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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這天早晨很冷,河壩里更冷。

云三嫂才來一會兒,頭頂上,就結了一層硬硬的白霜。她提著水壺,來到譚木匠他們面前,放下茶杯,沖上開水,說:“這是郭夫人給你們泡的熱茶,都來喝點吧。”

譚木匠和馮水生說:“道謝,道謝。”

云三嫂很想和譚木匠他們這些,出過遠門的人,多聊一會兒。聽一聽外面是什么情況,便主動打開話題說道:“還是你們好,跑得及時。”

“好?只怕說來你也不相信。”譚木匠說,“這半年,我們到處討口要飯,受的罪,不比你們少呀。因為不光溪河兩岸,打打殺殺。其他地方也一樣,兵荒馬亂。甚至還有瘟疫。”

“瘟疫?”

“你不知道嗎?”馮水生一口接過去說道,“嚇得死你。”

“在外面,如果生瘡害病,就看自己的命了。要是命大,受點罪,死不了。要是命薄,就只有活生生折磨而死。你看嘛,跑出去那么多人,才回來多少呢?不到一半。”譚木匠盯著云三嫂,“不瞞你說,我都算死一回的人了,差一點就回不了家。”

“你那么能干的人,出門都喊受不了。”云三嫂說,“要是我們這些拖兒帶母的,肯定就把什么狼狽的模樣,都要搞出來。”

“是嘛,戰亂,就是這樣的。”譚木匠說,“沒有經歷過,你不知道,不可想象呀。”

“現在回過頭來,仔細一想。”馮水生說,“沒到迫不得已,還是不走為好。”

“家里雖然受罪,畢竟有個窩。”譚木匠說,“外面呢,哪里去住嘛?不僅日曬雨淋,讓棒客強人攆來攆去,連私生子都不如,甚至連豬狗都當不得。”

“聽你們這么一說,”云三嫂說,“真比在夾縫中生存,還要艱難。”

“肯定吧,”馮水生說,“社會一亂,折騰死你。”

“回來這么多天,往天都不覺得,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心里面煩躁得很。”大家聊了一陣,譚木匠突然在心口上揉了揉,說,“該不會是軍兵又要來哦。”

“你……你別嚇……別嚇我了……”云三嫂留守村子幾個月,簡直怕極了,聽譚木匠懷疑軍兵要來,心里驟然緊張起來。“還是先說一句不好的話在這里吧,下次萬一要跑,麻煩你們喊我一聲喲。”

云三嫂正在給譚木匠和馮水生說,如果下次萬一要跑,喊她一聲,卻見郭夫人立在棚子那邊,吶喊說:“云三嫂,時間不早了,你走吧。”

云三嫂想到婆婆有病在家,自己在這河壩里面,又閑著無事。幾句客套話后,便和狗娃兒一路走了。可她沒走幾步,突聽嘭的一聲,她回頭一看,是譚木匠把斧子甩掉,將茶杯砸爛了。

“他媽的,”譚木匠板著臉說,“鬼迷了是么……”

“沒事,”馮水生以為只是斧子掉了,說,“撿來鑲嵌在一起,不就對了唄。”

“鑲嵌在一起?”譚木匠說,“嵌不好了。”

“嵌不好了?”馮水生抬頭一看,見是茶杯砸爛了,說,“你真是……”

誰都知道,斧子手柄雖然沒有完全嵌緊,但在木匠手里,肯定是甩不掉的。馮水生是個船工,一大早遇上譚木匠手藝回潮,心里很不高興,嘰里咕嚕道:

還經常夸口,結果呢?毛手毛腳,連外行都不如。

云三嫂立在不遠處,她見兩人臉色,都不好看,不知道應該怎么說,停頓片刻,離開了渡口。

郭夫人涵養好,她見茶杯砸爛了,二話沒說,重新拿了個土巴碗來將就用。然后回到棚子里面,獨自拿出隨身攜帶的針線,做起嬰兒鞋子來。

郭公子推車返回渡口,把橋板和木樁搬下來后,上了船去。三個男子漢,一個編篾蓬;一個剃節包,劃竹子,間插寬厚篾片;一個打楔子,勾填縫隙。

忽地,譚木匠抬起頭來,莫名其妙東張西望。

馮水生問:“你看什么?”

譚木匠回答說:“好像有人喊我。”

“喊你?”

馮水生反問一句后,也與譚木匠一起,東看看,西看看。可河壩里面,根本沒人。過了一會兒,譚木匠又四處張望。馮水生說:

“又怎么了?過場多。”

“真有人喊我。”

“喊你?我怎么沒聽見?”馮水生問,“郭公子,你聽見了嗎?”

“好像是在吶喊。”郭公子伸起腰來聽了一番,但同樣沒發現什么。

“你聽你聽。”譚木匠偏著腦袋,問,“聽到沒有吧?”

馮水生立即抬起頭來,把前后左右都看了看,說:“誰喊你哦?鬼都沒有一個。”

“你不相信,真的。”譚木匠說,“就是有人吶喊。”

“不可能。”馮水生說,“多半是聽錯了。”

“聽錯了?”譚木匠用手指在耳朵里面,輕輕挖了挖,心里道:聲音這么清晰,怎么會聽錯呢?我耳朵又沒問題。

不知道譚木匠是因為砸爛杯子,影響了心情,還是真的有人在遠處吶喊。總之,馮水生怕他犯疑心病,便故意找些話題,分散他的注意力。

“譚木匠,這么多天了,怎么沒見你家外侄陳紙匠出過門呢?”

當然,馮水生之所以這樣問譚木匠,是因為譚木匠一直單身(三十來歲才學做木匠手藝,而且還是自學成才),后來遇上戰亂,搬到了相隔兩里路遠的姐姐家中。不過,說是姐姐家中,其實姐姐、姐夫都在十多年前就已經走了。姐姐命下,只有一子,就是陳紙匠。陳紙匠妻子,也于三年前病故。陳紙匠常年在外,譚木匠搬到姐姐家中,實際上,家里就只有他和他侄孫地瓜兒二人。

“你們沒有一路回來嗎?”

“他岳父家的人都死完了,他去燒紙錢。”

“難怪一直沒有見過他。”

“說到陳紙匠,我還特別想念他呢。”郭公子說,“以前,他幫了我很多忙。”

“郭公子說這些。你看吧,我們一家人,經常來借糧借錢。早攏早拿,遲攏遲拿。”譚木匠說,“簡直就像理所當然一樣。”

“沒那么嚴重,”馮水生說,“鄰居嘛,相互幫助,都是正常的。”

“馮水生說的,”郭公子說,“的確是真心話呀。”

三人交談一陣,郭公子又問起陳紙匠的家務事來:“陳紙匠還要多久才回來呢?”

“快了,大概就這幾天吧。”

“他嫂子走那么久了,找對象沒有?”

“找什么對象哦?難道你都不知道嗎?一個靠賣手藝吃飯的人,倒好不好,拖個孩子,只夠開生活,一直沒有舒展過。不瞞郭公子說,到今天,跟我一樣,還是單身一個。”

“你錯了,現在是男的少,女的多。”馮水生說,“可能他想選一個漂亮的。”

“不,我們侄兒,沒有那么挑剔。”

“那就是姻緣沒到。”郭公子說,“陳紙匠不僅人聰明,心腸好,手藝還不錯。不說找一個未婚女子嗎,找一個二婚女子,是沒問題的。”

“不過,還是要提醒他一下,”馮水生說,“可以找對象了,別把機會錯過了。”

郭公子他們一邊修船,一邊閑聊。

“唉,船老板——”

忽地,有三個逃荒模樣的人,從村子方向走了過來。郭公子他們隨即抬頭,都把幾個逃荒模樣的人,緊緊盯著。

“你們的船修好沒有——”

馮水生回答說:“還沒有。”

郭公子心里道:這人真是好眼力呢,那么遠就看見我們在修船。

三人慢慢走了過來。其中矮的那個是跛子,聲音雖然奶氣,但面容卻很蒼老,剛才喊話的就是他。瘦的那個是瞎子,三十歲左右,下肢長,上身短,拄根棍子,陰沉著臉色,走在后面。另外一個土里土氣的中年漢子,挑著輕飄飄的籮筐,走在中間。

“幾位客官。”譚木匠招呼道,“你們是不是要過河去?”

“肯定要過河嘛,走都走到這里了。”跛子用很不禮貌的語氣說道,“還要等多久吧?”

“可能,”馮水生把剩下的活路估算了一下,“還要個把時辰哦。”

“幾位客官,”郭公子客氣地說,“你們等得嗎?”

幾個逃荒模樣的“客官”,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故意裝怪,反正沒有回答郭公子的問話。他們走到離船不遠的地方,停住腳步,窸窸窣窣,就把身上的東西丟在了地上。

“要么這樣吧,你先把他們送過河去。”郭公子對馮水生說,“不然,他們會等得很心焦。”

“對嘛。”馮水生拿起篙竿,說,“過來吧,幾位客官。我們的船,還暫時不能完工,先把你們送過河去算了。”

聽見馮水生吶喊,土里土氣的中年漢子,把馮水生打量一番,問:“你撐得來嗎?”

“河壩里的人,還有撐不來的?給你說吧,我在這河上,都快十年了。”

“那再等一會兒吧。一來我們累了,需要歇一歇;二來老老少少走得慢,盡都還在后面。等我們的人到齊了,一起過河去。”中年漢子說話,還算受聽。“免得船老板,來回跑幾趟,給你增添麻煩。”

三個逃荒模樣的客官,待在不遠處,既不討茶喝,也不過來和大家閑聊。只有跛子顯得很活躍,他腳不停手不住,東走西走。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飛花渡幾個月沒出現過軍兵了,加上郭公子他們忙著修船,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突然,對岸響起了鬧哄哄的聲音,郭公子他們方才抬起頭來一看。只見一兩百個軍兵,立在對岸,想過河來。

“難怪,好端端的塔子,昨晚上倒了。剛才又把斧子甩掉,砸爛了茶杯。”譚木匠說,“原來這些都是劫兆呢。”

“趕快!”郭公子嘣聲跳下船來,提醒幾個逃荒模樣的人說,“幾位客官,趕緊跑吧!軍兵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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