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胡子是個大忙人。
前段時間,他一直抽不開身來。這幾天,他終于清閑了一點。正想到樵夫壩去走一趟,恰巧楊郎中他們就來了。大家約好時間,第二天天亮以后,他與妻子央金,便帶了一些禮物,牽著棗紅馬,準時來到吊橋旁邊,找到了楊郎中、良補鍋匠和陳秀才他們。
大家正要起身,卻見郭大漢兒鬼鬼祟祟,也從樹林里面鉆了出來。
因為大家身上都有重物,行走速度,自然緩慢。他們先在木屋休息一夜,第三天中午過點,才穿過山洞,走進壩子。
壩子與外面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世界。郭大漢兒一雙眼睛,陡然亮了。再往前走,哈呀,這是什么地方哦?日你的溫傷,這么漂亮。漫天云霞,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涼風習習,空氣清新……
這跟神仙住的地方,還有什么區別嘛?
大家走到小山腳下,鄉親們主動來打招呼。
彭大胡子是云三嫂的親表兄,給樵夫壩的鄉親做了許多好事。作為貴客到來,大家非常高興。當然,最高興的當數王鐵匠莫說。因為彭大胡子與王鐵匠,以前都在邛山川主廟煉鐵。兩師兄在樵夫壩相遇,可以說,任何人都沒想到呀。
“簡直太巧了。”
“就是。”
“在這壩子里面,我來得遲,沒什么貢獻……”
“你的意思……”
“我想在壩子里面,重操舊業,搞點刀刀鐵鐵。以后,大家都方便。”
“好嘛。”
“可是,你看我,腳已跛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你是不是要我……”
“助一臂之力。”
“沒問題,隨喊隨到。”
“那就先說到這里,等你閑了,我們再來說這些事情。”
楊郎中、良補鍋匠、陳秀才,當然還有很多鄉親,他們與彭大胡子寒暄的同時。云三嫂、楊大嫂、陳二嫂,也與央金一起,坐在小山前面的草地上,親熱,閑聊。只有邱茶壺、郭大娘、郭大漢兒,他們單獨走到僻靜處,談家務事去了。
郭大娘說:“兒唉,你可不知道呀。老娘好想你,連做夢都在想你呢。”
郭大漢兒也裝著很想娘的樣子,奶聲奶氣說:“媽,我也很想你。”
屈二嫂說:“那天,你悄悄出去,就再也不回來,你娘好擔心。還以為你死了。結果,你倒過得挺好的。”
“我……”
邱茶壺說:“就算安心要把老娘這個包袱甩給我嗎,要先讓我有個思想準備吧。困難面前,你只顧自己,可是我的擔子就重了呀。”
“哪里是嘛……哎呀……”
邱茶壺說:“我們好慘,差點就被閻王老爺一鍋端。實在沒法,我逼迫又干偷東西的勾當。我把東西偷了以后,覺得害人害己,結果又把東西給人家退了回去。一家人,就靠我一個人出去,討口要飯,擺攤買藥,什么苦頭都吃過,最后才跑到這里來。”
“給娘說一下,這么長時間,你娃究竟到哪里去浪蕩來?”
“什么浪蕩喲,是這樣的……”郭大漢兒說,“那天……那天我剛剛……唉,還算運氣好……我在達爾齊安家了……”
“難怪。”邱茶壺說,“不過,就算安家了,你也不該忘記還有一個老娘呀。”
“不,老表。你想偏差了。”郭大漢兒怕邱茶壺揭他的底,慌忙打斷他的話,說,“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我怎么會忘記她呢?你聽我解釋吧。”
郭大漢兒知道,如果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經過講出來吧,肯定要露餡兒。于是,他就盡量編些謊話說:
“那天,我一個人出去要飯。無意間,走到了一個寨子里面。寨子里面,只有幾戶人家,他們都是西番人。我正要上前討要,突然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這時,天上下著大雪,幸好被一位西番老女人看見了。她們母子倆,把我抬到了她們家里去。不然,我肯定要凍死。母子倆給我喂了一些水和食物,我才慢慢蘇醒過來。醒來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老娘,就是你們。我想走,可腳腕踒傷了,只好躺在她們家里。誰知,一躺就是一天。第二天,我又堅持要走。西番老女人說我腳腕紅腫厲害,打濕的衣服,洗了沒干,不讓我走。原來西番老女人,想把她女兒嫁給我。沒法,人家一家人,畢竟救了我的命。一來實在脫不下那個人情,二來腳腕真的沒好,衣服又不給我拿出來。我只好在西番老女人的屋子里,住了幾天。還是怪我上輩子好事做得多。不僅搞到吃的,還搞到一個西番姑娘。換成是你老表,你舍得嗎?當時,我怕把好事失掉。索性就把西番老女人的女兒降央搞定。生米煮成熟飯,她女兒降央,就是想甩,也甩不掉。心想這下對了,我就準備過來,把你們全部接過去。可我過來一看,不知道你們到哪里去了。后來,我又四處尋找,還是沒有找到你們。要不是那天在達爾齊遇見楊郎中他們,怎么也尋不到這個地方來。你們也是,不等等我就走了。”
“聽你這么一說,反而是我們錯了,沒有等你。”邱茶壺說,“你問你媽,她一直住在巖窩下,根本就沒挪過地方。”
“真的,才開始老婆不要我出門。后來我實在很想你們,就悄悄跑出來找你們,但那個時候,你們已經不在了。”
“敢說,你走的那天,是起了心的。”邱茶壺說,“你趁我們都沒注意,把你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是不是嘛?如果只是出門要飯,怎么會把衣服褲子,全都拿走呢?哄憨子呀?”
“我真的就穿這身,沒有拿過其他東西,不信我們一路去問。”
“問,問誰呢?”
事實上,郭大漢兒一直想把他老娘這個包袱,甩給邱茶壺,只是沒有找到機會。那天一早起來,他見一家人都趴在地上,正好沒人注意,便偷偷拿著自己的東西,一個人走了。郭大漢兒這一走,只想走得遠遠的。不然,讓邱茶壺找到了,還得乖乖回來,與老娘一起受苦受難。
郭大漢兒使勁走呀走呀,走了很久,他走進一個西番寨子里。盡管他也知道,西番人不喜歡流浪漢人。但這個時候,郭大漢兒已經渣男一個。破罐子破摔,就什么都不怕。誰知在寨子里,郭大漢兒竟然遇上了善良的西番老婦人。老婦人五十多歲年齡,她見郭大漢兒可憐巴巴,就給了他一坨糌粑。郭大漢兒正要離開的時候,恰巧老婦人的女兒走出門來。她一見郭大漢兒,怪不好意思地臉紅起來。郭大漢兒有意擠了擠眼睛,并反復瞟那老婦人的女兒。那老婦人的女兒雖然又矮又胖,卻還比較年輕。郭大漢兒本想多飽一飽眼福,殊不知他色迷迷的眼神,竟把對方搞得不好意思。
老婦人的女兒拖聲拖氣喊了一聲阿媽,隨即退回了屋子。郭大漢兒想:看來今天,可能有好事呢。于是他走到河邊,捧些水來洗了一把冷水臉。又把身上的污點擦了一遍,理順頭發,打扮一番,再次來到老婦人門前。這時,西番老婦人的女兒正在門口,東張西望。見郭大漢兒又走了過來,便故意又向屋里喊了一聲:“阿媽——”
西番老婦人聽見女兒吶喊,走出門來。母子倆裝著要把大門旁邊一大堆干柴搬進屋子的樣子。郭大漢兒見狀,二話沒說,就放下包袱,很快幫她們把柴火搬了進去。
“阿哥,你是哪里人?”老婦人雖為西番人,但這里是漢番結合部。老婦人自然會說一些日常漢話。
“內地人。”郭大漢兒回答說。
“怎么到了這個地方?”
“因為戰亂。”
“家里還有其他人嗎?”
“都死完了。”郭大漢兒不傻,他早聽出了西番老婦人問話的意思,“就我一個人。”
“真?”
“真。”
“你多大了?”
郭大漢兒隱瞞真實年齡說:“二十五。”
“看你這個身材,體力應該不錯吧?”
“是的。”
西番老婦人把郭大漢兒仔細打量一番。想到家里父母高齡,男人腳跛,女兒手指又有殘疾。一家五口,沒一個主勞力怎么行呢?便掉過頭去,給女兒遞了個眼色。女兒看了看郭大漢兒,又給母親擠了一下眼睛。西番老婦人說:“如果我們想把你留下來,你愿意嗎?”
郭大漢兒心里迫切期望,但表面上,還是裝著不說話。
“你不就想有口飯吃嘛?”
郭大漢兒點了點頭。
“那就好辦。”
郭大漢兒早渴慌了,只是再也沒有想到,“瞌睡”遇上枕頭:西番老婦人,竟然要把女兒嫁給他。
“我們的習俗與你們有些區別,你能習慣嗎?”
“過段時間……應該……沒問題……”
“那好。”
西番老婦人的女兒——降央,二十三歲,曾經服侍土司兩年,已經懂事。她見郭大漢兒雖為漢人,但身材高大,力量又好。當天晚上,兩個就撞上了。
“以前的事,不說了。”邱茶壺說,“那你這一次,還要走不走呢?”
“這……這……”
郭大漢兒非常清楚,樵夫壩與達爾齊相比。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地獄。達爾齊不僅活路繁重,還有四個老家伙,就光服侍他們吃飯,也要把人折磨得不成樣子。就憑這一點,郭大漢兒怎么也不愿意再回達爾齊。
不過,郭大漢兒也有他的如意算盤。把樵夫壩里來住,還是要咬緊牙關,堅持一下,再等一段時間。先把老娘留在這里,到時候才有借口,和邱茶壺找話說——我媽在你家里,幫你做過很多活路,以后該你供她。
當然了,對郭大漢兒來說,最關鍵的還是挖空心思,想辦法把老婆降央哄來。老婆來了,兩口子開二畝地來耕種。自供自敬,兩頭的老人都不管。灑灑脫脫,好舒服喲。
“你的意思,就是還要走嘛。”
“人家救過我的命,你們要理解……”
“那就說到這里,反正我聰明不過你。孃孃的事情,沒關系。那么困難的日子都過去了,現在我還怕什么呢?該我負責,我供養得起她。”
邱茶壺掏出了郭大漢兒的真話以后,兩娘母、兩老表,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