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如夢幻泡影，于剎那間絢麗而永恒，又一觸即碎。

云易消，雨易散，人心易變，但是總有一些人的心里藏著一種永遠都不會消散的情感。

悅來客棧。

李長空有些費勁地從床上翻起了身子，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昨天的夜里，打開窗戶，暮色卻有些西沉。

嘴里還留著一股濃濃的安神茶的味道。

舌尖苦澀的茶味讓他的腦海有些清明。

有道是，年少不知滋味愁，可...李長空的心里突然出現了一抹化不開的惆悵。

“五年，整整五年，碧海樓。”

他知道碧無憂有多么喜歡那個可以讓他安定的地方，家啊，沒了。

當是少年不知愁，年老方知憂。

如今看樣子竟是有些反了起來。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依靠那個終日飲酒的人，他不能再惦念那種熟悉的，無聲的照顧。

紅葉婆娑風漂染，這江湖，留不下，許多少年愁。

李長空有些彷徨，初入江湖，劍斬西北，三載，大大小小五十余戰，劍下亡魂無算，方才名傳江湖。

這大大小小五十余戰，尚有二十余戰生死搏命，倘若沒有碧無憂，他瀟霜劍也不過是死人劍罷了。

五年一夢，李長空仿佛又化作了當年雪山上那頭磨牙礪齒的孤狼。

他的腦海里回響著碧無憂滿帶溫柔的聲音：“你是很有前途的劍客，我不希望你的命搭在這件事情上。”

“啪嗒”一聲。

客房的門開了，冷鐵石走了進來。

冷鐵石那張鐵石般的臉竟然笑了起來：“小子，你醒過來了。”

李長空的語氣有些低沉：“我該去哪呢？”

冷鐵石道：“天涯四處，何處不可為家，我等江湖客，不該來那么多憂愁，小子，你還是太年輕了。不過，你最好離開這里。”

李長空道：“我是一個劍客。”

冷鐵石知道李長空心里有股怨氣。

冷鐵石道：“安心修養，練劍，沒人能打擾你。”

李長空道：“我有多強？”

冷鐵石嘆了口氣：“中原的青年一代，等你修養好了，你的劍完全可以排前十，放到老一輩里面，你也能排上前一百。這世間隱士高人無數，誰也說不清你到底能排多少。”

李長空道：“可你們依然不會帶著我去做事！”

“他看著你成長起來的，你就像他的孩子，這不是你該碰的事。”

冷鐵石的聲音突然帶著些無奈：“這是他的選擇，他本可以埋名一世，可他是碧無憂！也是天上天下獨一無二的碧滄海，修羅殺生劍，血滌滄海魂！十多年前嫉惡如仇的他揮劍斬碎了大半個武林！只可惜最后折戟在武林神話李長生手里。”

“記住他到底是誰！或許你以后可以為他立個漂亮一點的墓碑！”

李長空有些驚駭：“是了，世上本沒有什么無憂劍，不是看到他劍的人忘了憂愁，而是那把劍根本就是碧海劍！看到的人都死了！那么滿江愁肯定是碧大哥的熟人！”

李長空實在沒法去想，二十多年前翻起尸山血海的劍魔居然是一個看起來只會喝酒的貴公子！

冷鐵石道：“無憂劍不是假的，他曾經學過忘憂劍法...一個劍客未必只會有一把劍。我該走了，你以后的路還是要自己走，對了，客棧我交了十天的銀兩，過一會會有人把你的食物送上來。”

冷鐵石轉身走出了房間，在門口朝遠方的空氣里比劃了一下什么，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長空閉下了嘴，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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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的江湖上曾經出現過一個近乎無所不精的奇人。醫藥，鑄器，機關，奇門八卦，音律都站在了一種可怕的高度...這人一時名聲大噪，此后二十余年，此人行走江湖，無人不奉迎，不知何時何事，突然隱居起來。

無憂坊。

“江老頭，好久不見。”

“老頭子我叫滿江愁，什么江老頭。”

“別裝了，江楓，碧無憂告訴我你在這，諾，這是信物。”

鐵冷石默默地從懷里取出一塊青銅的令牌，上面紋著一個‘海’字。

“嘿嘿...老頭我老眼昏花，不知道什么信物。”可他一雙鐵鉗一樣黝黑而有力的手卻直接摸去了令牌。

鐵冷石道：“你的陣勢該收起來了。”

灰頭土臉的老家伙仔細端詳了一下手里的令牌。

“沒錯，就是這個令牌。”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好似兩張鐵片放在一起摩擦。

滿身灰塵的老頭子按九宮八卦走到右手邊五米外的石柱邊一擰，那股讓鐵冷石心悸的感覺驟然消失，然后又把石柱往下深深一摁，左側的那道石墻緩緩向上升起。

“我記得十六年前第一次見到你，你還是個風度翩翩的家伙。”

鐵冷石的臉色有點古怪。

“嘿...風度有什么用，我這后半生全拿來打鐵了，還怎么風度翩翩的起來！”

江楓直接走到鐵爐邊掄起了錘子敲擊了起來。

“你這十幾年都在打鐵？”

“是啊。”

江楓揮舞著大腿一樣粗壯的臂膀，鐵錘砸落在通紅的鐵塊上，發起了震耳欲聾的巨響。

“是啊！當年我因為得罪了人被滅了滿門！沒一個人能給我主持公道！只有碧滄海！也只有他的碧海劍！”

江楓有些嗟嘆不已：“嘿！我算是看透了人心！想我那時想著一人精通百家學術，幫了多少武林門派世家！有什么用！不如萍水相逢的一個碧滄海！”

手里的錘子也不停下，江楓自顧自地接著說了起來。

“雖說他不求報酬，但我也不是什么還不起恩的人，那時他說他還缺一柄劍，我就決定給他打一輩子鐵！我也想看看我那過人的天資放在打鐵一門上，能不能超得過古今第一鐵匠徐夫子！”

冷鐵石突然面色浮起了一絲好奇：“你和碧無憂，你們也真是有緣分，都是到處換名字，到處換臉，我都想知道你們的臉到底那張才是真的。”

江楓道：“哪有什么真假，浮生萬象，只有自己的那部分才是真的，想那么多真真假假，腦袋豈不是都要漲破！”

冷鐵石道：“他讓我來找你，讓你找一找那些老家伙。”

江楓道：“他不自己來，想必是有點不好意思，也罷！對了，李長空那個小子怎么樣了。他的瀟霜劍可是我費盡心血鍛造出來的，千年寒鐵，雪山上運來的冷泉，還有至少長了千年的極寒木！聽說那小子傷的很重，不過年輕人就是要多受點苦。”

冷鐵石道：“李長空在養傷，這些事他不必知道，影子在暗處保護他，碧無憂說他欠他們的，這種事不能牽上他們。”

兩人相視無言。

“算了，糟老頭子你接著打你的鐵！我去找一找‘故人’。”

“慢走，不送！”

江楓看著鐵冷石的背影悄然遠去。

“碧無憂？嘿...他之前心如死灰，逃避往事，自然無憂無喜。可如今這死灰被往事重燃，世上那里來的‘無憂’呢？就是之前，他也算不得什么真的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