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飄飛的殘葉
- 陶永中
- 3590字
- 2019-03-08 16:24:50
“跑?跑嘛!一刀砍死你!”
陡然之間,跛子不跛了,瞎子眼睛睜開了。誰也沒有料到,幾個逃荒模樣的客官,竟然是軍兵派來的先遣人員。跛子,瞎子,唰聲抽出藏在口袋里面的大刀,分別跳到郭公子和譚木匠面前,將他們約束起來。土里土氣的中年漢子,更是眼疾手快。只見他身影一閃,就一把抓住馮水生領(lǐng)口,揚著大刀,厲聲吼道:
“走!老老實實去撐船!”
昨天一大早,這幾個先遣人員,潛入飛花渡兩岸村子,四處找船。結(jié)果,船是找著幾只,但都破了。正當他們要去上河壩的時候,偶然發(fā)現(xiàn)郭公子三人,在渡口旁邊的楓楊樹下修船。于是悄悄看了半天。等郭公子他們收工以后,又親自跑到船上去,仔仔細細,察看核實后,方才離開。
今天,天還沒亮,他們化裝來到渡口,躲在隱蔽處。直到接應(yīng)時間差不多了,才走了出來。
對郭公子他們來說,雖然是三個對三個,但這是有心安待無心人。況且,對方訓(xùn)練有素,手里又有真家伙。所以,他們根本沒法應(yīng)對,眼前這種突發(fā)情況。明晃晃的大刀擱在脖子上,馮水生不得不去撐船。他拿著篙竿,使勁把船拉入水中,想起郭夫人還在棚子里面,便抬頭說道:
“幾位爺,沒什么說不好的。放了他們吧,撐船算我的。”
馮水生說的“他們”,當然是指郭公子和譚木匠。他明知要喊對方放人,是不可能的,但他故意要說。而且,說話的時候,還把“幾位爺”喊得格外大聲。其目的,是想提醒棚子里面的郭夫人。一定注意,千萬不要出來。
郭夫人隔棚子聽見了馮水生驚慌顫抖的說話聲,她伸著脖子一看,只見對岸立著許多軍兵。這邊河上,又有人提著大刀,逼著馮水生。對面路上,兩個家伙揚著大刀,對著自己的相公和譚木匠。
郭夫人頓時嚇得目瞪口呆。別說喊她不要出來,此刻,就是借她二十四個膽子,她也不敢出來。
“鬼話!走!”
馮水生被押著撐船去了,譚木匠試探性地說了一句:“好漢,求求你放了我們吧。”
“想得美!”瞎子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給老子放老實點!”
“我們上有老,下有小,就做個好事吧。”
郭公子求情,并非只顧自己,把馮水生丟下不管。而是想感化對方,既保大家安全,也可以把郭夫人一起帶走。
“你這些話,老子聽得多了。”剛才裝跛子的家伙,把大刀拿在郭公子面前,晃來晃去。“哪一個不說他上有老下有小呢?哄鬼是嗎?”
“真的,求求你吧,”郭公子說,“真的。”
“錘子才真的!船老板跑了怎么辦?我到哪里去找人呢?不準動!動,老子一刀砍死你!”
“跛子”話一出口,郭公子和譚木匠方才明白。原來幾個家伙,不僅要拿兩人要挾馮水生,還要預(yù)防馮水生反抗被殺,或者逃跑時,拿兩人去做替補。
譚木匠心里道:一來就遇上軍兵,運氣太不好了。與其拿命來跟他們賭,不如突然反抗,趁早跑了穩(wěn)當。現(xiàn)在面前,只有兩個拿刀人。硬拼,應(yīng)該跑得了。于是他假意咳嗽一聲,暗示郭公子做好準備,誰知郭公子卻沒反應(yīng)。
當然,郭公子并非沒動腦筋。他沒反應(yīng),是因為他放心不下郭夫人。
此刻,郭夫人還在棚子里面。棚子離渡口太近了,而且它位置沒有生好。北面,東面,緊靠溪河水道。雖然西邊不遠就是進村的大路,但被爛水坑分隔開來。水坑又寬又深,根本過不去(當初之所以要把棚子建在那里,就是圖它幾個方向都不能通過,顧客行李,才不至于遭棒客和小偷)。棚子旁邊,是有幾棵樹木,但不成林,沒有荒草,無法藏身。
如果郭夫人一旦被軍兵發(fā)現(xiàn),肯定跑不了。
郭公子想:如果夫人悄悄待在棚子里面,相對而言,安全得多。要是兩個男人突然跑了,她肯定產(chǎn)生恐慌(因為郭公子最了解她的性格)。人一恐慌,腦袋瓜子容易出差錯。萬一驚叫或者亂跑,后果自然不必說。再說兩人一跑,也會給馮水生增添極大麻煩。反正我們都是庶民百姓,既沒為非,也沒作歹。用船運載他們,已經(jīng)對得起他們了。他們沒有理由對我們下毒手呀。
譚木匠想:對岸那些軍兵,一個個滿臉橫肉。看見生人,完全可能蠻不講理。而且,這又不是沒有先例。云三嫂她丈夫和公公,就吃了這個虧。如果我們跑了,郭夫人她人又不傻,不可能跟著亂跑。因為里面,明明就有一堆麥稈,完全可以藏身。只要不出聲響,軍兵發(fā)現(xiàn)不了她。而馮水生呢,他是船工,軍兵過河全都靠他,所以軍兵不可能殺掉他。
眼看馮水生,已經(jīng)把船撐到了對岸去,但兩人想法不一致。譚木匠一個人,自然不敢妄動。
首批軍兵過河以后,郭公子滿以為會放了他們。因為馮水生,已經(jīng)老老實實撐船了。再拿刀來要挾他們,已經(jīng)沒有必要。殊不知,兩個拿刀軍兵不僅沒有放走他們,反而又跑來幾個活躍分子,把他們緊緊圍在中間。這樣一來,郭公子和譚木匠,驟然增加了十二分的危險。
就在郭公子和譚木匠嚇得冷汗直冒的時候,偏偏有幾個軍兵跑到棚子旁邊去小便。郭夫人嚇慌了,就鉆到麥稈里面藏了起來。麥稈早已受潮霉變,一股股霉臭氣熏人刺鼻。竟把郭夫人嗆得不停地咳嗽起來。
郭夫人被發(fā)現(xiàn)了,軍兵們立即跑去報告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
“什么?小婦人?”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肥頭大耳。一聽說話,就知道不是個東西。“長得如何?”
“里面黑黢黢的,”其中一個軍兵說,“看不清楚。”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把烏紗帽揭來遞給旁邊瘦子后,對旁邊軍兵說:“走,看看她究竟是哪里來的妖精。”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被軍兵帶到棚子里面一看。
“喲……”龜兒子猛然一驚,頓時歡喜起來。“日你的溫傷①……這么漂亮……”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一見漂亮女人,即刻就起了歹心:反正目前社會混亂,趁渾水打一蝦笆,搞幾個民女,也不會有人知道。退一萬步說,就算有人知道了。他們也搞不清楚,我是大明命官,還是大西命官。傳出去了,未必就會有人相信。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了呢?”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拖聲拖氣,假裝斯文。“怎么不說話?你看外面,多舒服的,出來吧。”
郭夫人聽見令人作嘔的說話聲,嚇得直往麥稈里面鉆。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很不高興,把手一揮。幾個軍兵,隨即就將郭夫人從麥稈里面拖了出來,約束在樹干旁邊。
“哈呀,這個妖精,居然還是少婦呢。”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就像幾百輩子沒有見過女人的樣子。不禁用色迷迷的眼睛,把郭夫人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還拿鼻子在郭夫人身上,聞來聞去。旁邊軍兵們斜著眼睛,睥睨他太不要臉的丑態(tài)。但他盯得郭夫人來,一點沒有注意著大家都在鄙視他。
周圍雅靜起來,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口水流來牽成長線,獸性似要發(fā)作。由于他過于出丑,不料就有軍兵在旁邊故意咳嗽起來,搞得他心里很不舒服。只好退后一步,連聲嚷道:“走走走,弄起走,弄起走。給我弄起走,趕快給我弄起走。”
當然,站在一邊不停張嘴吞口水的幾個軍兵,也是早就不懷好意,躍躍欲試。聽見吩咐,便一窩蜂沖上前去。扭住郭夫人假意拖拉,趁機東摸西摸。隔得較遠的也不甘后人,推的推,撞的撞,只想掀開前面的人,好讓自己撲上去。
郭夫人遭遇非禮,被約束在不遠處的郭公子。不顧一切,大聲吼了起來:“軍爺,軍爺,那是我的妻子。求求你們放了她吧,你們不能這樣對待她呀……”
可惡的軍兵們,裝聾作啞,無論郭公子怎樣哀求,就是不予理睬。身為丈夫,郭公子咽不了這口惡氣。他硬著頭皮,撐起身來,準備跑過去保護她。可他剛跑兩步,旁邊軍兵掄著刀背,砰砰砰砰,在他身上重重地捶了幾下。
“軍爺唉……”郭公子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喊著,“求求你們吧,她有孕在身,你們做個好事吧。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軍爺,她真是一個有孕在身的弱女子,謝謝你們放過她吧。我給你們磕頭。我給你們磕頭吧。”譚木匠也為郭夫人求情,“你們無論如何,要網(wǎng)開一面呀……”
軍兵們?nèi)斪鞴雍妥T木匠沒在旁邊。生拉硬扯,把郭夫人拖到了大路這邊來。郭公子忍著劇痛,拼命追過去,抱住郭夫人:
“……你們不能這樣亂來呀,你們也有姐姐妹妹呀。軍爺……我求求你們,放過我妻子吧……哎呀,軍爺唉,放過我妻子吧……”
“哼,你妻子?”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揪著郭公子的一撮頭發(fā),惡狠狠地說道,“你還會編造謊話呢。”
“真的,我妻子,她真是我妻子。這位爺,她大著肚子,求求你放了她吧,求求你吧……哎呀,哎呀……”
“你妻子,”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眼睛一瞪,“你拿證據(jù)來。”
“我可以作證,真是他妻子。就前面流沙堰村子的人。”譚木匠嗵聲叩了個響頭。“這位爺,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你這個刁民,哄鬼是嗎?私藏婦女,已經(jīng)犯了王法。見了本官,還敢狡辯。當著這么多人,串通起來作偽證。”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暴跳如雷,厲聲吼道,“給我打!給我打!”
罪該萬死的軍兵們,頓時就將郭公子和譚木匠壓在地上,反扭雙臂,將腦袋對著地上石頭,反復(fù)碰撞。
郭公子和譚木匠,很快就被碰得頭破血流,癱倒在地。
“姑娘,別害怕。這是例行公事,查清楚了,就什么都了了……是吧,目前社會混亂嘛。這,都是為了保護你呀……”
“呸!”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么亂吐口水呢?不過沒關(guān)系,我就喜歡你吐口水的樣子。”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不知羞恥地說著,又伸出流氓似的手,去拉郭夫人,“走吧,去好好配合,盤查盤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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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日你的溫傷:驚訝、贊嘆。與啊、喲、哎等意思相近。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