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家市區(qū)居民都有福氣住進四室二廳的大房子,住不進大房子的也并非全無福氣。王牧之自小到大就沒有住過秦湘家那樣闊氣的房子,也沒有自己的臥室和書房。他到秦湘家玩的時候表現(xiàn)出強烈的羨慕,并且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秦湘。雖然同齡,秦湘顯得比他更成熟,她說男孩子想要什么東西,必須想辦法自己掙,不能依靠父母。她也羨慕王牧之,媽媽能開那么一個大書店,長大了她也要為孩子開一個。
王牧之的父親王-克儉今天按時吃的晚飯,事實上出院后他在吃飯上就沒有誤過點。也不再吃饅頭,只喝一碗玉米紅薯粥,因為晚上不加班了,九點之前準時睡覺,熱量無處消耗。回到家后,克儉陪著父親王傳林下象棋,這本來是王傳林除喝酒外的唯一愛好。但是現(xiàn)在不用再提“除喝酒外”幾個字了,真正變成了“唯一”。他為了勸兒子戒酒,表示酒是可以戒掉的,自己帶頭不喝了。王牧之奶奶發(fā)現(xiàn)這回是真不喝了,以前說不喝都要轟轟烈烈表演一場,摔酒瓶子、砸酒杯以表決心,這次很平和。他讓凌子復印了克儉的病例,用透明膠粘在酒瓶上,將餐廳的櫥柜收拾出一小塊地方,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上面。王牧之奶奶常拿這事揶揄他,他自己腦出血戒不了,這回兒子病了戒了,兒子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試問,天下有幾個父母又不是這樣呢?
克儉與父親邊下棋邊聊天。“我想早晨去跑步,小花園太小了,光拐彎兒,這對膝蓋不好,南湖又太遠。省機樓那塊閑著幾年了,也沒有動靜,暫時改成健步公園也好啊,人們都沒有個鍛煉的地方。”
“想鍛煉就別找借口,你可以開車去南湖啊,也可以去礦院啊。”王傳林說。
“爸,不是那個層面的問題。我覺得,每個小區(qū)一公里范圍內(nèi)都應該有一個跑步的公園,那些被汽車搶占的自行車道也應該改回來。動不動就開車,不是健康之道,全民健身嘛,總要有個地方,對不對?”克儉道。
“你可以去健身房啊,你健身卡留著洗澡用的?”凌子插嘴道。
“別提了,健身房那個氣味,真讓人受不了。人一多,都是汗味,怎么也不如露天。”克儉道。
“你們這些人,開車的時候嫌自行車道太寬,想方設法給人家占了才好。想騎自行車了,又嫌汽車占得太多,忒難伺候。”王傳林說。
“以前忙,沒空想這些,現(xiàn)在閑了,開始胡思亂想了。我算想明白了,這人的身體能累垮,腦子卻累不垮。你不讓它想這事,它就得想點那事,總之不能讓它閑著。凌子,你說要設立一個實驗室,進展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了,不是讓你給否了嗎?”凌子說。
“唉,此一時彼一時。孩子們需要提高動手能力,光看書太單調(diào),你要想長期鎖定消費者,那就要提供更多讓他們離不開的理由。孩子們做些科學實驗,有助于開發(fā)他們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將來他們是要闖蕩世界的,光靠文史哲可不行,還要有理化生。這樣不同的孩子,都能在凌子書店找到樂趣,你在這座城市中才更有價值。”克儉說。
“但是實驗室很危險,一些有毒有害的物質(zhì)不好控制,孩子們也沒有那么多常識。”凌子說。
“有毒有害的一律摒棄,就像《是真的嗎》那類的科學實驗就行。另外也可以開辟幾個小間,向社會租賃,讓有這方面愛好和需求的人有條件低成本開展實驗,科技強國下這樣的人才和需求越來越多,你要做的就是搶抓先機。等需求大量涌現(xiàn),別人爭相效仿時,你已經(jīng)做成了品牌,不可超越了。關鍵仍然是控制成本,先解決生存問題,后羿大廈五樓經(jīng)營的什么?”
“一家游樂場,一家滑冰場,其余都是一些培訓機構(gòu)、童樂堡、訓練營之類的,依托書店做起來。前段時間錢楓提過開辦室內(nèi)運動場的想法,但是還不成熟。”凌子說。
“那就往高層走,只是沒有樓層挨著理想。你可以和物業(yè)談談,另外到五樓的商戶探聽一下,他們經(jīng)營的怎么樣。等他們干不下去了,晾它一段時間,你就可以把它低成本盤過來。他們那種業(yè)態(tài),周邊哪都是,競爭力很大,雖然單次消費毛利高,但是獲客成本高,轉(zhuǎn)化率低,用戶黏度差,不見得能掙到錢。”克儉道。
“只要你肯出錢,那都不是事兒。”凌子道。
“出,為什么不出。人生難得做一兩件有意義的事情,既然做起來了,就讓它更好。你們上周日農(nóng)場參觀組織得怎么樣?”克儉道。
“你這人,腦子是閑不住,以前你對我不聞不問,現(xiàn)在怎么這么多話?你說過你不干預經(jīng)營的,君子一諾千金,不能反悔。”凌子道。
“這怎么是干預呢?關心,純粹地關心,怕你累著嘛!天底下哪有不允許丈夫關心妻子的道理。”克儉道。
王牧之搶過來,摸著克儉的胡茬子。“爸,這事我跟你說。那是朱子訓媽媽贊助的,包了兩輛大車,把我們拉到新軍屯農(nóng)場。我們分了10個小組,輪換著進入10個大棚,我?guī)У?組,都是我們班的。翻地、平整、種植、殺蟲、保溫、摘收,我們都看過了,我還種了幾顆大白菜種子,你知道那種子多小嗎?不大一小點,不小心就從指縫漏掉了。有一個最大的無水栽培的現(xiàn)代化大棚,電腦控制,全部自動化,里面可干凈了。你知道一年能收多少季蔬菜嗎?十八季,厲害不?”
王牧之奶奶聽著不信,說道:“一年十八季,怎么可能,不到一個月就收一季?”
“奶奶,你也應該去看看,這就是科技的力量。”王牧之道。
“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怎么知道的,還是要多看看新聞,不能天天看后宮那點事,哭得稀里嘩啦的,什么也不懂?現(xiàn)在種菜,跟咱們那時候不一樣了。要不,城里這么多人怎么養(yǎng)活啊。”王傳林說。
下完棋,洗漱完畢,他們早早地躺下睡覺了。
凌子卻睡不著,實驗室的想法再次提起,而當初否決的理由并沒有消失。即使把有毒有害物質(zhì)棄之不用,只要是動手能力強的項目仍然具有一定的危險性。
她曾經(jīng)有過設立木工房的設想,但一想到那些鋸子、刨子、鑿子、釘子就不寒而栗。如果是在柵欄村,她會毫不猶豫的給王牧之配置一間,很多靈巧的小心思都是在制做過程中產(chǎn)生的。為什么有些國家的孩子創(chuàng)造性思維很強,很大程度上歸因于始終伴隨成長的實踐。無疑,實踐是有風險的,我們要盡力避免哪些風險值得整個社會考認真思考。如果避免風險的同時也避免了成長、避免了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形成,那可是件糟糕的事情。
書店買了公眾責任險,經(jīng)濟責任可以用保險分擔,來自家長和社會的壓力卻只能由自己承受。他想學校和社會機構(gòu)在教育培訓上無法放開手腳多是出于經(jīng)濟和道義的雙重考量,有的不愿買保險,有的不愿費心神。家庭、學校、社會的教育責任需要平衡,而首先需要平衡的是教育理念。
她想過開設一個廚房,教那些在書店托管的孩子做飯菜。她還想過開一個職業(yè)體驗館,讓孩子們對社會上的主要職業(yè)有個切身感受。這些都是基于她的基礎想法,那就是義務教育階段應該讓孩子們掌握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和勞動經(jīng)驗。讓他們初中畢業(yè)后真正擁有走向社會的底氣和能力,這才是義務教育的初衷。要想把這些做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她一個人單打獨斗能做好的。
每每想到這些問題,凌子都會失眠。她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把想法落地卻不是那么簡單。
其實現(xiàn)在并不是很晚,如果凌子拉開窗簾,會發(fā)現(xiàn)很多住宅樓的窗口都亮著燈。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愿意安穩(wěn)地去睡覺,又有多少人無法睡個安穩(wěn)覺。
順著西山道向西看去,有一個瘦削的身影進了48小區(qū),在小區(qū)繞了兩圈,進了錢楓所在的單元樓。富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響起,門開,人進。燈光下,來人掀掉寬大的連衣帽,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離近了仔細辨認,正是吳弦自郎顯平家出來時修車攤前討論股票的老干部于遠清。
“今天你怎么沒有到北河釣魚,是不是有什么情況?”于遠清道。他們約定每月15日到北河釣魚,那里空曠無遮,目力所及深遠。
“以后,我不會釣魚了。”錢楓露出難過的表情。他釣技是和柏寒學的,現(xiàn)在柏寒走了,他只有用這種方法紀念他。他相信章函等人也不會釣了,那本來是他們初中時的活動,柏寒手把手教授,九羅漢少有的幾項具有共同愛好的項目。在菩提島上看到人們海釣的時候,他們眼中就浮現(xiàn)出柏寒天真爛漫的笑臉,仿佛看到錢楓第一次釣上一條大草魚的情形。
于遠清自然不清楚其中原委,錢楓在微信里告訴他不去釣魚時,他是驚訝的,以前他從來沒有過爽約記錄。既然沒事,錢楓也不愿意說,他也就不方便究問。
“時一塵年輕氣盛,近來搞碰瓷、撬地鎖、拆違建,已經(jīng)與居民發(fā)生幾次沖突。傅尚杰等人怎么勸都勸不住,這么下去可不行啊。”于遠清道。
“時一塵才三十多歲,他是接受不了患癌的事實,通過這些發(fā)泄情緒。”錢楓道。
“哎,每個人都是時間的仇人,早晚都被它送走。我們這些癌癥患者呢,與時間更是血海深仇,它必欲除之而后快啊。這一點,我們早想通了,所以才會在生命最后時光爭取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我們是在與生命長度抗爭。雖然時間總是勝利,但我們也會笑到最后。它勝得過我們的生命,卻勝不過人間的真情,勝不過永恒的正義。你看啊,時間不斷流逝,但人的精神可以永世流傳,從這個意義上,是不是我們也贏了。”于遠清的語氣很平靜。
“庸碌無為,長命百歲有何用?宏圖大展,曇花一現(xiàn)又何妨?放在宇宙星辰中,100年也很短暫,誰敢說自己長壽?生而為人只是比其他動物幸運,而人的可貴之處在于靈魂,讓世界因你而不同才是有趣的靈魂。這個不同又得是正面的,不能給人類造成災難,要給人類帶來福祉。在閉眼離世的那一刻,哪怕只是推動社會一小點進步,那也就算沒有白活一場。”錢楓道。
“是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總要有點活頭才有意思。咱們就爭取用有限的生命創(chuàng)造無限的價值,也給子孫后代留點精神財富。”
錢楓點點頭說:“我找機會和時一塵談談,讓他注意拿捏分寸,把好事做好。”
“這就對了,他就聽你的。”于遠清說。
“全鍵、蘭瑞樂邦那些人怎么樣了?”錢楓道。
“傅尚杰安排的事你就放心吧!那些保-健品啊,已經(jīng)不是摻假的問題,而是人家根本就不摻真!”
于遠清頓了頓,知道錢楓已經(jīng)了解,又說:“另外告訴你一聲,皮車辰今天走了,沒有遺憾。他讓我謝謝你,給了他一次撞劫匪的的機會。在遷西救人的那晚,是他活得最痛快的一天。當他看到被救的女孩那么年輕,那么漂亮,因為他而能繼續(xù)好好生活下去,他高興萬分,回到家好好地哭了一場。沒想到自己臨死前還能救下一條鮮活生命,有了這次人生壯舉,他才算沒有白活。”
于遠清眼睛濕潤了。
錢楓也哽咽了,這些美好的生命,并不會因為靈魂高貴而停止凋謝。人總是要面對這一天,不需要刷存在感,更不要證明自己的存在,你本來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向別人證明的,反而不是真正的你,而是你希望別人看到的你。誰又是為誰而活,就像天上的星星,宇宙深空的星球。你可能看得到他們,也可能看不到,但看得到與看不到,都不影響他們客觀存在。他們就傲然的立在那里,等著你費力的去發(fā)現(xiàn),你用自己的方式給他們命了名,貼了標簽,但是卻發(fā)現(xiàn),對他沒有任何改變。
同一片星空下,幾千公里的地球距離相對來說并不遙遠,飛機幾個小時就到了。這個時間,東南端的臺省新竹縣關西鎮(zhèn),同樣是夜晚,與唐州經(jīng)度一致,幾乎沒有時差。李棋的心情也很沉重,但是他的沉重不是因為少了一個人,而是因為多了一個人,劉婷的身邊多了一個人。那個在夢中為他手捧鮮花的姑娘,今天仍然捧著一束鮮花,鮮花是新郎送的,新郎不是李棋。
心中的姑娘嫁給了同鄉(xiāng),夢中的王子牽了別的新娘,此種悲傷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自認為被甩下的那個,自然是心有戚戚。可是兩個人自相識至結(jié)成眷侶要多少個巧合才能完成,很多美好姻緣都是偶然促成的。只要珍藏那份美好在心底,莫生癡,莫生恨,一蓑煙雨任平生,道是無晴卻有晴。李從林扽了扽李棋的衣角,提示他該走了。
兩人坐在大漢溪岸邊,談了很多地方選*舉的事情。李從林說他已經(jīng)加入兩*岸和平統(tǒng)*一促-進會,正在籌備12月中旬的首屆兩*岸和平統(tǒng)*一進程研討會,邀請李棋參加。李棋欣然同意,無論研討會效果如何,能在北市開辦,就意味著希望。兩人又談及將來的打算,李棋想到凌子書店,那個神秘的地方一直吸引著他。剛剛周同還給他發(fā)信息,說琴簫合奏曲《丹鳳朝陽》已經(jīng)完稿,隨時可以登云鳳島演奏了。李棋向北望去,他多么希望兩岸間架起一座海*峽大橋,從此再也不分離。
海*峽彼岸的王夏天今天很興奮,從雙-十-一開始構(gòu)思,為凌子書店寫的主題曲《凌子歌》終于完成了。這是孫書言提議的,以“凌子”的漢語拼音為韻腳,起句押“i”,尾句押“ing”,而且里面必須包含凌子的姓名。他交給周同譜曲,讓朱子訓的樂隊先練著。王夏天特地說明,詞不合適可以微改,但是結(jié)構(gòu)已定,字數(shù)已定,所以譜好曲便可試唱。歌詞如下:
大羿非后羿,可名非常名。
易得凌云聰慧士,難求聽令糊涂兵。
三樓書畫棋,四樓古琴廳。
地蘊五行八卦氣,天藏日月北斗星。
學成文武藝,簫瑟為誰鳴。
詩書禮易惜名利,酒色財氣意難平。
虛懷江湖義,滿抱俠客情。
仁義禮智信再濟,溫良恭儉讓中興。
烏鵲何枝依,草木四時青。
享得了紅塵俗世,安得下方外大營。
星宿不可欺,乾坤任我行。
丈夫莫負平生志,不成大業(yè)怎安寧。
民族復興計,文化宜清明。
十四億兒女追昔,五千年文明同行。
自信猶可立,自負當可停。
七洲浩浩靈杰地,四洋湯湯有真經(jīng)。
唐宋千家詩,滋智百家姓。
兼容并蓄輪回日,大地飛歌起群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