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才剛剛亮，云三嫂就像往常一樣，起床了。

她里里外外料理一陣，不見狗娃兒人影，問婆婆說：“這狗娃兒到哪里去了呢？怎么連聲音都沒有一點？”

“剛才還在嘛，轉眼就不見啦？”

“真像閃電一樣。”

“是不是到旱地里尋找吃的去了？往年他們種過花生的地方，好像今年發過芽，說不定有漏網的。”

“這孩子也是，簡直不像話了。居然敢一個人跑出門去。等你回來，看老娘怎樣收拾你。”

“媽——媽——”

云三嫂正在生氣，狗娃兒叮叮咚咚，從后門飛跑進來。

“你娃還知道回家呀？”

“不好了，不好了。”狗娃兒抬手一指，氣吁吁說道，“那邊大路上，來了兩個騎馬的軍兵……”

“你說什么？”云三嫂大吃一驚，“軍兵？”

“他們腰上都掛著刀子，這么長，亮光光的，好嚇人。”

“別說了，別說了，快跟奶奶一起去藏起來……”

“他們不是來殺人的。這會兒正在挨家挨戶，到處找人。說是要修……要修什么……什么城墻哦。”

狗娃兒話音剛落，村子里就傳來了“當——當——當——”的銅鑼聲。接著又聽見李茂盛拖聲拖氣吶喊道：

“各家各戶注意了，縣大老爺有令，進城維修城墻。”

“當——當——當——”

“維修城墻，男女老少都有份兒。大家趕緊準備好，馬上出發。”

“當——當——當——”

“維修城墻，有言在先，凡是裝病的，凡是逃避的，通通都要綁著去。”

“當——當——當——”

云三嫂仔細一聽，果然是吶喊維修城墻。她慌忙退回里屋，心存僥幸地說道：“別說話，假裝沒人，看躲得脫么？反正李茂盛又不知道我們這家人，究竟回來沒有。”

銅鑼聲停了，云三嫂以為李茂盛走了。她踮著腳尖，正要到院子里去聽一聽，不料很久沒開過的大門，突然“嘭嘭嘭嘭”抖動起來。

“云三嫂，”李茂盛在門外發飆道，“趕快帶上家具，出發了。”

云三嫂一家三口，埋著腦袋不吭聲。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家里是嗎？早就在監視你了。我李茂盛先把丑話說在前面，如果不聽招呼，后果是要自負的喲。”

李茂盛一句后果自負，竟把張婆婆嚇了一大跳。

“我們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我出去求個情，看他能不能免我們的勞役。”

張婆婆說著就想翻身下床。

“算了，別去枉費口舌。李茂盛才不會饒恕我們。看來，維修城墻非去不可了。”云三嫂轉過頭來，說，“狗娃兒乖，媽不在家，你要聽奶奶的話，不許亂跑喲。”

狗娃兒很聽話，點了點頭。

云三嫂走進雜屋，拿出工具，再次來到婆婆面前，說：“我走以后，媽要多操一點心。如果勉強走得動，就要不要又去看看小叫花子，盡量多給他一些關愛。實在不行，再給他抱點谷草去，墊在底下，讓他暖和些。”

“別擔心，我肯定要看他。小叫花子是個乖孩子。”張婆婆說，“只是你這一走，我倒擔心你呀，不知又要吃多少苦頭。”

“沒事……”

“說去說來，還是怪他父子倆走早了點，盡讓你來受罪。”張婆婆低下頭來，流著眼淚說道，“我也不中用，不僅沒替你分擔一點憂愁，反而還給你增加負擔。”

“我們媽真是，做點活路有什么嘛？又累不死人。服勞役，也不是頭一回了。別擔心。”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李茂盛眼睛貼近門縫，直往里面看。“云三嫂，還在涂脂嗎，還是抹粉哦？”

鬼女子，怕你長得漂亮。總有一天要遇上我吧，到時候才慢慢給你說那個話。李茂盛一個人在門外想入非非，等你慢慢梳理吧，最多再讓你自由自在幾天。到時候，我把門檻給你踢得斷。哎呀，當官真的好啊。錢都不用花，就搞得舒舒服服。如果再把她照顧好一點，給我生個胖嘟嘟的幺兒都有可能呢。

“還不出來呀？”李茂盛催促道，“我在等你。”

“來了來了，”云三嫂答應說，“加件衣服就出來。”

云三嫂出門一看。在前面不遠的大路上，兩個騎馬軍兵，正押著幾十個民工。黃大嫂和李幺姑，也在當中。云三嫂看了大伙一眼，不敢說話，迅速入列。

常言道：叫花子不怕打霜，就怕回霜。這天，真就回霜了。民工們走在通往縣城的大路上，本身天氣寒冷，又叫軍兵押著，大家心里面，簡直不是滋味。

天剛亮就開始跑上跑下，李茂盛忙了半天，終于把服勞役的民工趕走了一批。但他扳著指頭算了算，拼拼湊湊，才走六十八人。離縣太爺要求的一百八十個腦袋，還差得太遠了。

怎么辦呢？軍兵一走，李茂盛嘰里咕嚕起來：“滾他媽喲的，不知不覺又弄個燙手山芋，捏在手里。打了這么多仗，村子里哪里去找人嘛？老子將將上任，就搞得這么費力。看來這個縣太爺，還真有點厲害呢。一下就把釉子上得這么老。干里長那么多年，從來沒見過，很快就把壓力搞得這么大的縣太爺。”

李茂盛狗舔油鍋，不舔呢香，舔著呢又傷。

“這么大一個數，好費勁呀。”李茂盛唉聲嘆氣起來，“不說一百八十個嗎，起碼要湊夠一個整數嘛。實在不行，還是要把王寡婦給我差遣去。再相好也沒辦法呀。連我的老婆都去了，你不該去是嗎？以前就靠我的關系，得了那么多好處，以后再給你一點好處，不就對了唄。”

事實上，李茂盛也知道，與王寡婦纏得太緊了，把自己搞得灰溜溜的。從內心里面來講，他也很想把她甩掉算了。但是內行都知道，這些事情，一旦插進去，攪緊了，要想宰斷牽連，就沒那么容易。

這會兒，他才說要斬斷牽連，可轉過身子又想去玩樂一下。但他在身上摸了摸，包包里面沒銀子，怕走到王寡婦那里，罰他做苦力。李茂盛只好掉轉過來，埋著腦袋，又往村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