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打倒沙皇!”的驚人消息像旋風一樣很快就傳遍這個小城。

城里的人們都不信。

有一天,一列火車冒著暴風雪緩慢地駛進車站,兩個身穿軍大衣、背著槍的大學生和一隊戴著紅袖標的革命士兵從火車上下來,他們逮捕了站上的憲兵、年老的上校和駐防軍的長官。小城的人們這才相信了,成千上萬的百姓穿過大雪覆蓋的大街,涌向廣場。

人們貪婪地聽著“自由”、“平等”、“博愛”這些新名詞。

那些日子,人們又激動,又興奮,他們的臉上漾溢著笑容。

可是這樣的日子已經過去,城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有由孟什維克和崩得分子把持的市參議會大樓上的那面紅旗告訴人們,形勢發生了變化。其它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冬季快結束的時候,一個近衛騎兵團開進小城。每逢早晨,他們騎馬奔赴車站,抓捕從西南戰線上跑回來的逃兵。

那些近衛騎兵團的士兵們,一個個肥頭大耳,體格健壯。當官的不是伯爵,就是公爵,肩章是金色的,馬褲上的褲邊是銀色的,一切都和沙皇時代一樣,好像沒有發生過革命。

當一九一七年即將到來的時候,保爾、克利姆卡和謝廖沙覺得,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原來的老板還是老板。可是到了多雨的十一月,情況有了變化。車站上出現了許多新人,他們非常活躍,從前線下來的士兵越來越多,他們有個奇怪的稱號,他們叫“布爾什維克”。

誰也想不到,這個鏗鏘的、堅定不移的稱號是怎么產生的。

近衛騎兵要想抓住從前線跑回來的逃兵是很不容易的。車站上被子彈打穿的玻璃窗越來越多了。誰要是阻攔他們,他們就跟誰兵刃相見。到了十二月初,一趟一趟的軍用列車把他們運送回來。

近衛騎兵封鎖了車站,想把逃兵都抓起來,結果他們都遭到機槍的猛烈射擊。這些士兵們根本不怕死,他們從車廂里蜂擁而出。

從前線回來的穿灰色軍服的士兵把近衛騎兵趕回到城里去,然后又回到車站,這時,滿載著士兵的火車一列接著一列,開進車站。

**********

一九一八年春天的一天,三個好朋友在謝廖沙家玩兒了一會兒“六十六點”,然后從他家出來,到了保爾家的園子里,躺在草地上。感到無事可干,特別無聊,平時玩兒的那些游戲也都玩兒膩了。他們開始琢磨,怎么才能使這一天過得更有意思。

他們聽到從后面傳來嗒嗒的馬蹄聲。一個騎馬的人沿著大路飛馳而來,只見那馬一躍而起,跳過了馬路和園子的低矮柵欄之間的水溝。騎馬的人用鞭子指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保爾和克利姆卡。

“喂,小伙子,過來一下!”

保爾和克利姆卡麻利地站了起來,朝柵欄跑過去。騎馬人渾身上下落滿了塵土。他戴在后腦勺上的軍帽,他那草綠色的軍裝和草綠色的褲子,都蒙了一層厚厚的塵土。在他那又寬又厚的皮帶上別著一支左輪手槍和兩顆德式手榴彈。

“伙伴們,給我弄點水喝!”保爾立刻跑進屋子給他弄水。這時騎馬人對一直看著他的謝廖沙說道:“小伙伴,告訴我,現在城里由誰管轄?”

謝廖沙馬上把城里的最新情況告訴了騎馬人:

“我們這里有兩個禮拜沒有人管了。民間自衛隊維持著秩序。老百姓夜里輪流站崗。你是哪個方面的人?”他也照樣問道。

“你要是知道得多了,很快就會變老的。”騎馬人笑著回答說。

保爾端著一杯水從屋子里跑出來。

騎馬人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光了杯中的水,把杯子還給保爾,然后拉緊韁繩,催馬急馳起來,朝著一片松樹林跑去。

“他是什么人?”保爾問克利姆卡。

“我怎么會知道呢。”克利姆卡聳了聳肩膀,說道。

“很可能政權又要變了,所以列辛斯基他們昨天逃走了。只要富人逃走了,說明游擊隊馬上就來,”謝廖沙用肯定的語氣解決了一個政治問題。

他的結論有很大的說服力,所以保爾和克利姆卡馬上就同意他的看法了。孩子們就這個問題,還沒有談完,又聽見大馬路上有馬匹奔跑的聲音,有五個人朝著柵欄跑過來。

孩子們看見,從樹林里,從守林員的房子后面,出現了很多人和很多車,離馬路不遠處,有十五個手里端著搶的騎兵。有兩個騎兵跑在最前面,一個是中年人,他身穿草綠色軍服,胸前佩著軍官的武裝帶,脖子里掛著望遠鏡,跟在他身邊的就是剛才伙伴們看見的那個騎兵小伙子。那個穿軍官上衣的中年人胸前別著紅色扭結。

“喂,我剛才說對了吧?”謝廖沙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保爾。“看見了嗎,紅扭結,他們是游擊隊,我起誓,他們肯定是游擊隊……”他像一只小鳥,高高興興地喊著叫著跳過柵欄,朝大街跑去。

兩個朋友也跟著他跑過去,現在三個人站在馬路旁,看著朝城里開來的部隊,騎在馬上的人漸漸地走近了。他們認識的那個小伙子朝他們點了點頭,用馬鞭指著列辛斯基的住宅,問道:

“誰在這座住宅里住?”

保爾盡量跟上騎馬的人,對騎馬的人說道:

“律師列辛斯基住在這所住宅里。昨天跑了,他顯然是怕你們。”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們是什么人?”那位中年人笑著問道。

保爾指著紅紐結,答話說:

“這是什么,一眼就看出來了。”

居民們都紛紛跑到街上來,好奇地看著開進城里來的隊伍。我們的三個好朋友站在路邊也看著這些個渾身沾滿灰塵的疲憊的赤衛隊員。

當隊伍里唯一的一門大炮和架著機槍的馬車嘎啦嘎啦地從石子馬路上走過時,三個小伙伴仍然跟著游擊隊往前走,直到隊伍停在市中心,開始分散到各戶居住時,他們三人才各回各家去了。

**********

隊伍的指揮部設在列辛斯基住宅的大客廳里,晚上,四個指揮員坐在大餐桌旁,餐桌的四條腿上都雕刻著花紋。三個是指揮部的成員,一個是總指揮布爾加科夫同志,他已過中年,頭發已經花白。

布爾加科夫在桌上展開一張省地圖,用指甲在上面畫著線路,同時對坐在他對面的指揮員(一個高顴骨,牙齒牢固的軍人)說道:

“葉兒馬欽科同志,你說我們應該在這里打一仗,可我倒認為,我們明天早晨就撤退,如果今天晚上能撤退,更好,因為同志們太累了。我們的任務是,趁德國人還沒有先于我們到達卡扎京,我們就先撤到了卡扎京。就憑我們現在的力量和敵人對陣,這就叫自不量力。一門大炮,三十發炮彈,二百把刺刀,六百把馬刀,就憑這點武器裝備,就要和敵人對抗,這簡直是笑話。德國人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朝我們殺過來。我們只有聯合其他撤下來的紅軍赤衛隊,才能應戰德國人。同志,我們應該考慮到,沿途除了德國人,還有很多形形色色的反革命匪幫。我的意見是,明天早晨我們就撤退,撤退前,把車站后面的那座小橋炸掉。德國人要想修好這座橋,也需要兩三天的時間。這樣一來,他們沿著鐵路綫向前推進的速度,就會受阻。同志們,你們是怎么認為的?讓我們做出一個決議。”他對坐在桌旁的同志們說。

坐在布爾加科夫斜對面的斯特魯日科夫咬著嘴唇仔細研究著地圖,然后看了一眼布爾加科夫,最后勉勉強強地吐出幾個實在是不想吐的字:

“我……我……贊……成……布爾加科夫的意見。”

那個穿工裝上衣、最年輕的人說:

“布爾加科夫說得對,實際情況就是如此。”

只有葉兒馬欽科,也就是白天曾和三個孩子交談過的那個人,搖搖頭,表示不同意。

“那我們干什么還組織這支隊伍?就是為了面對德國人不戰而退嗎?我認為我們應該在這里和德國人打一仗。我真不愿意撤退。如果讓我拿主意的話,我一定會在這里和他們打一仗。”他使勁把椅子推開,站起來,在屋子里踱起步來。

布爾加科夫看了他一眼。表示不贊成他的意見。

“葉爾馬欽科,我們不打盲目之仗。我們不會讓我們的人白白地去送死,如果這么做,簡直可笑。敵人有一個師的兵力,他們還有重炮和裝甲車……葉爾馬欽科同志,我們不能像小孩子一樣打架玩兒……”接著他轉過身去,斬釘截鐵地對大家說:“我們決定明天早晨撤退。”

“下一個問題,就是聯絡的問題,”布爾加科夫繼續說道。“因為我們是最后撤退,組織敵后工作就落在我們的肩上。這兒是一個大樞紐站,城市不大,但它有兩個火車站。我們必須派可靠的同志留在車站工作。現在我們就來解決這個問題,看誰留下來工作最合適,大家提名吧。”

“我認為,應該讓水兵朱赫來留下來工作,”葉爾馬欽科說著,走到桌子跟前,“第一,朱赫來是本地人。第二,他當過鉗工和電工,他在車站很容易找到工作。這里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在我們隊伍里見過他,他今天晚上才來。他年輕,頭腦靈活,他一定能把這里的工作干好。我認為,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布爾加科夫點點頭。

“葉爾馬欽科,你說得對,我同意。同志們,你們不反對吧?”

他問其他同志。“不反對,這個問題就解決了。我們給朱赫來留下一筆錢和工作證件。”

“同志們,現在我們討論第三個問題,也就是最后一個問題。”

布爾加科夫繼續說道,“這是關于存放在市內的槍支問題。沙皇打仗時留下兩萬支步槍。這批步槍存放在一家農戶的棚子里,人們早就把它們忘了。棚子的主人,也就是那家農戶的主人,把這件事向我報告了。他希望把這批武器運走。……當然,決不能把這批武器留給德國人。我認為,需要把這批武器燒掉。不過,明天早晨撤退以前,就應該點火燒掉。但是放火燒有一定的危險性,因為棚子位于城鄉結合部,附近住的都是窮人,大火可能會殃及農民的住房。”

斯特魯日科夫是一個身體健壯的人,他好長時間了沒有刮過胡子,他挪動了一下身子,說道:

“為什么……要……燒掉?我……認為應該把這些槍分發給居民。”

布爾加科夫馬上問他道:

“你是說,把槍分發給老百姓?”

“你的主意太好了!”葉爾馬欽科非常贊成這個建議。“把這些槍分發給工人和居民,誰愿意要,就發給誰。當老百姓遭遇到德國人的欺壓時,他們就能拿起槍桿子對付德國人。德國人的壓迫一定會給老百姓帶來深重災難,當老百姓忍無可忍時,他們就會拿起武器。斯特魯日科夫說得對,一定把這些搶發下去,能發給農民更好。農民可以把槍藏在隱秘的地方。一旦德國人獸性大發,這些槍可就配上用場了。”

布爾加科夫高興得笑了。

“不過,德國人如果下一道命令,讓把槍支都交出來,大家都會把槍交出去的。”

葉爾馬欽科不同意這個看法,他說:

“決不會都把槍交出去,一定是有的交,有的不交。”

布爾加科夫用疑問的目光掃視著在座的人。

那個年輕的工人支持葉爾馬欽科和斯特魯日科夫的意見:“把槍分發下去,把槍分發下去!”

“這就是說,我們把槍分發下去吧!”布爾加科夫說道,“好了,我們要討論的問題都討論了,”他從桌旁站起來,說道,“我們是明天早晨撤退,現在還有點時間,我們可以休息一下。朱赫來來了以后,讓他來找我,我要跟他談一談。你,葉爾馬欽科同志,你去查一下崗。”

會散了,房間里只留下布爾加科夫一個人,他走進隔壁主人的臥室,把軍大衣鋪在褥子上,躺下了。

**********

早晨,保爾從電廠下班回來。他在電廠當司爐的助手已經一年了。

城里的人們異常的忙亂,保爾很快就發現這種現象了。他在路上經常遇到扛著搶的人,有人扛著一桿槍,有人扛著兩桿槍,有人甚至扛著三桿槍。保爾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他趕緊往家跑,在列辛斯基住宅的門外,他看見他昨天認識的那幾個人正騎到馬上。

保爾跑回家,匆匆忙忙洗過臉,母親告訴他,阿爾喬姆還沒有回來,于是他立刻跑到城區的另一頭,去找謝廖沙。

謝廖沙是司機助手的兒子。他父親有一所小小的住房和一塊小小的農田。

謝廖沙不在家,他的母親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婦人,她不高興地看了看保爾。

“鬼曉得他到哪兒去了!天還沒有亮,他人就跑的沒影兒了!聽說,什么地方分發槍呢,他可能就奔那個地方去了。你們這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應該用樹條抽你們才對。大人的話你們一句不聽。你們簡直無法無天了。你們這些毛頭小子,也要去領槍!你告訴我那下流東西,他敢拿回家來一粒子彈,我把他的腦袋擰下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家拿,早晚要吃虧的。怎么,你也打算去領槍?”

保爾不往下聽謝廖沙母親的嘮叨了,他撒腿跑到大街上。

他看見一個男人,肩上扛著一桿步槍,順著馬路走過來。

“叔叔,請告訴我,你的槍是從什么地方領到的?”保爾跑到他跟前,問道。

“在那邊,就是維爾霍維納大街,那里正發槍呢。”

保爾飛也似地朝指給他的地方跑去。他跑過兩條街,碰到一個小孩,拖著一桿沉重的裝著刺刀的步槍。

“你從哪兒領到的槍?”保爾攔住這孩子問道。

“在學校的對面,工人戰斗隊隊員發的,但是槍已經發完了。大家都散了。發了一整夜,現在就剩下一些空箱子放在那里。我領到兩支。”小孩子很是得意地說道。

保爾得知這個消息,很傷心。

“真糟糕,我要是不先回家,直接跑到那個地方就好了,”他想著很是失望,“我怎么能錯過這個機會呢?”

可是他突然想出個辦法,他轉回身來,三步并作兩步,追上那個孩子,用力把槍從孩子手中奪過來。

“你已經有一支了,夠了,這支給我吧,”保爾用一種警告他不許反抗的語氣說道。

小孩被這種大天白日搶人東西的行為激怒了,他朝著保爾撲過來,但是保爾后退了一步,舉起刺刀沖著小孩,大聲喝道:

“站住,不許過來,要不刺刀就刺上你了!”

小孩非常惱火,哭著罵著走開了,他知道,光恨有什么用。保爾心滿意足地跑回家。他跨過柵欄,跑進板棚,把槍藏在棚頂下面的大梁上,然后愜意地吹著口哨走進屋里。

**********

烏克蘭夏天的夜晚,風光無限美麗,特別是舍佩托夫卡這個小鎮,它的中心是鎮區,它的周邊是農村。

在這夏天寧靜的夜晚,年輕人都來到戶外。姑娘們和小伙子們,成群結隊地,或是成雙成對地,有的坐在自家的門廊上,有的坐在花園里,有的就在大街上,有的坐在蓋房用的圓木上,笑聲,歌聲,此起彼伏。

微風習習,空氣中充滿花香,星星像螢火蟲,在高遠莫測的天空中閃爍,能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人們的說笑聲和唱歌聲。

保爾很喜歡自己的手風琴,它的音色優美、動聽。他把自己的這架維也納造雙排式手風琴放在膝蓋上。他那靈活的手指頭剛觸摸到鍵盤就迅速在鍵盤上移動起來,彈出鏗鏘的有節奏的聲音。低音鍵打出節拍,立刻從手風琴中流淌出嘹亮的、抑揚錯落的樂曲聲。

當手風琴奏出和諧動聽的樂曲時,你不由得就想跳舞,你的腿就會隨著樂曲的節拍動起來。手風琴在不停的啦,大家在不停的跳,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多么美好啊!

今天晚上,大家格外的高興。大家都聚在保爾家住房的旁邊,都坐在圓木堆上,年輕人有說有笑,而說笑最歡騰的當數保爾家鄰居加絡奇卡,這個石匠的女兒喜歡和男孩子一起跳舞,一起唱歌,她的嗓音是女中音,聲音渾厚、悅耳。

保爾一向怕她三分,她伶牙俐齒。她坐在保爾身旁,緊緊地樓著保爾,說笑著。

“嗨,你這個手風琴手太有魅力了!可惜你還沒有長大,否則我就找你當我的丈夫,我就愛手風琴手,他們把我的魂兒都勾走了。”

保爾羞得滿面通紅,一直紅到脖子根兒,好在天黑,沒有人看見。保爾想躲開這個頑皮的姑娘,可是姑娘緊緊地拽著他,不放他走。

“你想逃到哪兒去,我的小丈夫?”她開玩笑說。

保爾覺得,她那富有彈性的胸脯緊挨著他的肩膀,因此他有點不安,有點心神不定,而周圍的笑聲也攪擾了平常寂靜的街道。

保爾用手推了推加絡奇卡的肩膀,說道:

“你往那邊坐一坐,都影響我拉琴了。”

這再一次引起大家的笑聲和起哄聲。

馬魯霞插話說道:

“保爾,拉一首憂郁點的、動人心魄的曲子。”

手風琴慢慢地拉起來,手指頭在鍵盤上緩慢地移動著。是一支大家所熟悉的民間樂曲。加絡奇卡跟著琴聲唱起來,馬魯霞和其他人也跟著琴唱起來:

纖夫們都返回故鄉,

都回到了自己的家,

此時我們是多么溫暖,

此時我們是多么稱心如意

我們的生活里不再有憂傷。

年輕人們這嘹亮的歌傳到遠方,傳到森林。

“保爾!”這是哥哥阿爾喬姆在叫他呢。

保爾把手風琴合起來,把上面的皮帶扣好。

“我哥哥叫我呢,我走了。”

馬魯霞央求他說:

“你坐下,再玩兒一會兒,不急著回家嘛!”

保爾連忙說道:

“明天我們再玩兒吧。今天不行了,我現在就得走,哥哥叫我呢。”保爾穿過大街,朝家跑去。

保爾推開門,看見桌旁坐著阿爾喬姆的同事羅曼和一個陌生人。

“你叫我了?”保爾問道。

阿爾喬姆點點頭,然后對陌生人說道:

“我說的就是他,他是我弟弟。”

陌生人朝保爾伸過來一只骨節粗大的手。

“是這么回事,保爾,”阿爾喬姆對弟弟說。“你不是說你們電廠有一個電工病了。明天,你了解一下,你們電廠是不是還要找一個電工頂替他。如果需要的話,你回來告訴我。”

陌生人插話說:

“我跟他一塊兒去,我直接和電廠老板談。”

“當然需要了,今天發電站就停工了,就因為斯坦克維奇病了。老板兩次來找人替他,但都沒有找到,可是單靠司爐工發電又不放心。電工得的是傷寒病。”

“照你說的,事情能成,”陌生人說道,“明天我來找你,我們一起去,”他對保爾說。

“好吧!”

保爾發現,陌生人用他那充滿善意的灰色眼睛注視著自己。他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堅毅而凝重,看得保爾心里有點不安。他穿一件灰色上衣,從上到下的紐扣都扣著,由于他身材高大,魁梧,身上的衣服繃得緊緊的,衣服瘦了點,脖子短粗健壯。他整個人就像一棵矮壯的老橡樹那么結實。

送客人走的時候,阿爾喬姆說道:

“朱赫來,到目前為止,一切還都順利。明天你和我弟弟一起去,把事情辦妥。”

**********

赤衛隊撤走以后的第三天,德國人進城了。車站冷清了三天以后,火車頭的汽笛響了,目的是告訴人們,德國人來了。這個消息很快傳遍全城。

“德國人來了。”

就像蟻窩中的螞蟻騷動一樣,城里的居民簡直都亂了方寸,雖然它們早就知道,德國人要來。但他們總是不大相信。可是這些兇惡的德國人不是要來,而是已經來了,已經進了城。

居民們靠著籬笆墻或是倚著門框站著,誰也不敢到街上去。

德國人排成單行,不走馬路,而是沿著馬路兩邊向前推進,他們身穿暗綠色軍服,手里平端著槍。搶上插著刺刀,頭上戴著沉重的鋼盔,背上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他們好像一條長帶子,由車站開進城里,他們的行動非常小心,隨時準備好應對抵抗,雖然并沒有人準備抵抗他們。

兩名軍官手拿毛瑟槍,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一個擔任翻譯的烏克蘭的蓋特曼走在馬路中間,他穿一件烏克蘭式的短上衣,戴一頂毛皮高帽。

德國人集中到市中心,排成方陣。他們雷鼓楊威,也集合了一小群膽子比較大的市民。穿著烏克蘭式上衣的蓋特曼走到藥店的臺階上,大聲宣讀了警備司令科爾夫少校的命令。

命令如下:

我命令:

第一條,本市居民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交出所有的火器(槍、炮等)和冷兵器(刀、劍、匕首等),違抗者,槍斃。

第二條,本市宣布戒嚴,每晚八時以后,禁止通行。

市警備司令科爾夫少校

過去曾作過參議會,革命后是工人代表蘇維埃的那座大樓,現在成了德國人的司令部。臺階上站著一個衛兵,他頭上戴的已經不是鋼盔,而是飾有鷹形帝國徽章的軍帽。院子里辟出一個地方,堆放收繳的槍支。

整天都有居民來交槍,因為他們怕被槍斃,但是大人沒有露面的,來交搶的都是小年青和孩子,德國人沒有拘捕一個人。

有一些不想當著德國人的面交槍的人,就等到夜里,把槍扔到大街上,第二天早晨,德國巡邏隊把槍收集起來,放到軍車上,運到司令部去。

中午十二點,交槍的期限已到,德國兵清點了一下戰利品。交上來的槍一共一萬四千支,那就是說,還有六千支槍沒有交上來。德國人進行了挨家挨戶的搜查,但是效果不大。

第二天天剛亮,在靠近猶太人的一座舊的墳塋,有兩名鐵路工人被槍斃了,因為從他們家搜出藏匿的槍支。

**********

阿爾喬姆聽到這個交槍的命令,就趕緊回到家里。他在院子里看見保爾,就抓住他的肩膀,低聲地,但卻嚴肅地問他道:

“你從倉庫里往家拿回過東西沒有?”

保爾本打算不想說搶的事,但他又不想欺騙哥哥,于是就把拿回搶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

他們一塊兒來到板棚。阿爾喬姆從房樑后把槍拿下來,拔出槍栓,卸下刺刀,抓住槍筒,用力往柵欄的柱子上砸,把槍托砸了個粉碎。把其他部件都扔到園子以外遠遠的荒草灘里。阿爾喬姆把刺刀和槍栓扔到了糞坑里。

把槍處理完以后,阿爾喬姆對弟弟說:

“保爾,你已經老大不小了,你要懂得,槍可不能隨便玩兒。我鄭重其事地告訴你,以后什么東西也不許往家拿。你知道嗎,為這種事,是要掉腦袋的。我要警告你,不許騙我,一旦從咱們家搜出搶來,第一個挨槍子的是我。因為你還是個孩子,他們不會動你。現在是狗雜種當道,你懂嗎?”

保爾保證不再往家拿東西了。

他們穿過院子到屋里去的時候,看見一輛四輪馬車停在列辛斯基家的門口,從馬車上下來的有律師和他老婆,還有他們的兩個孩子——內莉和維克多。

“這些小鳥又都飛回來了,”阿爾喬姆惡狠狠地說道,“不知道哪方又要遭難了,真喪氣,”他說著走進屋里去了。

保爾老想著自己的槍,一天來都不痛快。此時,他的朋友謝廖沙正在一個廢棄的板棚里挖土呢,他緊挨著墻根兒挖了一個坑。然后把發搶時得到的三支新槍,用破布包好,埋進坑里,為了不把槍交給德國人他忙活了一宿。

他把坑里填滿土,然后踩瓷實,又弄來一些垃圾,蓋在土上,踩平。他嚴格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覺得自己的活兒干得不錯,才摘下帽子,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現在讓他們搜查吧,就是找到槍,他們也不知道這個板棚是誰家的。”

**********

保爾不知不覺和這個不茍言笑的電工熟悉起來了,這個電工已經在電廠干了一個月。

朱赫來把發電機的構造講給司爐的助手,讓它慢慢的熟悉工作。

水兵很喜歡這個機靈的孩子。朱赫來利用休息日,常常到阿爾喬姆家串門。這個頭腦冷靜、態度嚴肅的水兵總是耐心地傾聽保爾的家人講訴的日常生活中的故事,特別是保爾的母親抱怨的保爾的那些出格的淘氣,朱赫來更是愛聽。他很善于安慰人,他安慰保爾的母親,讓他要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要打起精神。

有一次,在電廠的院子里,在堆著的許多木柴的中間,朱赫來拉住保爾,笑著問他道:

“你母親說,你喜歡打架,她還說,‘他是我們家一只好斗的公雞,’”朱赫來笑了,他好像持贊賞的態度。他接著說道:“一般說來,喜歡打架,并不是壞事,問題在于,應該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人,你為什么打他。”

保爾不知道,朱赫來說這些,是跟他開玩笑呢,還是說正經話呢,保爾回答說:

“我不隨便打人,我有理才打人呢。”

朱赫來突然說道:

“你想學的話,我教給你一些打架的套路,怎么樣,想學嗎?”

保爾吃驚地看了看他。

“怎么,打架還有套路?”

“那你看吧。”

保爾上了第一課,學的是英國拳術的套路。

保爾要學會這些套路,也很不容易,但是他學會了,學的還不錯。朱赫來的拳頭一次次打過來,他一次次翻滾在地,他的這個學生非常頑強,也很勤奮。

一個炎熱的日子,保爾從克利姆卡家回來,在房間里呆了半天,覺得無事可干,決定去他平日喜歡去的地方——房后園子角落里板棚的頂子上。他穿過院落,走進園子,來到板棚前,用腳蹬住墻上突出的地方,爬上棚頂。他從板棚上茂密的櫻桃樹的枝杈之間爬過去,爬到棚頂的中間,躺下來嗮太陽。

棚頂的另一邊下面,就是列辛斯基家的花園,如果爬到棚頂的邊沿,就能看見整個花園和房子朝花園的這一面。保爾從棚頂突出的地方探過頭去,看見了院子的一部分和停在院子里的四輪馬車。他還看見住在列辛斯基家的德國中尉的勤務兵,他正給長官刷洗衣服呢。保爾在列辛斯基家的莊園門口,經常看到這個德國中尉。

中尉身材矮胖,紅臉膛,蓄著小胡子,戴著夾鼻眼鏡,頭上戴著大檐兒帽。保爾知道,德國中尉住側房,房間的窗子朝著花園,從棚頂上看窗子里,看得很清楚。

現在,中尉正坐在桌旁寫著什么,然后拿上寫好的東西出去了。他把手中的信交給勤務兵,然后沿著花園的小路朝柵欄門走去,從柵欄門出去就是大街。中尉走到亭子前停住了,看得出,他不知是和誰說話呢。內莉小姐從亭子里走出來。中尉挎上她的胳膊,兩人一起走到柵欄門前,雙雙走到大街上去了。

這一切都讓保爾看在眼里。保爾正打算在這里睡一覺,可是他看見,勤務兵走進中尉的房間,把中尉的衣服掛在衣架上,然后打開朝花園的窗子,打掃收拾了房間,接著離開房間,順手把房間的門關上。保爾發現,勤務兵到馬棚去了。

窗戶開著,所以房間里的情況保爾看得清清楚楚。桌子上放著皮帶,還放著一個閃亮的東西。

保爾出于強烈的好奇心,從棚頂慢慢地爬到櫻桃樹干上,然后下到列辛斯基家的花園里。他彎下腰,緊跑了幾步,來到窗戶前,往房間里看了看。桌上放著一副武裝帶,武裝帶上佩有手槍皮套,皮套里裝著一把漂亮的連發手槍。

這時候保爾的心情異常緊張,思想上進行了片刻斗爭,還是大著膽子,不顧死活,躬腰跳進房間,拿起槍套,抽出那支嶄新的燒藍鋼手槍,跳到花園里,往四周觀擦了一下,小心地把手槍塞進衣袋,然后爬上櫻桃樹,像個猴子似的,麻利地跳到棚頂上,往后看了一眼,發現勤務兵正穩穩當當地和馬夫交談呢。花園里很安靜,他從板棚上爬下來,撒腿跑回家去了。

母親正在廚房里準備午飯,沒有看見保爾回來。保爾從箱子后找到一塊破布,把它塞進口袋,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家門,穿過園子,爬過柵欄,走上通向林子的大道。他用手托住老是碰他腿的沉重的手槍,拼命地朝一處廢棄的老磚窯跑去。

他的兩腿幾乎快離開地面了,風呼呼地從耳邊颳過。

老磚窯里靜悄悄的。磚窯的頂子好多地方已經坍塌,堆積如山的碎磚頭和瘡痍滿身的煅燒爐,讓人慘不忍睹。這里到處長滿荒草。保爾他們三個好朋友有時到這里來玩兒。保爾知道這里有很多秘密的地方,可以藏他偷來的槍。

他鉆進廢棄的爐腔里,小心地往四下里看了看,發現馬路上沒有人來。只有微風吹起了路邊的塵土,微風帶來松林里松脂的香氣。

保爾用破布把槍包好,然后把槍放到爐腔底部的一個角落里,用一堆碎磚頭把槍蓋上。他從爐子中鉆出來,又用一堆磚頭把爐口也堵住,用磚標出埋搶的位置,然后才走到馬路上,慢慢地走回家。

他的兩條腿有點發軟,老是不聽使喚。

“這件事會怎么了結呢?”他一直心神不寧,怎么也排解不掉這件事在他心理上造成的惶恐和憂慮。

他提前來到電廠上班,為的是不愿意老在家呆著。他從看門人那里拿上鑰匙,打開機房的大門。他一邊清掃干凈灶坑,給鍋爐加上水,把爐火點著,一邊心里想:

“現在列辛斯基家里是什么情況?”

已經快到十一點了,朱赫來來找保爾,他把保爾叫到院子里,悄聲問她道:

“今天為什么搜查你們家?”

保爾打了個寒噤。

“搜查什么?”

朱赫來沉默了片刻,補充說道:

“不過無所謂。你不知道他們搜查什么?”

其實保爾知道他們搜查什么,但是他不愿意把偷槍的事告訴朱赫來。他戰戰兢兢地問道:

“他們抓走阿爾喬姆了嗎?”

“他們誰也沒有抓,但是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

保爾聽了這話,心里稍微寬慰了些,不過仍然擔著個心。有幾分鐘的時間,他們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一個知道為什么搜查,擔心這事最后怎么了結;一個不知道為什么搜查,看來今后必須提高警惕。

“真見鬼,關于我的事,難道他們已經探聽到什么了嗎?我的事,阿爾喬姆一無所知,可是為什么要搜查他呢?看來還是得提高警惕。”朱赫來這樣想。

他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了。

可是列辛斯基家里卻亂了陣腳。

中尉發現自己的槍不見了,就把勤務兵叫來,問他槍哪兒去了,當他弄明白,槍確實丟了,這個平常文質彬彬的、拘謹持重的中尉,卻揚起手來,扇了勤務兵一記耳光,勤務兵的身子晃了晃,然后他兩手垂膝,筆直地站著,臉上帶著悔罪的表情,順從地等著長官的處治。

為了弄清事實,中尉把律師也叫來,律師知道了這事也很生氣,他直給中尉道歉,因為是他在他們家里竟然發生了如此不愉快的事。

律師的兒子維克多也在場,他對父親說,據他的推測,手槍可能是鄰居偷的,很可能是他們家的那個小流氓偷的。父親立刻把兒子的這個想法告訴了中尉,中尉立刻下令調值勤隊來進行搜查。

搜查毫無結果,保爾相信,如果連丟失手槍這樣的大事也能不了了之,看來有的冒險行動有時也會化險為夷。

主站蜘蛛池模板: 察隅县| 介休市| 积石山| 卢龙县| 佛冈县| 合水县| 扎鲁特旗| 景洪市| 腾冲县| 河津市| 南阳市| 会理县| 易门县| 巴林左旗| 将乐县| 合山市| 三亚市| 微山县| 南澳县| 芦山县| 渭源县| 旬邑县| 巴楚县| 甘肃省| 曲靖市| 崇州市| 竹山县| 梅河口市| 高阳县| 自治县| 通许县| 漳浦县| 精河县| 浏阳市| 河津市| 彩票| 潮州市| 偏关县| 沂源县| 手机| 西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