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 飄飛的殘葉
- 陶永中
- 2510字
- 2023-08-19 14:09:26
一晃過了十多天,鄉親們還是沒有找到曹王壩。
云三嫂心中內疚:我不僅對不起我的狗娃兒,對不起馬馬兒,更對不起鄉親們呀。大家要我承頭,可我這個頭真的沒有帶好。下一步怎么辦呢?周圍都是自然條件這么差的大山,哪有什么曹王壩嘛?
云三嫂沒辦法,她撈著衣襟,擦了擦眼淚,然后用她那歉意的目光,把大家看了看。
“云三嫂,大家都喊累。”黃篾匠說,“我看這里多少有些陽氣,休息一下吧,也正好等一等后面還沒上來的鄉親們。”
“早該等等了。”陳秀才說,“要是后面的鄉親走丟了,誰還有力氣去尋找他們呀?雙腳早已提不動也。”
“行。”云三嫂有氣無力說道,“那就歇歇吧。”
長途跋涉,饑腸轆轆,鄉親們早已疲憊不堪。一聽要停下休息,忽然就沒勁了。誰也不管地上是干是濕,一屁股坐了下去,甚至直接就橫七豎八倒在地上,躺著,趴著。
云三嫂也放下包袱,幫狗娃兒和馬馬兒把肩上的包袱取下來后,又匆匆忙忙與補鍋匠大哥和楊郎中一起,轉身來到山坡上,等待后面的鄉親們。
當那些精疲力盡的大爺大娘,從他們眼前經過時,就主動上前接過包袱,或者搭把力,再把他們攙扶到休息地點去。
走在后面的陳幺爺和王幺娘夫妻二人,年齡都才六十多個零頭。從趙莊出來,他們吃野草,啃樹皮。腸道堵塞,痛得死去活來。盡管楊郎中醫術不錯,卻也拿他們沒辦法。
夫妻二人剛一上來,看見到處都在呻吟,頓時淚水長流。陳幺爺長嘆一聲,說:“這人真沒意思了,這人真沒意思了……”
說著,夫妻二人走到懸崖邊上,抱在一起,跳了下去。當云三嫂他們追上去時,已經晚了。那懸崖,少說也是上百丈。一旦跳下去,連尸體都找不回來。云三嫂和周圍鄉親沒有法子,只好跪在地上,祈禱他們來世投生好人家。
大家還沒站起身來,只見又有幾個鄉親,哭著鬧著,跑到懸崖邊上,要尋短見。
大家頓時慌了,紛紛跑上前去,攔住他們。
“你們這是干什么嘛?鬼找著了是嗎?”云三嫂不奉情地嚷道,“張大爺,李大娘,還有你們幾個。也不替我們想想,這是一個群體呀,你們走了,我們心里會好受嗎?大家發了誓的呀,生要生在一起,死要死在一塊,怎么就忘了呢?饑寒交迫,不僅你們難受,大家都難受嘛。無論如何,要振作精神,渡過難關。”
想得開的鄉親們,左勸右勸,總算把想不開的鄉親們,勸了轉來。但懸崖旁邊不宜停留,大家只好又往前面走了幾里路遠,找了一個稍微平坦的谷地。可大家坐下不久,天色突變。鋪天蓋地的雪花,說來就來了。
云三嫂大驚失色,這究竟是把哪路山神招惹了?天氣變得如此之快。鄉親們不得不抓著行李,趕緊往背風的山崖底下跑去。
在山崖底下,大伙灰心喪氣,許多人說長說短,埋怨起來:
“早知道要跑到這個鬼地方來,我寧愿死都不出來。”
“還是李茂盛他們好,真后悔沒跟他們一路。”
“一路?不打一盆水來照一照,人家要不要你一路吧?”
“命就是這樣,后悔不起作用。”
“我早就懷疑云三嫂了,她根本不行。要指望她把我們帶到曹王壩,我看她沒那個本事。”
“不是云三嫂沒本事,是郭大漢兒連累了大家。要不是他做那些缺德事情,我們怎么會落到這個地步呢?”
云三嫂聽見有人含沙射影說她,心里非常難受。
她想靜一靜,就埋頭離開了人群。云三嫂剛剛走開,陳秀才、楊郎中、黃篾匠,也跟在她身后走了過來。云三嫂聽見聲響,回過頭來,流著眼淚說道:“現在又走到了大山里面。說句實在話,我也不知道還能撐得了多久?沒有吃,沒有穿,病餓交加。大人孩子驚呼叫喚,哭爹喊娘。我心里真的很難受呀。”
“是的。”黃篾匠說,“再這樣拖下去,只怕沒幾個撐得住了。”
“自從八層寺出來,接二連三的禍事,都降臨在我們的頭上,短短幾天就死去那么多人,看來我還是不行。俗話說,人貴有自知之明,這個擔子,我無法勝任。幾位大哥,你們重新找人吧,對嗎?”
“你真是。”楊郎中早料到云三嫂,有畏難情緒,頓時就把臉色一沉,“叫我們怎么說呢?”
“遇上困難就不挑擔子,”陳秀才見云三嫂要逃避,心里也是很不高興,“虧你說得出口。”
“這個時候,”黃篾匠說,“云三嫂,你打不得退堂鼓呀。”
“我也承認,云三嫂說的都是實話。你確實不行,但與其他人相比,你已經夠強了。我只想問你一句,在這么多人里面,除了你,還有誰能夠領這個頭?”楊郎中看了看周圍的幾個人,接著說道,“首先,我楊懷山是不行的。性格生錯了,沒辦法。李茂盛他們走了以后,你補鍋匠大哥,雄心勃勃,要把大家帶到曹王壩,可大家不聽他的。實踐證明,他也不行。既把人搞不到一塊,也把人指揮不動,事情多了就理不清頭緒。說白了,他不是領頭的料。陳紙匠呢?盡管他人很聰明,但他長期在外,大家對他不夠了解。加上他手臂化膿,到今天都還把手舉不起來,料理他自己就已經夠了。領頭,不現實。陳秀才嘛,人品不錯,而且又讀過書,做這些事情,我覺得,能力還是差了點。黃篾匠很活躍,可是同樣很少有人認識他。邱茶壺被郭大漢兒連累,大家不信任他。江泥水匠也不行,其他幾個年輕人更不行。這就是說,除你之外,已經沒人能夠領這個頭了。”
“當初大家之所以要你來領頭,那可不是亂說的。”黃篾匠說,“你年輕,活潑,又心細,判斷問題很準確,人緣關系不錯,而且非常善良……”
“難道你們還沒看出問題來嗎?情況一天比一天糟糕呀。”
“早就看出來了,”陳秀才說,“但不是你的原因。”
“十個黃花女,比不過一個跛腳兒。”云三嫂說,“各位大哥,領頭這個擔子,我真不能勝任呀。”
“云三嫂,今天就給你明說吧,你必須勝任。”楊郎中有生以來,大概是第一次把話說得這樣沒有余地,“能夠勝任要勝,不能夠勝任也要勝。推是推不掉的,你看著辦吧。”
“你們真要強迫我?”
“話是不好聽,但道理很清楚。你說強迫就強迫吧。”楊郎中說,“沒辦法,反正你是甩不脫了。”
“你們,”云三嫂說,“太不講理了吧。”
“好話歹話,一路走來,都給你講了,你就是聽不進去。”楊郎中停頓了一下,才緩和口氣說道,“我們把你推到前面去,究竟是給你出過難題?還是給你擺過爛攤子?我們幾個,可以說都把你當成妹妹來看待,處處給你支持。良補鍋匠是你的兄長,不相信我,總該相信他吧。”
“不是我不相信你們,問題是這么多人倒下去,就爬不起來,我心里面難受呀。我怕我的運氣不好,連累大家。”
“云三嫂,你想多了。”陳秀才說,“說句實在話,千萬不要學我。想多了,簡單的問題,也會復雜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