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武昌已亂軍械難回
- 湖光會館
- 草堆里的一根蔥
- 4156字
- 2019-02-20 23:56:08
程少麟在湖光閣開業前付了一筆銀款,年后力行禁禮,收獲頗豐,又付了一筆十萬兩的。按照王敏之秋后去天津襄辦貨物帶回的匯報,若能順利將此批軍械運回交接,此番程少麟讓張家最少賺了五六萬兩銀子。
正月初六,程少蓁生產,果然生了個大胖小子。初五午后發手,家中無人,只留有幾個老嬤看家,所幸有些經驗,待人陸續回時,叫了接生,折騰到初六寅時,才順利產出。張翰堂既忐忑又興奮,抓著程少蓁的手連聲說著夫人辛苦。大嫂抱著小崇文逗個不停。良久張翰堂起身,對著大嫂道:“大嫂,給小伢子取個乳名吧。”
大嫂道:“崇文寅時生,家里又沒有叫虎的,就叫虎伢兒吧。”
張翰堂對著身邊奴婢說道:“家里的事,一切都聽大嫂的。”
黃太爺在獄中過了一個年。無論是各堂口還是家中親屬,對他的憑空消失個個都很疑惑,到處打探他的下落。有些官員家屬,年前交足了錢款,程少麟便在年前放了一部分,讓其回家過年。正是放出去的這幾個人,向白沙樓掌柜透露出黃太爺已關在撫衙大牢。
萬沒想到的是,各堂口,白沙樓內部,出了兩派聲音,一派,表面上說出錢救人,哪怕是劫獄也在所不惜,暗地里巴不得黃太爺出不來,好取而代之。另一派,是實心想救出黃太爺。各堂口地盤不一,若無黃太爺居中控制,必然大亂。尤其是排名中下的堂主,營救黃太爺就顯得尤為迫切。若黃太爺真出不來,自己堂口被吞并,就幾日功夫。
在獄中黃太爺亦反復斟酌,要不要與程少麟再談一次話,將黑鍋全甩給梁安圖。思來想去,還是不能。若借他之口,程少麟果斷出手清理了梁家,那不單梁家保不住,暫時附庸于梁家的革命黨亦保不住,要這兩支勢力都保不住,將來真要報這一箭之仇,從哪里聚集勢力?梁安圖全然了解了黃太爺的意思,回到武昌,一定馬不停蹄運作。不需多久,便能聽到消息。如此看來,暫時安心住下。
程少秋與程右賢利用過年,將一些被程少麟處理過的官員請去了湖光閣天字一號房,二號房,向這些官員各種賠不是,他們更是受寵若驚,難得有這種機會巴結程家。三父子一邊打,一邊哄,效果果然如程少麟所料,皆感恩戴德。雖送去京師一批既貪又庸還懶的官員,但畢竟也是少數。若真全抓,誰來收拾這爛攤子?一省無官,誰來治民?
目前湖南湖北局勢,局外人看來漸趨明朗:形成了梁家,革命黨,江湖會黨,總督衙門同張家,巡防營,巡撫衙門,北洋的角力。以前小看梁家兩兄弟,可梁家兩兄弟亦絕非等閑之輩,從幾年前就將產業偷偷撤出長沙,逐步轉移去了武昌就可以看出,其是想畢其功于一役,一舉擊垮張家。剛出手沒多久,半路殺出了個程家。
經過一年鐵腕治軍,程少麟幾乎牢牢控制住了巡防營。禁奢禁禮到這種程度,幾乎可以收山了。湖南官場,軍事,皆知了程少麟的厲害。從重掌軍政的角度來說,禁煙倒也少了必要。可若不禁煙,煙土累積財富的速度更快得驚人,人一旦有錢,便變得膽子天大,官場中若抽大煙者眾多,只等城中幾位老板煙土生意做大,官場、軍事依然會變得無力控制。
自過完春節,張家掌柜黃震先便向張翰堂遞了辭呈。張翰堂心知肚明黃老掌柜因為黃恪強的事,已不能在長沙久待,亦不想由其連累張家,程家,便順勢同意了,臨告別,張翰堂打發了黃老先生一大筆銀子,當是對其服務張家多年的感激。
黃老爺子領了銀子,帶著兩個小妾,變賣了家產,轉身就去了武昌。
武昌連著漢口,漢陽,本來就是魚龍混雜藏污納垢之地,尤其是興辦洋務以來,更是各方勢力盤踞,情形尤為復雜。畢竟是九省通衢,一旦風吹草動,便于向各方散去。雖有此三鎮,因漢陽有鐵廠,槍炮廠,紗廠,米面廠,軍事部署最為強勁。漢口多衙署,次之。武昌最為薄弱。正是這種情況,北方維新志士,江湖會黨,甚至革命黨徒逃難,皆首選武昌。
梁安圖再回武昌時,聽從黃太爺明示暗示,一刻都沒有閑著。通過各路勢力,包括在漢陽的洋人,馬不停蹄打聽著張翰初從北洋運回的槍炮的落腳點;安排梁安圖暗中聯系張家的掌柜,打通福壽膏的銷路,再順勢收買;要劉正吾籌措了大量現銀,漢陽鐵廠缺鐵礦石,缺焦煤,缺銀子,時機成熟,便要擇機幫總督衙門一把,將來要利用總督衙門,去收拾程家。辦完這些事,梁安圖找到黃恪強,表露出加入龍興公司的意愿。龍興公司召集各大老板,一致同意梁安圖加入公司。龍興公司需要梁安圖的財力和船隊,梁安圖需要龍興公司的信息和做事的狠勁,雙方等于是一拍即合。
湖南的信息流入武昌容易,可武昌的信息卻難流回長沙。張翰堂所做之事,梁安圖皆在眼里,可梁安圖黃恪強等所做之事,張翰堂卻難以知曉。實際上,自從黃恪強等人一到武昌,武昌亂起來就是必然。
張翰堂辦張崇文滿月宴之后,湖光閣的賬房帶著送禮名冊前來報告,除去那些只留下名字的禮銀,開走勞工薪酬,竟然還結余了三四萬兩銀子。短短開業四個月,竟然有了三四萬兩銀子的凈利。若算上禮銀,足足快有了三十萬兩。一年傷藥的凈利,還遠達不到三十萬兩。張翰堂將此事去巡防營面報給了程少麟,程少麟異常興奮,興奮之余,隨即對張翰堂說道:“待北洋軍械到達我營,我便有足夠實力再擴充營務。”程少麟將親兵叫了出去,“我得到一些消息,梁安圖的生意擴大了一倍都不止,尤其是煙土。你跟我說實話,你們與梁家,究竟有何過節?”
張翰堂一聽程少麟如此問,不知如何接話:“大哥何有此問?”
程少麟覺察出了張翰堂的為難,便接著說道:“你不便說,我替你說。張翰書,是否死于梁家之手?在杭州我手刃李大勇,此人,是否與此事干系重大?”
張翰堂實在不知如何回答,點了點頭。
程少麟又說道:“梁家是否有一妹妹,叫梁安芝,至今無音訊,她的失蹤,是否與你有關?”
張翰堂再點了點頭。
程少麟道:“你大婚之日,革命逆黨在路上潛伏了三十余人,張公館更是進去了十余人,此事你可知曉?”
張翰堂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程少麟道:“路上三十余人,被我殺了六個。是你大婚,我并沒有抓人。這些人大多受黃恪強主使。可事先梁家兄弟與黃恪強等人聯系頗勤!他們兄弟自是脫不了干系!當然,他們的目標不是你,也不是少蓁!”
張翰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些事,發生了一年有余,程少麟現在才說出來:“不是我,不是少蓁,那會是誰?”
程少麟淡然一笑:“是我,和我父親!還有寶慶府的官員!寶慶府處置米市動亂,誤殺了他們上十人。”
張翰堂低聲問道:“這些事,大哥怎么弄得如此清楚?”
程少麟也低聲回道:“現在巡撫大牢還關著七八十人,把干的壞事,都招了。所以翰堂,下半年,巡撫衙門欲一掃煙土流毒,一旦公文一下,槍口盡皆對準梁家,我只問你一事,這煙,禁,還是不禁?”程少麟此問,明面是征詢張翰堂的意見,實則是在打探張翰堂是否插手梁安圖家的煙土生意。因為張家已經有三四成的掌柜,已是長沙城中各煙館的常客。張家掌柜的富裕城中有名,在煙館中出手甚為大方,都是各煙館爭相吸納的貴客,甚至只要張家的掌柜去,煙館常備著四五名小妓伺候。至于有多少已經被梁家收買,梁申圖行事謹慎隱秘,實不便調查。若張翰堂贊同,或張翰堂確實是不知情,若不贊同,那恐怕連張翰堂都已深陷其中了。
張翰堂百般權衡,心想反正張家從不涉足這些事,與梁家恩怨,已無可能平息,便堅定對程少麟說道:“禁!”
程少麟有些驚訝,等了一會,來回踱了幾步:“嗯?沒有但是嗎?你沒有別的想說的?”
張翰堂搖了搖頭:“禁煙乃民心所向,也是強民之本,要有什么但是?大哥,你這一禁,禁的是煙,斷的可是財路,也可能是那些煙民的命!到時還不知會產生多少敵人!不過大哥放心,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需要銀子,我來籌集,需要人手,我去安排。主意你拿,我聽命便是!”
程少麟起身緊緊抓住張翰堂的手:“此番若再能發財,我定不忘你此番說的。若我們兄弟丟了性命,你也不要怪我!”程少麟松了手,“剛才所問,照你的回答,你應是不知內情。禍起蕭墻的道理你得明白,更得防范。你家已有不少抽上大煙了!梁家的煙土好,卻也不便宜,即便你張家薪水再高,也禁不起如此糟蹋。一旦為錢反水,抽大煙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來。”
張翰堂咬牙道:“若我家有這種人,不勞大哥,我必清理干凈!”
程少麟點了點頭:“還有一事,托翰初兄辦的事,他是分了三批發貨,按照行程,貨物估計已經在南陽完成了集結,路上不太平,全部到達長沙時,或要在八月之后。禁煙或就在那時。一旦順利,城中二十七處煙館,每個州府,煙館少則四五處,多則十余處,每一處必然牽扯官員。我決議煙館老板皆要處斬,主要人員,皆要下獄。所留產業,皆要充公!你務必安排人員接收,另擇他業安置。若實無法安排,務必聯絡買主賣了。收繳的煙土,最少能有上萬擔,折銀七八百萬兩之巨。我必不會效仿林公,一池石灰水燒了,我想擇幾處隱秘處藏了,將來還有用途。”程少麟繼續壓低聲音道,“此事必是發財之事,亦是絕密之事,萬萬不可說與他人!朝廷若聽信讒言,處置我程家,搜尋這批煙土,那朝廷自不可信,我程少麟便造他娘的反了!湖光閣你要用心經營,既然已有結余,可將人力再行擴充。白沙樓黃太爺,我再關他半年,白沙樓的人馬自然就亂了,那里的姑娘,你全部收攏過來,男的一個不要,若缺人手,我從巡防營調撥給你。貨物回來之前,我還要招募大批兵勇,是用錢之際。”
張翰堂聽出一身冷汗,行大禮道:“大哥放心,我庫房就是你庫房,若要用時,隨時來取!無論何時,大哥說話要慎言,造反之事若真做了也就做了,切不可說出來!父親自西北回來,便不入官場,將來我亦不會入官場。我這里也與大哥明說,為官的事,切不要安排我。錢的事,還是那句話,我的就是大哥的!至于收繳的煙土,湖光閣北邊不遠就是山,白家明年要修祖墳,正好可在旁邊挖十丈見方深三丈的坑埋了,唯有此法,才能掩人耳目。”
張翰堂從巡防營出來,身上如同背了千斤重擔,一度壓得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心中有些懷疑父親當初安排娶程少蓁,是否想過今日這般禍福難料。這等事,即便程少麟不特意交代,張翰堂也不敢隨便與他人說。更有些后悔,將四哥張翰初拉下水,還差點讓二哥張翰旗受了牽連。甚至,有點不想讓天津購置的軍械回到長沙,至少,路上還要再慢一點,如此,湖南或許能多幾日太平。
想到這里,張翰堂都不想回張公館,回張公館太壓抑,此些事不能說與少蓁與大嫂聽,婦人嘴巴可沒個輕重。亦不想去湖光閣,太紙醉金迷醉生夢死,那些姑娘看到張翰堂,如蒼蠅一般粘上身揮之不去。只好去桔園。確實很久沒有去了,一想起王意如的善解人意,又實心為張翰堂分憂,還有那么多小奴婢成天嘰嘰喳喳的場景,自然多了分向往,不覺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