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氣晴好。樵夫壩里,金光燦燦。
吃過早飯,良補(bǔ)鍋匠找到陳秀才和黃篾匠,說:“我們走進(jìn)壩子,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大家感覺都不錯。我想,既然決定留在這里,就要考慮住房的問題。”
“你的意思?”陳秀才問,“想建房屋?”
“對。”良補(bǔ)鍋匠說,“但是這么多人,家家都需要,究竟怎樣才能滿足大家呢?”
黃篾匠略加思索,說,“先修一點大家住,然后抽簽,一戶一戶修。”
陳秀才說:“想法雖然好,只是一廂情愿。還要和大家商量,要泥水匠,木匠,他們認(rèn)可才行。修建房屋,并非幾個人就能完成的事情。”
“肯定要商量,我是先給你們通個氣。”良補(bǔ)鍋匠說,“把意見拿出來,再去找大家。”
良補(bǔ)鍋匠與陳秀才他們商量一陣,又征求了吳根根、陳老幺和江泥水匠幾個匠人的意見,然后把方案拿到鄉(xiāng)親們面前,大家聽了以后,很快就把意見統(tǒng)一了。小山下面,個個都高興。良補(bǔ)鍋匠隨即點兵,分工到人。不到中午,大家就全部動了起來。
吳根根、陳老幺、陳紙匠,他們帶十幾個人,手拿斧頭、大鋸,最先走出山洞,上山砍樹。接著,馮水生、何草鞋、周大爺、竹啞巴,帶上鐵釬、大錘,也是很快走出山洞,去采石頭。后邊劉裁縫,云三嫂,李幺姑,還有十幾個半成年人,看到大家都走了,就迅速走出山洞,去剔樹枝,鋸木料,砍斑竹,打下手。而良補(bǔ)鍋匠,竄臉胡,黃篾匠,以及一二十個力氣稍好一點的男子漢,看見樹木放倒,又鋸成料材以后,就立刻套好繩索,叮叮咚咚往壩子里面搬。
當(dāng)然,陳秀才的活路,也是一點也不輕松。他帶十幾個婦女,拿著箢篼、鋤頭、鐵鍬,來到壩子中間的高地上,依照江泥水匠他們放好的邊線,挖基腳,平地基,同樣累得汗流浹背。
其他一些體弱的婦女、大孩子和上了年紀(jì)的人,也在旁邊燒開水、撿石頭、撮泥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散雜活路。
天快黑時,大家把搬運(yùn)回來的木料堆放整齊,收拾好家家具具,回小山腳下去了。只有陳秀才手腳不快,慢騰騰地走在最后。當(dāng)他走過水坑旁邊的樹林時,突然發(fā)現(xiàn)有幾只火把走了過來。陳秀才快步追到前面,喊住良補(bǔ)鍋匠和江泥水匠他們,說:
“這里面果然有人呢。”
“有人?”良補(bǔ)鍋匠扭頭一看,吃驚地說,“哎呀,真是有人。”
江泥水匠說:“看樣子,是好幾個人呢。”
陳紙匠說:“趕快把木棒扔了。不然,人家以為我們是攔路搶劫的,被誤會。”
馮水生膽小,嘭聲就把木棒甩了。
來人漸漸近了,原來是楊郎中他們。楊郎中和邱茶壺挑著擔(dān)子,王鐵匠背著十幾只小雞,何老二背著口袋,牽著山羊,郭大娘和麻大嫂、屈二嫂、偏腦殼兒、邱水水,背上都背著包袱。
良補(bǔ)鍋匠和陳紙匠快步走上前去,高興地說:
“哎呀,簡直沒有想到,原來是你們。”
“辛苦了,辛苦了。”
楊郎中問:“你們怎么還在這里……”
陳秀才說:“看見火把,我們還以為壩子里面,真有其他人呢。”
楊郎中說:“害怕碰上野獸,盡管是大白天,我們一路到頭,都打著火把。”
馮水生說:“不知道是你們幾個,把我嚇了一大跳。”
打過招呼,良補(bǔ)鍋匠他們上前接過楊郎中他們身上的重物和包袱,一路往小山腳下走去。
在小山前面,大家寒暄一陣,楊郎中非常認(rèn)真地說道:“郭二公子,馮水生,各位鄉(xiāng)親,我楊懷山對不起你們,真的對不起你們呀。當(dāng)初我把糧食搞掉了,這么久才把它找回來,幸好沒有餓死人。要是餓死人了,就是把我楊懷山,撕成七個八個,也賠不起大家呀。所以,無論如何,要請郭二公子原諒,請馮水生原諒,請大家原諒。”
“楊郎中,我們幾個也是早就商量了,等你回來,給你賠禮。那天弄掉糧食,確實不對,但不能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在你的身上。如果把你換成其他任何人,也是很有可能要丟掉糧食。因為對方是安心來偷我們的,防不勝防呀。”云三嫂說,“當(dāng)時,大家想到鄉(xiāng)親們太需要糧食了,心里一急,火氣就大了點。好在楊郎中沒發(fā)生什么意外。我代表我們一路的幾個,當(dāng)著大家的面,給楊郎中道個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也跟楊郎中一家人,賠不是了。”馮水生說,“說句真心話,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qū)W著的,在小事上計較,做事刻薄。后來仔細(xì)一想,男子漢嘛,這種心胸怎么行呢?今天,我當(dāng)著大家的面,給楊郎中一家人說一聲,我錯了。以后,無論對誰,再也不這樣做了。”
陳秀才微微一笑,心里暗道:大家在這壩子里面,才待兩個多月,就盡都變得寬宏大量起來,是不是水土氣候的原因哦?看來這壩子里的水,還真可以吃呢。
“楊郎中丟掉糧食,本來是壞事。可他在達(dá)爾齊待了一陣子,把那里的情況搞熟了,以后,我們與西番人調(diào)換東西,也方便了,這又是好事。而且,他還帶了幾只山羊回來。別小看這幾只山羊哦,這可是了不起的事呀。以后我們這壩子里面,不僅要吃,要住,還要穿。有了山羊,就有了羊皮羊毛,就可以做衣服,做鞋子了。”良補(bǔ)鍋匠說,“楊郎中說了,山羊大家喂,以后出羊羔,人人有份。還有一袋水稻種子、兩斤玉米種子和幾只小雞。特別是玉米種子,雖說只有兩斤,這可是彭大胡子專門從土司手里搞來的新東西呀,不是關(guān)系相當(dāng)好的人,你根本搞不到。他說壩子里,適合栽水稻,適合種玉米。小雞是彭大胡子送給我們大妹子的。大妹子說了,小雞大家喂,以后屬大家所有。”
良補(bǔ)鍋匠說完,大家的巴巴掌,一下子響了起來。
“現(xiàn)在,王鐵匠來了,邱茶壺來了。我扳著指頭算了算,這里面的手藝人,還真不少呢。”陳紙匠說,“木匠、泥水匠、石匠、鐵匠、補(bǔ)鍋匠、篾匠、瓦匠、裁縫、紙匠,什么匠人都有了。以后,無論搞什么事情,我們都有辦法了。”
“種莊稼,喂家禽,養(yǎng)牲畜,栽桑養(yǎng)蠶,男耕女織。”陳秀才高興地說,“乃世外桃源也。”
“對。”黃篾匠說,“現(xiàn)在驚蟄剛過,我們想辦法再搞一點蔬菜種子,糧食種子……”
“可是銀子已經(jīng)沒有了,”江泥水匠說,“把東西買不回來呀。”
“銀子倒是有。”郭二公子說,“只是還在老家院子里面,走的時候無法帶走。”
“既然有銀子,那就跑一趟,回去把它拿來。”陳老幺說,“眼下,我們好需要它。”
“說得簡單?誰不害怕軍兵呢?”馮水生說,“死里逃生,又喊回去,就算膽量再大,也沒有人敢。”
“不,馮水生。”邱茶壺說,“現(xiàn)在流沙堰周圍,已經(jīng)看不到軍兵了。”
“看不到軍兵了?”吳根根問,“誰說的?”
“我在山里面擺攤賣藥的時候,遇見馬子山他們那邊的朱子才。前不久,他回去了一趟。”邱茶壺說,“現(xiàn)在,整個正縣,都只有少數(shù)軍兵,而且,已經(jīng)移師縣城。”
“既然沒有軍兵,”周大爺說,“那我們都回去算了。”
“這可能不行。”邱茶壺說,“聽他們回去看過的人說,這場戰(zhàn)亂,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我們的想象。整個川西壩子,都糟糕到了極點。”
“是嗎?”陳紙匠問。
“是的,反正一兩年內(nèi)都不能回去。”邱茶壺停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悄悄回去幾個,短暫停留,還是沒問題。”
“那就悄悄回去一趟吧,”良補(bǔ)鍋匠說,“把郭二公子家里的銀子,全部搬來。”
“也對,正好去找一下宋老二、江駝子、李黑臉和鄭麻子幾家人。他們都是很不錯的人。”黃篾匠說,“把他們?nèi)亢暗綁巫永飦硭懔恕!?
“既然要喊他們來,”陳紙匠說,“那就宜早不宜遲。”
“說干就干,明天就走。”良補(bǔ)鍋匠說,“如果還有其他落難鄉(xiāng)親,一并喊來。”
云三嫂見陳紙匠和補(bǔ)鍋匠大哥都想回去,她也大聲說道:
“我和陳二嫂乖,也想一路,湊個人數(shù)。”
“女人是不行的。翻山越嶺,摸黑趕路,徒步過水,住巖窩,風(fēng)里來,雨里去。還要帶東西,沒有一把力氣,弄不好,反而成為負(fù)擔(dān)。”良補(bǔ)鍋匠說,“如果要回去,就必須喊幾個身強(qiáng)力壯的男子漢。”
“良補(bǔ)鍋匠說得正確,回去五六個人就夠了。到時候,宋老二,江駝子,他們幾家又是十來個,一共十幾個人。拿點銀子,搬點家具,帶點樹苗、種子,都沒問題。”陳紙匠說,“要是回去的人太多了,吸引眼球,反而很危險。”
良補(bǔ)鍋匠說:“那就我們回去幾個吧。”
“不。”陳紙匠說,“良補(bǔ)鍋匠就不走了,修房子還有很多事情,你來幫他們安排。回流沙堰,由我負(fù)責(zé),另外找?guī)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