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盛兩叔侄，與郭大漢兒一起走出達爾齊，往降央家里走去。路上，他們閑聊起來。
李茂盛問：“你們一路的其他人？都在這附近安家了是嗎？”
“不。”郭大漢兒說，“他們都在一個壩子里面。”
“壩子里面？”李紹清想，這周圍都是大山，哪有壩子呢？“什么壩子里面？”
“你連壩子都不知道？愚昧。”郭大漢兒故意賣了個關子，“他們運氣好，找到了一個壩子，很大。而且，從來沒人去過。”
“你說什么？”李茂盛半信半疑，“從來沒人去過？”
“是呀，壩子里面相當好。”
“相當好？”李紹清也不相信，“是不是哦？”
“肯定是嘛。”
“逋兒迸。”李茂盛以為郭大漢兒是故意貶低他，沒有其他鄉親混得好。“既然相當好，你為何不去？”
“老婆吧。說離開達爾齊她就不答應，生怕我把她哄出去賣了。隨便怎么勸，她就是不走。”郭大漢兒做著很失悔的樣子，“為這事。我們架都打了好幾次。不過你放心，早晚我還是要到壩子去。”
“是不是哦？”李茂盛說，“不許騙人喲。”
“騙你干什么嘛？”郭大漢兒說，“騙你又得不到香東西吃。”
“你說壩子里面好，好在哪里呢？”李紹清說，“說來聽一聽呢。”
“我給你們說吧，那個地方是一個純天然的壩子。他們在里面開荒種地，修房制屋，搞得熱火朝天……”
“你是聽說啦，”李茂盛問，“還是親眼看見了？”
“當然是親眼看見了。我剛剛走進里面，一雙眼睛陡然就亮了。里面山清水秀，地勢平坦，土壤肥沃。田缺一打開，水就嘩啦啦地流。氣候不冷不熱，水草豐茂，鳥語花香，什么東西都有。大家吃不愁穿不愁，自由自在，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吹，吹。”李茂盛說，“使勁吹。”
“不信算了。”郭大漢兒見李茂盛和李紹清，一點都不相信。還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很不高興地說道，“你兩叔侄，根本不懂。”
“看你講得白沫翻。”李茂盛把腦袋瓜子一甩，說，“反正吹牛皮又不要本錢，也不犯死罪。”
“本身就是這樣的吧，我又沒添油加醋。”郭大漢兒說，“要是再搞點燒酒，喝得飄飄然的，躺在草地上，曬曬太陽，舒舒服服睡一覺，做個美夢，可以說，就跟神仙過的日子，一模一樣。”
“那我問你，”李茂盛說，“你無緣無故跑去做什么呢？”
“我老娘在里面嘛。”
“老娘？”李紹清問，“那你又跑出來干什么呢？”
“憨雞公兒呀？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郭大漢兒說，“一個大男人，沒老婆怎么行？連衣服都沒人洗。”
“郭大漢兒。”李茂盛叫郭大漢兒把他說動心了。他想，在苦頭山，隨便怎樣打拼，一輩子就那個樣子，餓不死也富不起來。于是說道，“你帶我們去，行不行？”
郭大漢兒說：“行。”
李茂盛說：“李紹清，來不來？我們賭一把。”
“只要幺爸敢賭，我就敢賭。”李紹清想了想，起小心眼說，“去了，不會欺負我們吧？”
“誰敢欺負哦？包在我身上。只要把曹興發和張端公除開，里面哪一個有本事嘛？我這個人的毛病，你們兩叔侄又不是不知道，反正就是有點不端正。”
“他們里面，”李茂盛問，“有當官的唄？”
“又來了，怎么還是那個調門？一天到晚，就想當官。”
“你不想？”李茂盛說，“哄他們。”
“給你說吧，里面的人們，都是自己搞自己的，自由得很。所以我非常羨慕。”
“沒當官的，”李紹清說，“我們幺爸去了，正好嘛。”
李茂盛心里癢癢的：要是我去當個里長，山高皇帝遠，什么事情都由我來說了算，那不是很好嗎？
“那壩子里面，我最瞧得起的就是斑鳩肉，好香哦。”郭大漢兒說，“要是再加點花椒，茱萸，簡直沒法形容了。”
“郭大漢兒。”李茂盛說，“什么時候去吧？”
“去可以，先說清楚。”郭大漢兒把李茂盛逗高興了，就講起價錢來，“要給點帶路費。”
“帶路費？逋兒迸！”李茂盛唰啦一聲把聲音提高八度。“你可別傻呵呵的，我是里長你知道嗎？”
“帶路費是肯定要收的。”郭大漢兒想，你李茂盛早就搞肥了。這一次，我不借機讓你吐一點出來是嗎？反正我郭大漢兒，這輩子難得有機會吃你一嘴。當然，郭大漢兒也清楚，如果這一棒給他敲得太重了，只怕要把生意搞砸。于是又勸著自己，心，不要太大了。“只能說關系好了，多少都行。”
“哪里學來的？帶路費。”李茂盛性格生恒了，錢，有是有，可是放得高，你郭大漢兒，就是夠著手臂，也搬不夠。“太不耿直了。”
“連一點好處都沒有，”郭大漢兒想在李茂盛身上，索取多少算多少。可他忽略了一點，李茂盛的錢，并不是輕易就能索取的。他見李茂盛始終不愿出點帶路費，心里想，這樣就太便宜他了。“我可不做這些事情。”
“不懂規矩呀？張口閉口就是帶路費。”李紹清說，“我們幺爸去了，還要當里長嘛，你就不怕他收拾你？實在不行，誰用得著你來帶路嘛，我們打聽一下，自己就去了。”
“帶路費是說著玩的。”郭大漢兒見李茂盛兩叔侄真不想出錢，便找借口說道，“我老婆不進去。”
“胎神。”李紹清把臉一沉，“搞半天你是說來誑我們？”
“真的，”郭大漢兒說，“老婆不進去。”
“李紹清，你也不要為難郭大漢兒了。人家來來去去，確實很辛苦。”李茂盛怕郭大漢兒真的不帶路，就會失掉機會，便很干脆地說道，“這樣吧，二兩銀子，帶攏就兌現，可以吧？”
郭大漢兒見李茂盛太想進壩子里去了，假意不說話。李茂盛只好又改口說道：
“人對了，五兩銀子，總可以吧？”
“五兩銀子對是對，可是老婆不想去，怎么辦？”
“好辦。”李茂盛說，“我看你那個老婆，不說她很憨嗎，至少算不上聰明。隨便編個謊話，就把她哄去了。”
“哄去了？”唉，對呀！郭大漢兒陡然醒悟過來，她不是經常說她心口痛嗎？為何不哄她去看郎中呢？這么好的理由都沒想到。今日里真是明人指點。郭大漢兒把李茂盛看了看，又想到五兩銀子，心里高興起來。噹聲把手板一拍，“對嘛，李大爺，我們過明天就去。”
“過明天？恐怕來不及，還是要等我們準備準備吧。”李紹清說，“你都知道要把老婆帶上，我們還是要趕回去，帶上老婆孩子嘛。”
“那，再過明天？”
“再過明天？”李茂盛掐指一算，說，“六不出，八不歸……”
“那你們說，究竟哪天嘛？反正要搞快一點。”
“要么，”李茂盛說，“八月十五。”
“那就八月十五早晨。”郭大漢兒說，“我在吊橋那邊等你們，如何？”
“可以。”再次舉家遷移，那可不是說著玩的，李茂盛也怕郭大漢兒把事情搞得不牢靠。他想了想，說，“唉，這會兒你說得很好聽，到時候你不動身怎么辦？”
“那就……”郭大漢兒說，“那就先給點定錢吧。”
“可以，先給你一兩，馬上兌現。帶攏了再補你四兩。”李茂盛比誰都聰明，為了把事情做可靠，他就先給定金，讓郭大漢兒不敢反悔。“如果沒有帶攏壩子里面，你就倒賠我十兩。”
“算是。”
三人說定，嘿嘿嘿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