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完成任務終到省城
張翰堂的船隊一日疾行兩百余里,臨戰燈全程未滅,全倚仗上下一心。所經重鎮,就地卸了些糧食,井鹽到當地總倉。船稍一輕,便更快了一分。所帶六艘官船,在九江多歇了一日,新裝了幾百件貨物,在武昌或也要多歇兩日。在九江的時候已經與官船管帶商定,若張翰堂著急趕路,可先行,他們船稍輕,武昌到長沙水路近千里,可全速追趕,到達長沙的時間可能前后也差不了多久。
船到武昌靠岸歇息時,宋清平又慌慌張張前來報告:“翰堂少爺,我又看到梁家的人上了官船!”
張翰堂心中一緊,一看到宋清平慌張而來,就思忖不是好事,果然:“你可看清?”
宋清平順著眉眼道:“少爺,我什么時候胡言亂語過?千真萬確!那些人,帶頭的是梁家武昌的總辦,叫劉正吾。我第一年跟著跑船,第一站到武昌,就是他清點登記的咱張家的貨!”
張翰堂聽宋清平這么一說,有些疑惑:“你可聽清楚他們在說什么?”
宋清平想了一下:“上船之前好像說的是衙門的事,后來他們都上了船,我就聽不到了。他們是官船,我這身份,就算我想探聽,兵勇守著,我上不了船!”
張翰堂恍然大悟,算下時日,恐怕是他們知道了杭州的事!便命令宋清平:“速把姜先生請來!”
不一會,姜夢翎火急火燎趕來,問道:“翰堂你這是要干嘛,我在組織卸貨你把我召來!耽誤了你的功夫,錢可是你自己的!多歇一天一千兩銀子沒了。”
張翰堂站了起來:“多待幾天都行,有件麻煩事,梁家的人又上船了!”
姜夢翎神情非常平靜:“上船?哪艘船?武昌是他們梁家的第二本營,在這看到他們的人那不太輕松?”
張翰堂回道:“那你說說,他上官船干嘛?”
姜夢翎這一下就有點緊張了:“官船?他們上了官船?”
張翰堂道:“想必宋清平不會認錯人。”
姜夢翎想了一會,說道:“有沒有可能,是梁家的人,知道了所有內情,在做其他安排?梁家近年與各級衙門走得近,擔心無法抗衡張家,在尋求外力?”
張翰堂心中也在作各種猜想,說道:“若他們現在真正想擊垮張家,靠衙門的力量,能奏效嗎?依你看,能否這樣,我們先停船幾日,查一查他們在干什么。一則可以說是等官船一道,與官船管帶的說辭是這樣:少麟公子既然派官船隨行,是給張家壯臉面,若先回,不妥。二則等待是否有需要卸貨,日夜兼程,提前了幾日,來不及通報各處。”
姜夢翎回道:“此法可行。”說完便要走,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既然你說劉敬棠可控,杭州之事,何不問問他?”
張翰堂正有此意:“那去把他找來。”
姜夢翎腦袋一拍:“翰堂,還有一事需你定奪:啟程前我們向梁家通報了行程,明確回復說糧卸武昌三千擔,布無論采辦多少,他們皆要一半放武昌。如今情勢,卸了等于資敵,不卸,恐加速紛爭。如何處理,盡快指示!”
張翰堂回復道:“先知會他們武昌總倉,就按照他們總倉的需求辦,把井鹽的事一并告之。無論多少,貨敞開了給,價錢先漲一半。無論誰要,都給。能留出三千擔回官山,我們就算仁至義盡了。少麟既然如此幫我,定希望我去掙錢。如今這世道,不珍惜這機會,以后怕是難說!”
姜夢翎得到張翰堂的指令,著手去辦了。不多時,劉敬棠便到了張翰堂房間:“公子找我?”
張翰堂回道:“你先坐。如今已如你所愿,很快便要到長沙了,是何心情?”
劉敬棠楞了一下,沒清楚張翰堂言之所指:“久離故土,又未衣錦還鄉,談不上有什么心情。公子有話,但問無妨。”
張翰堂哈哈笑了一笑:“敬棠兄果然直來直往,藏不住什么東西。不著急,可以慢慢說。官船上,到底裝了什么?”
劉敬棠緊張地看了眼四周:“翰堂老弟你雖救我一命,但有些事,做出來人命并不算什么,只能做,不能說。你問我他們船上裝的什么,我并不知道。”劉敬棠口中一邊說,手上卻把配槍拿了出來,輕輕放在桌子上。
張翰堂瞬間明白了劉敬棠的意思,回應劉敬棠道:“既然你不知道,那你可認識官步梁氏?”
劉敬棠知道了張翰堂已經明白他所說,便又提高了音量回道:“多年未歸湖南,不認識。”一邊說卻在一邊點頭。
張翰堂意識到事關重大,把三層二層的人全部清理了出去,讓宋清平帶了兩人人守住了入口。跟劉敬棠輕聲說話,確保沒有任何人能聽得到,包括宋清平。
張翰堂開口問道:“數量有多少你是否清楚?”
劉敬棠回道:“不清楚,除了槍支,還有十幾箱芒硝!本來是福建制造局發往漢陽廠的,被人弄出來倒賣了。”
張翰堂驚訝道:“姓梁的就是買家?”
劉敬棠回道:“既然你已經問到這,那我不妨與你明說。提督衙門行刺的事,我是參與者!一是為了幫你,也是為了幫我!”
張翰堂嚇得慌忙去拿自己的配槍。劉敬棠見狀,拉住張翰堂:“翰堂老弟!你我第一次見,你就那么幫我,我怎可能坑害你?”
張翰堂壓低聲音憤怒說道:“不坑害我,差那么一瞬,我就死了!我不死,程大人也差點沒救了!你不坑害我,你還不坑害我,當我面殺人,叫不坑害我?”
劉敬棠給張翰堂跪下說道:“翰堂!我常年混跡提督衙門,怎會那么不知輕重!借我一百個膽,也不敢真的刺殺程大人!刺客手上的槍,子彈是假的,是訓練用彈!”
張翰堂一聽,情緒平復了不少:“為何如此?”
劉敬棠坐下說道:“朝廷危如累卵,隨時要傾覆!萬一氣數盡了,我們該當如何?真去給人陪葬?維新,憲政,新政,哪一條不是奉太后為主?換湯不換藥,搞那些名堂干什么!只有革命黨,他們是要徹底造反,推翻清廷!自古以來,造反成事的,并不是沒有!你說,他們找我幫忙的時候,我不幫,萬一哪天成了事,秋后算賬我該如何?”
張翰堂接著問道:“那你就如此輕率答應?”
劉敬棠搖了搖頭:“后來我實無對策,也不敢輕易拒絕。想起你已到杭州,沒準放他們進去,能讓你好好表現一番。全府崗禁如此森嚴,招待著那么多重要的客人,革命黨都敢鬧家里去,勢必能讓程家覺察革命黨的兇險,或許真要盡快回湖南,如此一來,你張家便是他結親的不二之選。我只要帶他們進去,趁機換下他們的子彈,自然就能確保所有人的安全。后來的結果果真如我所料,唯一沒料到的,就是你,竟還讓我護送回湖南,程少麟居然還答應了。”
張翰堂說道:“此話不再提!我若知道那么大的事,是由你一手安排,怎樣都不會舉薦你。你就不怕他們查到是你,對你行非常手段?”
劉敬棠輕蔑笑了一下:“懷疑誰少麟公子也不會懷疑我!我本就是有罪在身,程大人又對我有大恩,他們料定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這膽子!我當然不會對程大人怎樣,無非受點驚嚇,卻能救我全家一命——就算他不殺我,革命黨也饒不過我。又能促使他們盡快決定與你的婚事,這兩槍,響得值。更何況,你的人頭送得太及時!又給了我兩天時間順利應付完革命黨,最后竟帶我全身而退。翰堂老弟!你說,若不是你來杭州,我可真是前路未卜。”
張翰堂喝了口茶:“你說這么多,跟官船上的火藥和梁家,又有什么關系?”
劉敬棠正身道:“怎么沒有關系!我可聽杭州的人說,如今差不多近半數的革命黨,都聚集在武昌!革命黨,槍支,火藥,商人,連起來,你想一想?”
張翰堂心都快從口里跳出來:“你是說,他們要在武昌……?”
劉敬棠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張翰堂說話要更小聲點:“湖廣總督衙門可就在武昌!”
張翰堂回了回神:“我回長沙后,會置辦一處小宅,到時會告知于你。有事你上那去找我。方才你說的事,天知地知,今后無需再提半個字!”張翰堂說完,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躺床上越想越覺得可怕。世道可怕,朝廷可怕,革命黨更加可怕。雖然劉敬棠憨厚之下,滿是精明,但相比之下,不但不可怕,他說的倒讓人覺得劉敬棠這人可信。
姜夢翎回來,直接到張翰堂臥倉,端起桌上的茶水點心吃喝了起來,邊吃邊說道:“不知梁家的人中了什么邪,東西他們全要!馬上籌現銀去了。說能籌多少銀,便要多少貨。價錢咱說了算,說要信得過他們,他們負責寫個條,過年之前奉上。”
張翰堂聽著姜夢翎的匯報,心中非常平靜。結合著劉敬棠說的,便覺得劉敬棠說的事更加可信。既然在他們在謀大事,勢必少不了錢糧布鹽,畢竟那么多人要吃喝拉撒。張翰堂面無表情地說道:“一兩都不給他們!”
姜夢翎吃了的東西全噴了出來:“不給發?我可沒按你說的漲一半,報價是漲一倍!統共加起來,或要超過現銀三十萬兩!”
張翰堂回復道:“此事已然超過你我能處置的范疇!能賺十余萬兩事小,牽涉重大,弄不好經辦之人全要處斬!不但我們不能抽身,深究起來,或還要連累程家!但細想起來,又不能真一分不給,你說,快馬加急回長沙報與我父親,由他定奪,最快需要幾日?”
姜夢翎深感事情重大,張翰堂不說,自己當然不能問,只仔細回憶了一下路程,回答道:“此去約一千里,又多山路也無橋可通,人歇馬不歇,最快往返或需要七八日!還得熟悉道路之人,途中不能走岔路走錯路!翰堂,如果事態已然如此,也可以考慮拍電報急件!往返最多四日!”
張翰堂回道:“那恐怕來不及!電報更加不行!萬一消息走漏,恐更加麻煩!七八日后,梁家真能籌足現銀,依照以往錢到貨卸的慣例,那時我恐怕無法回頭了!明日晚上,你再去回復梁家,說清點以后,糧僅余不到七千擔,給他們一半!官船上的鹽和布不能虛報,就說我們自己算過之后,只能給三成。其他雜物,需要的都可留下。最后一條,所有貨物在武昌,只裝船,不卸船!就說這回,我們必須在岳陽完成交割以后,才能讓他們拖走!千萬不要在武昌碼頭卸貨,不要落人口實!我從現在開始到離港,也都不再下船了!”
姜夢翎實在好奇,張翰堂前后短短不過幾個時辰,變化便如此之大,一時還無法適應,也找不出來與梁家說事的由頭。去的時候,胸脯拍得震天響,沒幾個時辰便又回去面對這種場面。
姜夢翎辦妥張翰堂交代的事,已是第二日深夜。帶著一摞銀票,交與張翰堂。張翰堂接過銀票,問道:“他們問什么別的事沒有?”
姜夢翎回答:“什么都沒問,就轉告了我一條,如果我們到岳陽,能騰出更多的貨,他們全收。如果我們不方便出貨,請我們引薦下游承銷商給他們,他們自己去聯系回購,確保各有利潤!”
張翰堂說:“他們在下盤大棋!除了我說的能給,其他任何東西,都不能給他們!我們恐要立即啟程,誰都不等,立即全速回湖南!最近發生的事特多,我必須面報父親,由他定奪!”
姜夢翎回道:“那天一亮,我們就啟航!最快傍晚到岳陽!連夜將報與梁家的貨卸完,一刻不停回長沙。力爭我夫人生辰前到長沙。”
張翰堂問道:“夫人何日生辰?”
姜夢翎道:“十一月二十五!”
張翰堂道:“還有五日,應該能到!”
張翰堂船隊在岳陽卸下該卸的貨,一刻都沒有停留。停船間隙,王氏收拾了行李要走,被張翰堂留下。倒不是張翰堂多想給她交代,確實是一路來,王氏有意無意聽到了太多消息,而她對這些消息并無挑選的能力,不知道哪些可說哪些不可說。萬一在岳陽,說了些她以為無關緊要的,在別人看來卻是重要信息的事來,那便太節外生枝了。保險起見,不如不與任何外人接觸。
天微微亮的時候,船上一片嘈雜。他們見到了長沙城!城中炊煙升起,遠處碼頭稀疏幾艘船正離港。按照事先安排,姜夢翎下船即刻去訪宅子,宋清平匯報總倉組織卸貨,其他人等各司其職,他需要第一時間去見他父親。事先拍了電報,告知了歸期,張老先生天還沒亮,就起床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