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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論手機

手機新語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手機還只是少數人的專利。然而,這為數不多的手機持有者已經將火車上的旅途攪擾得嘈雜不堪。當時,我曾憤然寫過一篇專欄,說手機這種物件,只配給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管道工人(由于身體狀況和工作性質的關系,這兩類人都必須隨叫隨到)和偷情者使用。除此之外,任何其他使用手機的行為——尤其是在火車或飛機上通過手機就一些原本不應被他人聽見的事情(如個人行跡、某金屬型材、銀行按揭事宜)高談闊論——都是自降身份的表現:真正的大人物根本不帶手機,他們有秘書隨時通報往來信息。所以說,需要使用手機的,要么是中層職員(必須隨時隨地回應領導的指示),要么是小業主(銀行需要時不時地聯系他,通知他的賬戶赤字)。

至于偷情者,到目前為止,他們與手機的關系至少發生了兩次重要變化。起初,他們不敢使用這種極為私密的聯絡工具,因為一旦買了手機,其配偶便可將其視為偷情的鐵證。后來,情況發生了反轉,鑒于手機已經成為人手必備的工具,那么使用手機進行聯絡的行為也就失去了證實奸情的作用。如今,情人們大可坦然使用手機,只要偷情對象不是公眾人物——否則,他們的通話必然會被竊聽。但無論如何,手機使用者的草根身份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至今沒見過任何一張“小布什接聽手機”的照片)。然而,手機的確變成了一種母親與子女之間(過度)聯絡的工具、高中畢業會考的作弊工具和攝影強迫癥患者的拍照工具?,F在的年輕人已經拋棄了戴手表的習慣,他們更喜歡通過手機來掌握時間;人們發明了短信,還有每分鐘更新一次的各類手機報;此外,還能通過手機上網收發郵件。論及手機最精妙的功能,就在于它幾乎成了一臺便攜式電腦——從社會意義和科技手段來看,這是一項根本性的變化。

離了手機,人們還能活嗎?“因手機而生存”體現了與當下緊貼的心態,也表達了與人保持聯系的急切渴求,卻剝奪了一切獨處和自省的空間。心中存有自由的人(無論是外部環境的自由還是內心世界的自由)會利用科技手段提供的種種便利,卻獨獨不會使用手機。當他們打開手機時,至多是為了叫一輛出租車,或是告訴家里人火車晚點了三個小時,絕不是等著被別人呼叫(所以他們大多數時間都關機)。每當有人批評我關機的習慣時,我總會向他們講述一個沉重的事實:四十年前(那時還沒有發明手機),當我的父親去世時,我正在外地,因此,當我得到消息時,已經晚了好幾個小時。然而,晚的這幾個小時并沒有對事情的發展造成任何改變。即使我在十分鐘之內就得知了父親去世的消息,事情也不會有任何變化。換言之,通過手機實現的即時通訊與生老病死等人生大事并沒有多大關系,對研究亞里士多德思想的學者來說,手機起不了多大作用;同樣,對那些正為上帝是否存在而絞盡腦汁的人而言,手機也幫不上什么忙。

這么說,對于哲學家而言(除非他想用書包裝下三千本關于馬勒伯朗士的文獻),手機是毫無價值的了?非也!恰恰相反,許多科技創新成果深深地改變了人類的生活,以至于成為哲學探討的論題——文字的發明引發了從柏拉圖到德里達無數哲學家的思考,而紡織機的發明則是馬克思探討的重要對象。令人費解的是,有許多看似重要的發明卻鮮有相關的哲學思考,例如汽車和飛機(當然,它們改變了人類對速度的衡量尺度)。這其中的緣由或許是因為汽車、飛機等工具只在特定時刻被使用(除非我們是出租車司機、卡車司機或飛行員),而文字和那些與日常勞作相關的機器則對人類生活的每時每刻都產生了根本性的影響。

最近,毛里奇奧·費拉里斯專門寫了一部談論手機的書,題為《你在何處?手機本體論》(邦皮亞尼出版社,2011)[67]。盡管標題可能會令人產生誤會,以為本書是一部異想天開的調侃之作,但事實上,作者進行了一系列非常嚴肅的思考,并讓讀者與他一道進行了一場陷阱遍布的哲學游戲。由于手機深刻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因此已成為一件“在哲學層面上非常有趣”的事物。它集掌上記事本、微型電腦和上網功能于一身,正在由“口頭聯絡工具”逐漸轉變為“書面聯絡工具”。此外,它還是一種無所不能、善解人意的“記錄工具”。想想看,那些與德里達有著相同志趣的人,一聽到“書寫”“記錄”“注冊”等詞匯,大概立馬就會豎起耳朵吧。

該書的前一百頁是從人類學的角度談論手機——對于非專業的讀者來說,這部分相當有意思。作者指出:“使用固定電話聯絡”和“使用手機聯絡”是有著實質性差別的。例如,在固定電話里,人們往往問某某在不在家;但如果用手機通話,人們通常都知道接電話的人是誰(除非手機被人偷了),以及他是否在聽電話(這改變了人們的隱私狀況)。再比如說,通過固定電話,人們可以知道接聽者身在何處,但手機通話卻無法告訴我們對方究竟在哪里(假如對方使用的是國外通訊公司的網絡,那么當他說出“我就在你背后”時,這句話也已繞地球跑了半圈了)。然而,我們雖然不知道通話者身在何處,通訊公司卻對我們雙方所處的位置了如指掌——所以說,手機雖然令人類擺脫了其他個體的控制,卻將自身徹底暴露于奧威爾所說的《老大哥》真人秀的狀態之中。

對于新一代“手機人類”,我們可以進行一系列悲觀主義思考(充滿矛盾色彩,因此格外靠譜)。有了手機,甲乙兩人之間的面對面交流也將發生改變。此種交流將不再局限于兩人之間,因為談話會隨時被第三個人的手機通話打斷。如此,甲乙兩人的交流要么是斷斷續續地進行,要么就會徹底結束。這樣看來,手機這種主要的“聯絡工具”(令我隨時出現在他人面前,也令他人隨時出現在我面前)同時也會成為一種“阻聯工具”(甲可以與所有人保持聯系,唯獨與對面的乙無法順暢溝通)。在所有針對手機的樂觀主義思考中,我最喜歡日瓦戈醫生的例子。在電影里,日瓦戈醫生在電車上看到了多年不見的護士拉拉,卻沒能及時下車與她相見,結果抱憾而終。假如他們兩人都有手機,這個悲慘的故事又會有怎樣的結局呢?費拉里斯在手機帶來的利與弊之間來回搖擺(也屬正常),時而分析它給人類帶來的機遇,時而探討它對人類生活造成的“閹割”,尤其是它剝奪了人類獨處的機會和反思自身的可能,此外,還讓人們無法擺脫那個永遠也不會過去的當下。不是任何轉變都能帶來解放。

行文至三分之一處,費拉里斯話鋒一轉,由手機轉到近幾年來他持續關注的其他論題上面,包括對他所屬流派的前輩(從海德格爾到伽達默爾和瓦蒂莫)的反駁、對后現代哲學的反駁、對其他某些不成形的理論的反駁,以及對如“自然之鏡”般與真理完全相符的知識的堅定維護。當然,他的論證過程并非完全值得信賴,我的確沒能環環相扣地跟上他的思路,弄明白費拉里斯是如何構建起被他稱為“弱文本主義”的現實主義理論的。

如何能夠從手機延伸至真理的問題?基于三種不同的客體:物理客體(如椅子、勃朗峰)、理想客體(如畢達哥拉斯定理)、社會客體(如《意大利共和國憲法》、為自己在酒吧的消費買單的義務)。前兩種客體的存在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而第三種客體的效力發揮則基于某種“記錄”和“注冊”行為。費拉里斯正想嘗試創建某種自然的“記錄”和“注冊”行為,手機恰好成為實現這一行為的不二之選。

書中還有不少精妙的觀點,例如探討“記錄”行為(如銀行賬戶、法律和任何形式的個人數據采集)和“交流”行為之間的差異的段落。費拉里斯對于“記錄”行為的探討相當精彩,但對于“交流”行為的分析則略顯籠統(套用他在前一部作品中所說的,就像是在宜家家居購物)。鑒于專欄篇幅有限,在此我就不展開深入的哲學探討了。

某些讀者可能心生疑問,即使從分析“書寫”或“簽名”行為出發,也能得出類似的結論,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必要從“手機”開始探討呢?毫無疑問,哲學家自然可以從一條蠕蟲身上獲得靈感,進而擴展到整個形而上學,但是,本書的最大亮點或許并不在于費拉里斯是通過手機展開了本體論思考,而在于通過他的本體論思考,作者本人和讀者都真正地理解了手機。

二〇〇五年

生吞手機

我在上星期的日報上讀到一則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羅馬,一名摩洛哥籍男子吞下一只手機,后被警方救下。”具體情況是這樣的:一名警察夜間經過某地時,見一名男子倒地吐血,周圍站著許多同一國籍的人。警察將該男子救起,送至醫院。醫護人員從他的喉嚨里取出一只諾基亞手機。

在我看來,一個人無論如何變態,都不可能吞下一只手機(除非是諾基亞的創意廣告)。報紙就此提出假設,認為該事件很有可能是假鈔團伙內部的報復行為。手機似乎是在外力作用下被生生塞進了受害者喉嚨里,因此,這并非“生吞手機”事件,而是報復事件(或許受害者曾給不應該的人打了電話)。

“口中的石塊”曾是黑手黨最具污辱性的懲罰手段:將泄密者尸體的口中塞入石塊(朱塞佩·費拉拉還曾拍過一部同名電影)。或許這一習俗已經傳給了其他國家——對此倒也不必大驚小怪,黑手黨已經成為了國際化現象。幾年前,我去莫斯科出差,有人還向我的俄語翻譯打聽,意大利語中的黑手黨怎么說。

然而,在這一案件中,被塞進嘴里的不是石頭,而是手機,這一做法令我感到大有深意。新型的犯罪已經擺脫了鄉村特色,越來越具有城市化和科技化色彩。被害者不再被五花大綁,而是被弄成一個“機器人”。不僅如此,把一部手機塞進嘴里就好比把睪丸塞進嘴里——兩者都是最私密的物體,是身體的組成部分。手機是更大的眼睛、更尖的耳朵,在某些情況下,還是更長的陰莖。將一個人的手機塞進他本人的身體,就好比用他本人的五臟六腑勒死他自己。吞吧,有你的信息到了!

二〇〇八年

草莓奶油蛋糕

不久前,在羅馬的西班牙皇家語言學院,我正要開始做講座,一位女士將一束強光打在我的臉上(或許是為了調整她的攝像機鏡頭),晃得我看不清筆記。我很不客氣地說道:“由于工作性質不同,在我工作時,其他人請務必停止工作。”(類似的話,我對毛手毛腳的攝影師也說過。)那位女士關閉了攝像機,但臉色十分難看,像是遭受了語言暴力。上個星期,我在圣萊奧參加了市政府舉辦的一場十分有趣的活動——有人在皮耶羅·德拉·弗朗切斯卡的一幅畫作中發現了蒙特費爾特羅的風景。當時,有三個人在我面前頻繁使用閃光燈拍照,我不得不跟他們探討一番什么叫作“教養”。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兩樁事件所涉及的人并不是《老大哥》真人秀里的無知者。他們理應具有一定層次的文化素養,才會自愿來參加這類講座活動。然而,他們顯然是患了電子眼綜合征,令他們從原本希望企及的教養層次上一落千丈:事實上,他們對講座的內容不感興趣,只是想將整個活動記錄下來,然后傳到YouTube網站上去展示。他們寧可用機器去記錄原本可以用眼睛觀看的場景,并為此放棄了去真正弄懂發言內容的可能性。

由此看來,這種以電子眼取代大腦的到此一游式的做法已經讓有文化的人群產生了思維上的異化。他們樂于出席各種活動,然而,當他們走出會場時,只會留下一堆照片(看到照片,大家便會知道,我是否一名脫衣舞女郎),腦子里卻記不起任何與活動相關的實質性內容。我猜,倘若他們在周游世界的過程中一路拍照,很有可能會在第二天就完全忘記頭一天用機器記錄的內容。

我曾多次提起,自一九六〇年起,我就不再拍照了。因為此前我曾前往法國參觀各地的教堂,一路上瘋狂地拍照。回到家以后,我不僅發現自己拍的照片質量相當差,而且已經想不起自己究竟看過什么了。從那以后,我就扔掉了照相機。之后的每次旅行,我都用大腦來記錄看到的一切。為了留下紀念(主要是為其他人,而不是為了自己),我會買一些精美的明信片。

我還記得十一歲時曾被疏散到一個城市。剛一到那里,我就被環城路上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吸引了。我遠遠地看見一輛卡車撞翻了一駕輕型馬車,馬車上是一對農民夫婦。女人被撞翻在地,腦袋開花,倒在一攤血泊和腦組織之中(至今回想起來,我仍感到毛骨悚然,那一攤東西像極了一個被打翻的草莓奶油蛋糕),她的丈夫緊緊地抱著她,絕望地哭嚎著。

當時,我嚇得心驚膽戰,沒敢再往前走一步:不僅因為我是頭一回看到腦漿在柏油路面上攤了一地(謝天謝地,也是最后一回),更因為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神、痛苦和絕望。

假如我像今天的孩子們一樣,用手機拍下了那幅場景,將會如何處置呢?或許我會把這幅被我用手機記錄下來的畫面展示給朋友們看,以示我當時就在現場,然后再把它作為視頻資源上傳到YouTube網站上,去迎合其他那些幸災樂禍者的口味,讓他們因別人的痛苦而感到狂喜。誰知道,我若多記錄幾次類似的不幸,會不會變成一個麻木不仁的家伙?

然而,我選擇用自己的記憶保存一切。七十年過去了,那幅畫面至今仍震撼著我、教育著我,讓我不要變成一個在他人的痛苦面前無知無覺的麻木的人。我不知道今天的孩子是否還有機會真正成熟起來,當下的成年人成天只知道盯著手機,算是徹底完蛋了。

二〇一二年

進化:單手操控一切

前天,我在街上先后與五個人擦肩而過:兩個人在打電話;兩個人在瘋狂地按手機鍵盤,差點絆倒;還有一個人手里拿著東西,但時刻準備回應讓他與別人進行聯絡的任何聲響。

我的一個朋友——一位文化名人,扔掉了原來的勞力士手表,說可以在黑莓手機上看時間。科技發明了手表,是為了讓人類不用背著一臺座鐘上街,也不用每兩分鐘就從大肚腩旁邊的口袋里掏出老式懷表來看時間。然而,我的朋友有一個習慣,他不管做什么,總有一只手不閑著。人類原本有兩只手,如今卻讓其中的一只不斷退化,盡管我們心知肚明,在我們的這一雙手上,拇指能與其他四指對握,這一點對人類的進化曾起到多么大的作用。我不禁想起一幅畫面:當古人拿著鵝毛筆寫字時,只需要一只手;然而,當今天的人們敲擊鍵盤時,卻需要兩手并用。因此,持手機者不可能同時使用手機和電腦。不過我轉念一想,如今的手機癮患者已經不需要電腦了(電腦已經淪為史前文物),因為有了手機,就能聯網收發信息。由于可以通過直接通話來糾纏他人,或被他人糾纏,甚至連發送電子郵件都是多余的。的確,查詢維基百科將變得更加辛苦——因此只適宜進行較為快速和淺表的查詢,信息也將簡短得幾乎跟電報一樣(若是使用電子郵件,還能將《雅科波·奧爾蒂斯的最后書簡》[68]寫完),但是那些拿手機的人應該沒有心思在百科全書上收集信息,也沒有時間在表達想法時精心組織語言,因為他們忙于進行各種電話交談,自有竊聽者替他們傳遞完整的語義。由此可以推斷,手機癮患者已經完全放棄了各種隱私權,心甘情愿地在電話里一字一句地闡述自己的計劃,包括省略號的每一個點,以及少數幾個屬于尼安德特人的口頭禪,如“混蛋”“他媽的”。

但愿大家還記得卡洛·維爾多內的片子《愛有多久,就多永恒》,其中那個古怪的女孩讓魚水之歡變得噩夢連連——當她騎在男伴的肚子上瘋狂搖擺時,居然不忘回復十分要緊的信息!一次,我曾讀到一位西班牙女記者(看上去很有素養,也很睿智)撰寫的采訪稿,她說我是個特別懂禮貌的人,因為我在接受采訪的過程中居然從未被手機打斷。她一定想象不到,我要么不把手機帶在身邊,要么不開機,因為我根本不想用它來接收那些“不速之信”,只是為了看看日程表而已。

二〇一三年

手機與白雪公主的王后

一次,我走在人行道上,迎面來了一位女士,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的手機,毫不注意前方的路況。若不是我有所防備,我們倆一定會撞個滿懷的。我忽然停下了腳步,出于惡作劇式的想法,我快速背過身去,假裝走在她前面,我猜那位女士一定會撞上我的后背。為了自我保護,我繃緊了全身的肌肉。還好,我站住了,那位女士猛地朝前一撲,手機掉落在地。她立刻意識到自己撞上了一個背對她(因此看不見她)的人,所以只能怪自己不好。她含混地說了幾句表示歉意的話,我十分善解人意地安慰她說:“沒關系,這種事情如今常常發生。”

我真希望她的手機已經摔壞了。同時,我還建議所有遭遇類似情形的人也像我這么做。這些手機強迫癥患者真應該從小就被斬草除根,只可惜大希律王[69]不常有,所以懲罰一下這些成年人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只可惜他們很難意識到自己究竟墜入了怎樣的深淵,無法自拔。

我很清楚,目前已經出版了幾十本探討手機綜合征的書,問題也都已經被說得很清楚了。然而,如果我們稍加反思,便會發現還有一個現象一直沒有得到合理的解釋:為什么全人類都陷入了這樣一種瘋狂,人們不再進行面對面的交流、不再欣賞身邊的風景、不再思考關于生命和死亡的問題,只想拼命地用手機通話,哪怕談論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也要在這種看不見對方的通話中消磨生命。

如今,我們所處的年代第一次讓人類能夠實現好幾百年前人們一直渴望通過魔法實現的三個夢想之一。其一,不借助任何機器,只通過自己的身體膨脹和雙臂擺動翱翔天際;其二,通過神秘咒語,或是朝黏土小人身上扎針,給敵人或愛人施法術;其三,越過千山萬水進行遠距離交流,通過某個天才或神奇的裝置,在瞬間聯通弗羅西諾內與帕米爾、茵尼斯弗里與廷巴克圖、巴格達與波基普西,與相隔萬里的對方進行實時聯絡,且這種聯絡應該完全自主,無需像電視一樣:有賴于他人的決定,還經常無法進行現場直播。

是什么讓人們在千百年里不斷尋求此類魔法?是內心的焦慮。通過魔法,人們便可找到因與果之間的捷徑,無需經歷中間的過程:念出一句咒語,就立刻把鐵變成黃金;呼喚天使的名字,他就能替我傳遞訊息。即使是實驗科學的誕生也打消不了人們對于魔法的信賴,因為人類將瞬間得出結果的夢想托付給了技術。如今的技術能給人們帶來立竿見影、無所不能的成效(按下手機上的一個鍵,就能在瞬間與遠在悉尼的人通話);然而科學的腳步卻緩慢而謹慎,難以滿足人類的需求。人們希望立刻就能找到治愈癌癥的靈丹妙藥,不想等到明天,因此,我們將希望寄托于那些江湖醫生,指望他們免去我們的連年苦等,立馬就開出制造奇跡的藥方。

人類對于技術的熱情和對于魔法的癡迷頗為相似,且兩者都是因為人類曾對宗教中閃電般的奇跡篤信不疑。技術理念一直在與我們談論奇跡(至今依然如此),要么為了向人類表明它們平淡無奇,要么為了表明它們深不可測;然而,對于奇跡的篤信展現的卻是神明和神圣,是不容置疑的決斷。

那些許諾能治好癌癥的人、畢奧神父[70]、手機、《白雪公主》里的王后,他們之間有什么聯系嗎?從某種意義上說,的確存在某種聯系。文章開頭提到的那位女士就生活在一個童話世界里,只不過令她著迷的不是魔鏡,而是一只耳朵。

二〇一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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