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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 飄飛的殘葉
  • 陶永中
  • 4600字
  • 2023-08-19 14:36:30

正月十二,天氣晴朗。

鄉親們在小溪旁邊開墾荒地,勞動了一個上午。午后,男人們休息去了,女人們收拾衛生。黃大嫂、李幺姑、陳二嫂,以及好幾個婦女和年輕女孩,拿了許多衣物,來到溫泉旁邊。她們一邊清污除垢,一邊說笑。

“身上太臟了,這里都是女的,我要洗個澡。”李幺姑說著,脫了衣服褲子,跳進水中。“這水不冷不熱,很舒服。你們幾個也來洗洗吧。”

“洗就洗。”黃大嫂說,“不然一身汗水氣味,誰都不喜歡。”

溫泉池里的水不深不淺。其他幾個女子見李幺姑、黃大嫂洗得開心,也跟著下了水。

這時,云三嫂與張大疙瘩幫黃幺娘搭棚子,一人扛了兩根斑竹,路過溪邊。李幺姑吶喊說:

“喂,云三嫂,下來洗澡么?這水很舒服。”

云三嫂累得滿頭大汗,正想擦擦汗。聽見李幺姑喊她,咚聲甩了斑竹,很快跑了過來。“乖,你們都洗好久啦?”

“剛下來一會兒。”李幺姑說,“趕快下來吧。”

幾個大女子,簡直太放肆了。她們趁周圍沒有男人,大白天的,公然赤條條地一起泡在溫泉里面。搓污垢,濺水花,你追我逐,說笑話,嘻嘻哈哈,樂得一點不像樣子。

洗過澡,各忙各的去了。陳二嫂和李幺姑回到小山腳下,見楊大嫂坐在石頭上面,悶悶不樂。李幺姑問:

“楊大嫂,你怎么不出去走走呢?”

楊大嫂不僅沒有答應,反而把頭低了下去。陳二嫂連忙問道:“怎么,你哪里不舒服?”

“孩子他爹,一走就是這么多天。”自從楊郎中走了以后,楊大嫂一天到晚都擔心。但達爾齊太遠,她去不了,只好把苦衷壓在心里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舒服得起來吧?”

“沒事,”李幺姑說,“楊郎中是一個很有頭腦的人。”

“昨晚上,夢見他被人甩到河里去,直喊救命……”楊大嫂說著,汪聲哭了起來。

“你想得太多了,”陳二嫂安慰楊大嫂說,“夢是亂做的,怎么信這些呢?”

“在楊家林沒被軍兵殺死,在路上沒被餓死,在雪地里沒被凍死,走到壩子里面來,眼看就要出頭了,誰知……早知道要走到這一步,我就不罵他了吧……”

“以前,連他都經常鼓勵我們,現在輪到他了,”陳二嫂說,“你要相信他,不應該有事的。”

“是嘛,我也希望沒事。”楊大嫂哭著道,“可是這么多天了,要是沒死,為什么還不回來?”

李幺姑和陳二嫂勸了半天,楊大嫂心情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哭得愈加不可收拾。李幺姑和陳二嫂只好去找云三嫂。云三嫂又把楊大嫂的情況,給補鍋匠大哥一談,良補鍋匠說:

“這事與我有關,無論如何,我也要去達爾齊再走一趟。”

說實在的,從流沙堰走來,大家經歷了一次次生與死的考驗。所有人都非常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友誼和感情。

楊郎中十多天沒回來,大家肯定為他擔心。經云三嫂提議,當初一路去達爾齊的幾個鄉親,都愿意到達爾齊找楊郎中。

“這畢竟不是去打架,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因素,江泥水匠和周大爺就不去了。”良補鍋匠說,“我另外再喊幾個。”

當晚,大家準備停當,只等天亮出發。可是不到半夜,云三嫂頭昏腦脹,四肢無力,周身不和。本來吃野芋禾中毒都還沒完全康復,現在又生病了。

云三嫂仔細一想,才知是白天大汗淋漓,就下水洗澡,閉汗了。

天亮以后,云三嫂站立不起,只好由良補鍋匠和其他幾個鄉親,陪楊大嫂去找楊郎中。良補鍋匠他們剛剛起身,郭二公子跑了過來,悄悄提出一包銀子,塞到良補鍋匠手里,要他順便再買一些糧食。良補鍋匠剛把銀子包好,放在身上,馮水生叮叮咚咚跑過來,一把將郭二公子拉到旁邊,問:“銀子呢?”

“給補鍋匠大叔了。”

“什么,給他了?”馮水生臉色一沉,“你簡直是……”

“怎么樣嘛?怕我把郭二公子的銀子吞了是嗎?我這個人的心,究竟好黑呀?上次就這樣,說得那么難聽。”

馮水生處處防著良補鍋匠,良補鍋匠心里很不高興。

“那你把達爾齊去吧。腰痛,純粹就是裝。”

“不不不,補鍋匠大叔。你別多心,沒有說你。他說的不是這個事情。”郭二公子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們走吧。”

離開壩子,楊大嫂尋夫心切,加上良補鍋匠路徑已熟,他們當天擦黑,就到了達爾齊。怕出意外,他們仍在西番人廢棄的馬棚里面,待了整整一個晚上。

天亮以后,楊大嫂與陳二嫂,扮成男人模樣,與良補鍋匠、吳根根一起,到了達爾齊街上去。他們一邊走,一邊留意著每一個攤點。但來回尋了許多遍,始終沒有看見楊郎中與何老二的人影子。楊大嫂慌了,大家四處打聽,誰知西番人要么就是不知道,要么就是聽不懂,要么就是不答應。最后沒辦法,良補鍋匠只好去找彭大胡子。恰恰彭大胡子不在,他妻子央金,也同弟媳一路,朝覲去了。

回到馬棚,楊大嫂大哭不止。

大家在馬棚里面,又艱難地熬了一夜。第三天一大早,良補鍋匠便和幾個男的,先到達爾齊街上尋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人。良補鍋匠才喊上楊大嫂和劉裁縫,再次來到彭大胡子家門前的樹林里。他們等呀等呀,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時候,彭大胡子終于回來了。

“彭大老表。”

“哎呀,補鍋匠大哥。”彭大胡子把劉裁縫和楊大嫂看了看,說,“你們,稀客,稀客。”

大家站起身來,在屁股上拍了拍。

彭大胡子問:“你們,什么時候來的?”

“昨天就來了。”良補鍋匠說,“沒有找到你。”

“真對不起,昨天有事,沒有回來。”彭大胡子問,“表妹呢?她沒有來?”

“她有事。”良補鍋匠說,“這次沒有來。”

彭大胡子耿直,一點也不懷疑良補鍋匠他們是說假話。熱情地把大家請到家里面,坐了下來。良補鍋匠說:

“今天我們來找你,是想問你,見過楊郎中嗎?”

“楊郎中呀。”彭大胡子說,“見過,見過。”

“他師徒倆,”楊大嫂問,“人沒問題吧?”

“哪有什么問題哦?在寨子里擺了一個攤點。都好幾天了。”彭大胡子說,“他師徒倆能干,搞得相當不錯呢。”

“想起來了,還沒給你介紹過。”良補鍋匠說,“這是他愛人。”

“愛人?”

彭大胡子見楊大嫂女扮男裝,有點回不過神來。楊大嫂一把就把頭上的皮帽揭了下來。彭大胡子忙說:

“嫂嫂好。”

良補鍋匠又指著劉裁縫說:“這是劉裁縫。”

彭大胡子說:“劉師傅好。”

劉裁縫也禮貌性地回應了一句。

“真不遇巧。偏偏這兩天,他們師徒倆到土司家里去了。”彭大胡子說,“沒在達爾齊街上。”

楊大嫂說:“難怪找不著他們。”

良補鍋匠問:“知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今天中午就回來。”彭大胡子說,“土司女兒久病,他們每隔兩天,就要上門去一趟。本來昨天就該回來,土司澤巴要他們順便去給他丈母娘,把把脈,所以耽擱了。”

“師徒倆出來十多天,他愛人很擔心。”良補鍋匠說,“知道他們平平安安,我們就放心了。”

“我說這樣吧,彭哥,在這里給你增添麻煩。”楊大嫂說,“我們到街上去等他算了。”

“不,大家都不是外人,隨便一點。我馬上煮午飯。”

“不麻煩,中午飯就不煮了。”良補鍋匠說,“我們還有幾個鄉親在街上。”

“那么遠來,哪有餓著肚子走的?補鍋匠大哥,你也算這家里的半個主人,辛苦你去走一趟,把幾個鄉親全都請到家里來,吃頓便飯。”

彭大胡子一人在家,手忙腳亂,便把內弟請來幫忙。

良補鍋匠把黃篾匠他們帶到彭大胡子家里,閑聊一陣。楊郎中和何老二,也來到了彭大胡子家里。

楊郎中走進門檻,楊大嫂心中大喜。可黃篾匠和王瓦匠,就有一些不自在了。不過,楊郎中對著他們笑了笑,氣氛很快融洽了下來。大家話明氣散,都勸楊郎中一路回壩子里去。可楊郎中說,土司女兒的病還未痊愈,無論如何,要醫好才能離開達爾齊。

飯后,彭大胡子又幫忙搞了一些大麥和小麥。

第四天,東方剛剛發白,良補鍋匠他們挑著糧食,便離開了彭家。走過吊橋以后,大家使勁趕路。不久,他們走過河谷,就進入了山林。

忽然,天空明亮起來。良補鍋匠抬頭看了看,說:“不好,很快就有一場大雪。”

“大雪不要緊。”王瓦匠說,“只要不是下大雨就好辦。”

“好辦?”良補鍋匠說,“你清楚山里面的雪,是什么樣子嗎?”

“隨便它什么樣子。”劉裁縫說,“反正不濕衣服。”

“是不濕衣服,”良補鍋匠說,“可是堆厚了,就連路也看不見,而且還冷得死你。”

良補鍋匠話剛說完,突然一陣狂風,呼嘯而來。

“這么大風,”吳根根嚷道,“我們返回達爾齊算了。”

“不劃算。”劉裁縫說,“走都走這么遠了。”

“你看這么嚇人。”吳根根說,“如果到了中途,離兩頭都遠,我們走不動了怎么辦?”

“風里來雨里去,才第一次嗎?”黃篾匠說,“你要知道,壩子里面的鄉親,還等著我們呢。無論如何也要趕回去。”

大家轉過山頭,密密麻麻的雪花,鋪天蓋地撒了下來。那一陣緊一陣的寒風,又把堆在地上的雪花,卷了起來。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

“大家注意,千萬不要踩虛腳了。”良補鍋匠心中焦急,不停地吼著道,“走快點。像你這個腳步,到達壩子里面,不知會需要多長時間。”

風雪太大了。大家走得相當艱難。吳根根說:

“找個巖窩歇息行嗎?”

“不行。天黑以前,必須趕攏木屋。”良補鍋匠大聲說道,“這是一場,從來沒見過的大雪。一旦堆厚了,根本沒法趕路。”

大家冒著風雪,又堅持走了一陣。

“恐怕真要歇息喲。”王瓦匠說,“連路都看不見,怎么走?”

“看我發火了,沒那么多理由可講。”良補鍋匠知道壩子里面,本身有人對他有看法,加上鄉親們急著需要糧食,如果買到糧食不按時返回壩子去,必然有人要說閑話,所以他黑著臉色,不講情面。“如果大雪封山,就不知道要耽擱多久,才能返回壩子里面。那不是把老婆孩子餓死完,那不是把鄉親們餓來一個都不剩?”

“對,歇不得。”黃篾匠說,“把吃奶的力氣,全部拿出來。”

“楊大嫂,陳二嫂。”良補鍋匠回頭吶喊道,“把眼睛睜大點。”

“知道。”

“知道。”

暴雪堆得越來越厚了,大家只好杵著木棍,沒命地往木屋趕去。

下午過一點,大家終于走到木屋。在木屋住了一晚,第二天麻麻亮起來,良補鍋匠與黃篾匠走出木屋一看——糟糕!天上仍然大雪紛飛。地上白雪,已經堆了厚厚一層。

良補鍋匠上前試了一下,差不多齊腰深,頓時心都涼了。

黃篾匠問:“這么大的雪,怎么辦?”

良補鍋匠說:“一個字,走。”

“可是走得動唄?”

“走得動要走,走不動也要走。無論如何都要走。”

“那好吧。”

良補鍋匠與黃篾匠跑回木屋,很快把大家喊了起來。

大家走出木屋,根本不知道哪里是下腳的地方。良補鍋匠和黃篾匠走在前面開路,可是后面幾個跟不上。他們走了好一陣,才走不到一根田坎遠。良補鍋匠大發雷霆:

“楊大嫂,把你身上的東西,勻點給我。陳二嫂,把你身上的東西,勻點給竹啞巴和吳根根他們兩個。快!”

一行八人,強行走了一陣。劉裁縫掉下山崖,險些喪命。盡管良補鍋匠和黃篾匠都有一把力氣。但他們還是用了很多時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劉裁縫以及他身上的麥子拉起來。實在沒法走路,大家只好返回木屋。良補鍋匠又找來木板和棕繩。把東西捆在上面,氣力大的拉,氣力弱的爬,結果還是不行。

就這樣,他們反反復復,試了很多次,就是走不出去。逼迫住在木屋,等待天氣好轉。可是,他們一等就等了許多天。真是人要發奮,天又不肯。一個個急得都快瘋了。

這天半夜,良補鍋匠實在睡不下去,他輕輕站起身來。隔壁屋子里,楊大嫂和陳二嫂又在哭泣,良補鍋匠的淚水,也封不住地流了出來。他一個人走出木屋,靠在樹上,他心中真的不是滋味呀。

從噩夢里飄來的雪花,

鋪天蓋地堆在了我的面前,

把我困在荒野進退兩難。

想起苦難深重的鄉親,

我已不知急出多少冷汗。

三更夜半,哭聲慘淡。

抬頭望去,心中還是那樣茫然。

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

立即飛到你們中間,

緊緊依偎,生死相伴。

那年,我曾經撐住了一片天。

如今,卻撐不過這一場難。

難道我炙熱的情懷,

真就這樣,被羞辱,被淪陷?

人走霉運,受窘到了極點,

我的“奢侈”頃刻成了夢幻。

即使可以停住光陰,挽回時間,

也沒有人理解我今生今世的遺憾。

所以我不得不祈求老天,

保佑我的鄉親們平安,

來世做牛做馬,我加倍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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