形,自充自盈,自生自成”,這即是說心性本虛,它有使精氣充盈生成的本然可能性;下文說“心乃反濟”,也就是指清除了后天情欲的侵擾,心便會重新復歸于“虛”?!磧葮I〉常使用“充”字,而《文子》說“充虛接氣”,《莊子》說“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此皆可發明〈內業〉的心性本虛說。

〈內業〉論心,提出了“心之情”及“心以藏心”等饒有意趣的說法。其文曰:

凡心之刑(形),自充自盈,自生自成……

彼心之情,利安以寧。

以心藏心,心之中又有心焉。

彼心之心,意通行本“意”作“音”,據王念孫《讀書雜志》校改。以先言。

“心之形”,依字面是指心的形體或形態。究其實含有心之實體的涵義。〈內業〉認為心之實體是具有自我充盈、自我生成的本然性。

〈內業〉論心,尤引人注意的是它提出“以心藏心”的命題。所謂“彼心之心”、“心之中又有心”之說,是一種具有十分哲學性的提法。前一個“心”字,指的是與感官相對并為之主導的官能之心,而后一個“心”,在哲學思維的審思下,指涉一形而上之超越本心,有如老子所謂的“玄鑒”。本心即為心之實體。至于此心之實體究竟,〈內業〉除了提到它“自充自盈,自生自成”之外,并未進一層的描述。

〈內業〉談到“心之情”,說:“彼心之情,利安以寧”,這是說心的特性以安寧為利?!磧葮I〉認為安和是心之本性,虛靜即是心之本然;它原本處于和諧安舒、圓滿自足的本然狀態,即是達于“和”的境界。然而我們的心,卻往往由于受到外物的誘惑,在各種情緒欲望的翻騰糾結之際,原本安和之心性便因過度波動而遭受攪亂。因而,如何透過修養工夫,重新回歸安和狀態的本然之心,所謂“心乃反濟”,便成為〈內業〉所關注的一大課題。

(二)心氣說

〈內業〉首章“凡物之精”,先說“氣”;第二章“凡心之形”,緊接著說“心”,此二章經紀全篇,亦可視為《管子》四篇之綱領,是為稷下道家心氣之引首。

老子的“道”是無形無息的,它是宇宙的本體,是天地萬物之本原,在冥冥之間作用于自然界與人類社會。〈內業〉用“氣”轉譯老子的“道”,氣則經由“心”的收集,凝聚而為生命的能量?!磧葮I〉說:“凡道無所,善心安愛〈處〉,心靜氣理,道乃可止。”這里討論了“心”、“氣”與“道”三者間之關聯。

“氣”雖為宇宙之元體,可以生成而主導萬物,但如果不經過心對氣的收聚,那么它將永遠處在飄散的狀態中;而“心”雖然為認識萬物的主體,但它如果不能收聚精氣,便不能“德成而智出”,也就因此失去認識宇宙的本然可能性。兩者是相互依存的關系。修治心才能收聚氣,而氣的收聚又能反作用于心,使心能生出智慧并認識和把握宇宙萬物。

心對氣來說,包含著“受—失—求—存—發—反”這樣六個過程。“受”謂兼受于天,即“凡心之形,自充自盈,自生自成”。“失”謂由于后天情欲侵擾而失去,即“其所以失之,必以喜怒憂患欲利”?!扒蟆敝^凈潔心舍攝取精氣,即“敬除其舍,精將自來”?!按妗敝^存思收聚,即“精想思之,寧念治之”?!鞍l”謂精氣之發散致用,即所謂“敬發其充”。“反”是承“發”而說,謂精氣發散致用于外必不斷返還以補充之,否則便是所謂“然而不反,此生之忒”。精氣能否自覺地反復,是修治身心者是否達到安和境界的重要檢驗。

(三)心形說

老子強調道的重要性和人對道的體認,其于形體之修養亦兼有涉及,如“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第十章)、“……比于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第五十五章)等。“營魄抱一”即是形神合一?!磧葮I〉“修心正形”、“正形攝德”的心形雙修、形德交養之說,與老子“營魄合一”是同一思想脈絡的發展。

老子的形體修煉是“專氣致柔”,乃通過專氣而達到如嬰兒般的“骨弱筋柔”;而〈內業〉的心形雙修則更強調“四肢堅固”、“筋伸骨強”、“戴大圜而履大方”?!磧葮I〉的形德交養也表達為“心全形全”,如“心全于中,形全于外,不逢天災,不遇人禍”,這里的“形全”即是“筋伸骨強”、“四肢堅固”。莊子也有形全心全之說,如〈達生〉:“形全精復。”

〈內業〉不但強調“定心在中,四肢堅固”,而且認為“形不正,德不來”,兩者相養相成。軀體的強健不僅是心神修煉的結果,也可促進道德精神的養護和提升;對此自信溢然的神態,或與北人先天的體格優勢相關聯,而稷下道家尚陽等觀念,亦此之類。

稷下道家如此重視強健體魄對于一個人的修心攝德之重要性,這在先秦道家作品中顯得十分突出,也是古代典籍中難得一見的?!磧葮I〉篇以“皮膚裕寬,耳目聰明,筋信而骨強”這樣優美而有力的筆法,描繪著如此的人格氣象?!按笮亩遥瑢挌舛鴱V,獨樂其身,意行似天”。我每次讀到這些文句時,頓時覺著精神為之一振,同時總會聯想起尼采筆下的查拉圖斯特拉的昂然神態:“翌日清晨,查拉圖斯特拉從他休息之處躍起,束緊腰帶,走出他的洞穴,強健且燦然,好似旭日升起于黑暗的群山之中……”見尼采代表作《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最后一個部分(第四部分)的最后一個篇章〈信號〉。

〈內業〉強調心形雙修、形德交養,因此提出“修心正形”、“正形攝德”等精辟的命題。不過,在心形兩者的關系上,稷下道家明確闡述了“心”對其他官能具有主導性的作用(〈內業〉:“我心治,官乃治;我心安,官乃安。治之者心也,安之者心也”)??梢?,如何修心是他們所關注的一個核心問題。

(四)心神專一的方法

所謂“心術”、“內業”,簡言之,即是使精神得以專一的方法。修心之要,在于虛靜、正定,而〈內業〉篇突出地強調培養心意專一的重要性。

〈內業〉和〈心術下〉強調心意的專一,如〈內業〉云:“一意摶心”;〈心術下〉云:“專于意,一于心。”它們寫下了這樣發人深省的語句:

一物能化謂之神,一事能變謂之智。(〈內業〉)

一氣能變曰精,一事能變曰智。(〈心術下〉)

司馬談〈論六家要指〉盛贊道家的各種長處,其中一項便是贊賞“道家使人精神專一”。稷下道家此處所謂“一物”、“一事”此處“一”有不同的講解,有的籠統解作“道”,有的作因任講;審諸文義,作“專一”解,于義為長。唐代尹知章注釋“一”為“專一”。今人張舜徽從之(詳見《周秦道論發微》,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38頁)。,便是意指專一于事、用心于物。凡事能夠專一心志,投注精神于一事一物,積厚之功日久,熟能生巧,則出神入化,寓新意于變化之中。達到這種美妙的境地,稱之為“神智”。在這方面,莊周也有許多類似的表述。例如《莊子》筆下所創構的庖丁解牛、梓慶為鋸、痀僂承蜩等寓言,其技藝之精湛神巧,使“見者驚猶鬼神”。其要也都在于“巧?!?,以及創造心靈達到“凝神”之境“巧專”、“凝神”之詞見于〈達生〉。。

可見南北道家同樣地倡導“一物能化”、“一事能變”——靜定其心、專一其意,投注于學藝、事業。不過莊子側重在藝術創作心境的培養,稷下道家則多用心去修身持性及樹功建業方面。

心志專一所強調的是一種心境上“正”、“靜”、“定”的作用,〈內業〉對于靜定與養性之關系,提出了一項以詩樂文化滋潤心性的重要主張:

凡人之生也,必以平正。所以失之,必以喜怒憂患。是故止怒莫若詩,去憂莫若樂,節樂莫若禮,守禮莫若敬,守敬莫若靜。內靜外敬,能反其性,性將大定。

稷下道家認為:人之心性呈現于本然的理想狀態下,應以平和中正為主導,此亦即屢見于《管子》四篇中所謂“和”。道家各派皆重視心性之和,莊子有“心和”之說,并延伸至“天和”(宇宙之和諧)與“人和”(人際之和諧),認為宇宙的和諧與心靈的和諧,實為人際和諧之依據與根源。稷下道家認為人由天地之精氣與形氣和合而生(“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為人”),并稟賦著天地的平正安寧的質性(“天主正,地主平,人主安靜”)。因此,〈內業〉認為人的心性當保持和諧、平正的本然狀態(“凡人之生也,必以平正”;“凡人之生也,……和則生,不和則不生”),并認為人應當保持心情的歡暢(“凡人之生也,必以其歡”),力圖消除憂怒情緒的拘著。如此才能“反性”、“定性”——保持諧和的本性。

稷下道家除了要人戒躁、執靜、節欲的通則之外,還特別提出透過詩樂的熏陶,以滋潤人的心靈、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并以禮樂教化增進人的文化素養。如是,外敬以守禮,內靜以養心,并濟之以詩樂——這使得稷下道家“反性”、“定性”之說,有了較具體而充實的內涵。

稷下道家十分突顯心意專一和靜定的作用,認為靜定工夫,可以使身心康健,心意專一可對外物起著君臨主導作用。以〈內業〉為代表,稷下道家宣稱靜定可以養成強健開闊、志氣昂揚的人格氣概〈內業〉云:“人能正靜,皮膚裕寬,耳目聰明,筋信而骨強,乃能戴大圜而履大方”;“能正能靜,然后能定。定心在中,耳目聰明,四肢堅固”。,并近乎夸張地宣說心志專一則“能君萬物”,可以主使外物而不為物使〈內業〉云:“執一不失,能君萬物。君子使物,不為物使?!鼻f子也有類似的話,〈在宥〉篇云:“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山本〉篇云:“物物而不物于物?!? class=

總之,稷下道家認為心志專一和靜定,可以使人得到“道”,可以使人復性、定性,還可“照知萬物”、“使萬物得度”。這些主張又和其所說的養氣論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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