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親們順河西去,走約四里,遇一吊橋。
吊橋很高,也很長。不僅朽得不成樣子,而且,稍微一踩,就左右晃蕩。良補鍋匠害怕大家過橋時,發生意外,便試探性地走到中間,使勁跺了幾腳,沒有問題,才讓大家緩緩通過。可就在江泥水匠,還差十來步就走過吊橋的一瞬間,吊橋,嘎嚓一聲,突然斷了。
“趕快!趕快!”岸上的人,驚詫地鬧了起來。“趕快!趕快!”
江泥水匠出于本能反應,他一把抓住吊繩,死死不放。再由岸上鄉親給他幫忙,費了很大工夫,才把他拉上岸來。
“好險。”
“幸好你手腳靈活。”
江泥水匠臉色鐵青,愣了半天,他才心神不定地說道:“好險呀,就差一點點……簡直把我嚇得要死……”
云三嫂說:“如果反應稍遲一點,可能你就完了。將將聽見嘎嚓聲響,我回頭一看,橋就掉了下去。再也沒有想到,你居然把吊繩牢牢抓住。幸好你手勁相當不錯。”
周大爺說:“你們一家人,真是命大呀。老婆孩子走在前面。要是走后面,這么高,掉下去還會有人嗎?算你家神掛得高。”
走在前面的良補鍋匠和楊郎中,聽見后面,有人驚叫,回頭一問,知是吊橋斷了。
二人很快跑了過來。良補鍋匠老遠吶喊說:“有沒有人掉下去?有沒有人掉下去?”
周大爺說:“差點,但東西掉完了。”
楊郎中說:“東西掉了無所謂,只要人沒掉下去就好。”
良補鍋匠問:“后面還有人嗎?”
云三嫂說:“好像還有吧,就是不知道是哪些人。”
過了一會兒,李茂盛他們出現在了河的對岸。因為河面較寬,水聲很大,良補鍋匠便把雙手做成號筒,放在嘴邊,大聲吶喊說:
“李大爺!吊橋斷了,你們再往前面走一點。找個地方過河來!我們到前面等你們!”
李茂盛聽見良補鍋匠吶喊,也應了一聲。
大家說定以后,良補鍋匠他們在河的這邊走,李茂盛他們在河的那邊走。起初,兩岸的人還能相互看見。山崗遮擋以后,彼此就看不見了。
其實,吊橋根本不是自己折斷的。而是李茂盛耍手段,搞陰謀。他們從八層寺出來,就擋住王鐵匠的步伐。假意捆包裹,尋東西。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解便,故意與大伙掉很長一段距離。當良補鍋匠在橋上使勁跳動的時候,讓走在高坡上的李茂盛老遠看見了。他眼珠一轉,隨即指使李紹清和陳光光,趁所有人都沒注意,揮刀砍了吊繩。
不過,必須承認,李紹清和陳光光還算有點良心,等橋上沒有人后方才動手。也必須承認,他兩個把事情做得干凈利索。隨著一聲:“一二三——四!”兩人同時下手,讓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甚至連在他們后面不遠的王鐵匠,也沒有絲毫地察覺。
陳歪嘴兒走到河邊上,看見吊橋斷了。他立即跑上前去看了看,驚奇地說:“這才奇怪了!這么好的東西,擺在這里那么多年,早不斷遲不斷,我剛剛走攏你就斷。顫花兒,你太可惡了吧。”
陳歪嘴兒見姐夫李紹清和陳光光黑嘴打臉,都不理他。就撿幾截繩渣,拿過來找李茂盛。
“幺爸,你來看嘛。繩子又沒朽,質量這么好。我敢肯定,不知是哪一個不懷好心的人,把它弄斷了?”陳歪嘴兒用手掄了掄,“斷得這么整齊,是用刀砍的呀……”
陳歪嘴兒的分析比較符合邏輯,不料屁股上,就挨了一個。他掉過頭來,正要開鬧,姐姐李陳氏說:“快走,老虎來了。”
“什么,老虎來啦?”
“走,走那邊。”李茂盛害怕陳歪嘴兒長時間立在那里,拿著繩渣不停地說下去,把事情敗露,引起王鐵匠懷疑。聽李陳氏配合他哄陳歪嘴兒,說老虎來了,趁機把手一指,說,“那邊才沒有老虎。”
陳歪嘴兒跟著李茂盛,往山崗底下加油跑,很快就與鄉親們隔遠了。
良補鍋匠他們走了一陣,來到一個河面雖寬,但河水較淺,路面與河面高度不大的地方。楊郎中說:
“我們就在這里等一等,李茂盛他們可以涉水過來。不然,越走越遠,錯過就很麻煩。”
盡管李茂盛人緣關系極差,但大家還是非常愿意,等他過來。聽見楊郎中招呼,全都停住了腳步。可是大家等了很久,一直不見李茂盛他們的人影。云三嫂有些焦急起來,說: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還沒有見到人呢?”
楊郎中說:“那邊樹多,沒路,可能走得慢。”
良補鍋匠說:“再慢也差不多了。你看那個山崗,就那么一點大。繞一圈也用不了多久,走過來就看見了。”
云三嫂說:“誰的聲音大?使勁吶喊幾聲,看把他們喊得答應么?”
郭大漢兒和黃篾匠,聽云三嫂一說,頓時大聲吶喊起來。可他們把聲音都喊啞了,一直沒人應答。
“算了,別把喉嚨掙破了。邱茶壺,我們一路,馬上過河找一找。”良補鍋匠又說,“楊郎中,黃篾匠,你們一路,原路返回,看后面有沒有人。我們兩邊尋。”
鄉親們立在原地,等了一陣。老遠看見涉水過河的良補鍋匠和邱茶壺,以及原路返回的楊郎中和黃篾匠,都是沒精打采地走了回來。劉裁縫昨晚上聽云三嫂講過,心里有些懷疑起來。說:
“沒人,會不會悄悄溜了呢?”
“李茂盛辦法多,”江泥水匠說,“我看,很有可能。”
“不會,”楊大嫂說,“不會。”
“誰說不會?完全有可能。”吳根根說,“昨晚上,我聽陳光光說,他不喜歡這里面的某些人。沒頭腦,究竟往哪里走,連自己都搞不清楚。還說,要怎么樣怎么樣。現在我才反應過來,其實,他是在打探我的口氣,勸我跟他一路。脫離大伙,單獨去找曹王壩。”
“原來他們,還給你也說過這話?我以為只是給我說了呢。”王瓦匠說,“我剛要睡的時候,李紹清跑過來,扯這扯那,跟我聊了一陣,又沒說個名堂,只覺得他很煩人。這會兒聯系起來,仔細一想,可能也是想讓我給他們一路走吧。”
“聽你們這么一說,還真是。昨晚上我睡的地方,離他們沒有多遠。隱隱約約,聽見他們是在商量,不知要走哪里去。”竄臉胡說,“當時旁邊有人呻吟,沒聽清楚,所以我一直沒有開腔。”
“那王鐵匠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陳紙匠說,“他的性格,應該做不出這些事來呀。”
“王鐵匠,他什么時候動過腦筋吧?”孫大貴說,“我看他呀,遲早都要栽在李茂盛的手里面。”
“一定要走,”王瓦匠說,“那就找不回來了。”
“我說你幾個也是,先不早點說。”周大爺聽說找不回來了,心里面很不舒服,“讓良補鍋匠他們,白跑一趟。”
“昨晚上,我徹夜都沒睡著,一直都在注意他們。結果還是……”云三嫂說,“頭帶壞了,只怕以后不好辦呀。”
“有什么不好辦?”孫大貴不以為然地說,“志不同,道不合,他們走了,我還反倒高興一些。”
“對,少幾個菜籽,也少榨不了多少油。”郭大漢兒把腦袋一甩,“我們走。”
“走?”陳秀才說,“萬一他們是其他原因耽誤了,不等他們,怎么行呢?”
“有什么不行?”郭大漢兒說,“這么久不來,怎能抱怨我們?”
良補鍋匠走到大伙面前,見大家嘰嘰喳喳,都在議論,急忙問道:“你們,都在議論什么?”
王瓦匠說:“李茂盛他們,很可能是趁機溜了。”
邱茶壺非常驚奇,問:“溜了,誰說的?”
郭大漢兒說:“聽吳根根他們說來,肯定是溜了。”
“既然人家害怕把他們連累,那就算了。”良補鍋匠頓時把臉一沉,抓著東西,甩在肩上,說,“龜兒子,比你驕傲的人我都見過,你驕傲什么嘛?”
良補鍋匠雖然嘴上在說,“你驕傲什么嘛”,但他一邊直往前走,一邊又不停地掉頭望著河的對岸。從內心里面講,他還是很希望李茂盛他們,能夠過來一路。突然,杉樹上掉下一團雪花,差點掉在他后頸窩里,才睖了一眼,牽著兒子,加快速度,往前走去。
楊郎中見良補鍋匠氣沖沖的,心里很不舒服。他追上前去,問:“李茂盛他們,真的溜啦?”
“人家擇人。”良補鍋匠說,“不是他喜歡的人,他不一路。”
“不一路?”楊郎中又問,“你聽誰說的?”
“你還不知道?”良補鍋匠說,“大家都在講嘛。”
“居然這么不合群,”楊郎中也氣得直哆嗦了,“簡直太沒肚量了。”
“耍心眼,鬧分裂,做給誰看吧?”良補鍋匠自言自語道,“離開你,難道我們就生存不下去了是嗎?”
“是不是大家沒有理他,生氣了?”楊郎中說,“要么,我們還是再等一會兒……”
“再等一會兒,我可沒有那么好的耐性。”良補鍋匠說,“就是餓來爬著走,也不求他。”
邱茶壺走在旁邊,見良補鍋匠說話沒好氣,只好說道:“他們不來,倒是無所謂。問題是,還按不按原計劃,往前面走呢?”
良補鍋匠板著面孔,反問一句:“你說呢?”
邱茶壺說:“肯定要往前面走了。”
良補鍋匠心情復雜,他嗓子癢了幾次,一直強迫自己,把嘴巴閉著,沒有開腔。大家又走了一陣,良補鍋匠終于耐不住了,便對楊郎中說道:
“現在曹二爸走了,張端公走了,李茂盛又拋棄了大家。這么多人,沒人出面理事,還是不行。你我幾個,多少也算外面跑的人。我們共同出把力,把大家帶到曹王壩。如何?”
“你的意思?”楊郎中問,“出來領頭?”
“領什么頭?沒這個水平。”良補鍋匠說,“我們湊合著,把大家帶攏曹王壩了事。”
“對嘛。”楊郎中知道,良補鍋匠不僅人好心善,還老跑江湖,見多識廣,于是斬釘截鐵說道,“只要你愿意,跑腿算我的。”
“邱茶壺,”良補鍋匠問,“你看對嗎?”
“對是對。”邱茶壺說,“萬一大家不支持,怎么辦?”
“怎么會不支持呢?”楊郎中說,“李茂盛他們走了,盡都是非常樸實的鄉親。”
“那就算是。”邱茶壺說,“但我要先聲明,曹王壩,我是半點概念都沒有。”
“不光你沒有,”良補鍋匠說,“這里面,恐怕誰都沒有。”
“邱茶壺,你跟張端公挨得那么近,”楊郎中說,“怎么不早點把他問清楚呢?”
邱茶壺說,“有誰知道,要走到這一步嘛?”
“是呀。”良補鍋匠說,“如果知道,就不會有今天這場事了。”
“不過,我聽好幾個人講過,”邱茶壺指著西邊山野,說,“曹王壩,大致就這個方向。”
“好吧,你走前面,楊郎中走中間,我來斷后。”良補鍋匠說,“我們邊走邊問,抓緊時間,爭取盡快找到曹王壩。”
良補鍋匠他們剛剛統一意見,周大爺走了過來。
楊郎中問:“周大爺,喊良補鍋匠和邱茶壺出來,給鄉親們服務,你看行嗎?”
“當然對了。”周大爺高興地說,“我就是來找良補鍋匠的。這么多人,沒有人理事,那不是散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