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網
- 帕佩撒旦阿萊佩
- (意)翁貝托·???/a>
- 16904字
- 2019-02-25 18:15:24
貌似我的電子郵箱
我試圖通過電子郵件聯系一位美國同事,我在瀏覽器搜索引擎上發現了一種功能,可以讓我通過人們的姓名找到他們的電子郵箱。我把同事的名字輸了進去,然后看到了十幾個不同的地址,有一個甚至在日本。怎么會這樣呢?我用我的名字搜索了一下,然后發現了二十二個地址,其中有兩個地址是我知道的,但都已經過期了,雖然我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地址里,卻還是被收錄了進去。其他地址看起來都很正常,比如umbertoeco@hotmail.com,或者umberto_ eco@hotmail.com,但讓我驚訝的是,有一個地址也劃歸在我名下,就是agartha2@hotmail.com。
阿加爾塔(Agartha)是我的小說《傅科擺》里世界的中心所在地,是一個常被神秘主義者提到的非常有名的地方。我明白,用這個名字做電子郵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兒,因為在網上注冊電子郵箱的人想取什么名字都可以,有人可能會選一個讀過的作者的名字,假如愿意的話,他也可以選但丁·阿利吉耶里的名字。我覺得但丁肯定要比我更受歡迎,我一時嫉妒,就去網上查了一下,果然,但丁名下有五十五個郵箱地址,其中有dante@satanic.org,danteSB@yahoo.com,alighieri@virgil.inferno.it,belzebius@yahoo.it,divinpoeta@yahoo.it,mostromaldino@yahoo.it。
我又選了一個富有爭議的當代人物——薩爾曼·拉什迪,我一共找到了三十六個地址,其中有一些很普通,比如說salman@netcom.com,salman@grex.com,salman.rushdie@safe.com,還有一些令人不安,比如說satan@durham.ac.uk,love@iraq.com,atheist@wam.umd.edu,blasphem@aol.com,sephiroth@zombieworld.com,假如要給這些地址寫郵件的話,可能會讓人心生畏懼。但問題不在于這些怪異的郵箱地址,而是那些看起來很正常的地址。沒人會想著但丁會回復一封電子郵件,但有一些天真的人可能會和salman.rushdie@safe.com聯系,也可能會收到以薩爾曼·拉什迪的名義發送的一封傳播病毒的郵件,所以唯一的解決方案就是:不要相信電子郵箱地址。網絡提供的這個服務可能是完全無效的,就好像電話目錄可以隨便被人做手腳,他們可能會把貝爾蒂諾蒂[51]的電話放在貝盧斯科尼的名下,或者是把維多里奧·梅索里[52]的地址放在一個有名的脫衣女郎名下。
不信任原則已經在網絡聊天中得到了廣泛應用。所有人都知道,一個懷著戀愛情愫的小伙子,可能和某個名為科雷塔·巴爾博的女孩子網戀,事實上這個女孩可能是一名退休的元帥。在最近發生的“I-Love-You病毒”事件之后,這種原則變得更加廣為人知。我們不僅不能相信那些來源不確切的消息,有時候也不能相信我們的常用聯系人,因為病毒可能會通過他們的地址轉發一些致命消息。
假如一份報紙明說自己只發布假消息,當然不會有人買,買來也是看著玩兒的。同樣,我們不會掏錢買一份錯誤的列車時刻表,我們本想去巴蒂帕利亞,結果坐到了維皮泰諾。實際上,無論是報紙還是列車時刻表,它們和購買者都有一個隱形的契約,那就是它們提供的信息是真實的,這是一種不能違背的社會契約。然而,我們新千年最主要的交流和聯系方式,都無法維護和參照這個基本契約,最后到底會發生什么事情呢?
二〇〇〇年
如何競選總統
第一個好消息,正如我在上一期《快報》周刊上所說的,你們登錄www.poste.it,在上面注冊用戶,就可以通過電腦發信件或者電報,郵局會把這封信或者電報打印出來,發到你要發往的地方去,一封信的價格是一千七百里拉,這避免了火車運輸郵件,在火車站堆積分揀的問題。意大利郵局真是太棒了(說起來都讓人難以置信)!
現在有一個壞消息,是關于美國總統大選,很明顯,他們用的分析選票的機器沒有意大利郵局那么先進高效。其實解決方案也是有的,那是六十年代艾薩克·阿西莫夫在一本小說里提出來的,書名是《選舉權》,這本小說的意大利語版是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在銀河出版社出版的。我簡述一下這個故事:在很遙遠的二〇〇八年(相對于那時候),美國要從兩個總統候選人中選一個,他們的支持率難分上下,一直是50:50,當時的民意測驗是通過一臺非常強大的電腦來計算的,可以把數字結果做得非常具體,幾乎接近實際情況。為了做出一個科學的判斷,這臺巨大的計算機馬爾蒂瓦克(體量是半英里長,相當于三層樓高——這是科幻小說沒能準確預測的事情)還需要考慮到人腦一些非常難以解釋的表現。
在一個文明發達的國家里,所有人的腦子和思想基本上類似,這是故事一個顯而易見的前提,馬爾蒂瓦克只要對一個選民進行測試就可以了。就這樣,每次進行選舉的時候,計算機會隨機選定一個州,然后隨機選定這個州的一位居民,這位居民就會成為選民,美國的總統就根據這個選民的思想和心情選出。每一次選舉,選民都會提出一個名字,他會說“我選馬克·庫默”或者“我選馬勒”等等。
阿西莫夫通過一種引人入勝的語言,講述了這件事在當選者家庭中引起的反應(這個被選中的人有機會出名,會接很多廣告代言,前途無量,就像《老大哥》真人秀最后的贏家)。家中小女兒表現出來的驚異讓人覺得很有趣,因為爺爺告訴她,以前所有人都參加選舉,而她沒法想象幾千萬選民直接參加選舉的情景,她覺得還是馬爾蒂瓦克比較可靠。
盧梭早就否定了在大國實行全民民主的可能性,要實行全民民主,除非是一些很小的國家,大家都相互認識,比較容易聚集在一起。民主代表制度,也就是讓人民每四年或者每五年選出可以代表他們的人物,這種制度在目前也陷入了危機。在一個以電子媒介交流為主體的文明社會里,所有候選人的觀點都趨于一致,他們的提議也類似。這些候選人不是人民選舉出來的,而是各個黨派指定的,人民要在(別人選的)兩個人中選出一個,這兩個人也像兩滴水一樣,幾乎沒什么差別。這種局面會讓人想到蘇聯,只是在蘇聯指定的人只有一個,人民只要投他就可以了。假如蘇聯人提出兩個候選人,而不是一個,那蘇聯的民主就和美國的民主類似了。
我知道,在一個民主國家里,在倉促的選舉儀式過后,那些執政者會受到媒體、反對黨還有大眾輿論的控制和監督,但其實也可以按照阿西莫夫提出的辦法來做。
二〇〇〇年
黑客對于體制是必要的
最近在網絡上發生了一些全球性事故,但我們并未覺得驚訝。眾所周知,一種技術發展得越精密,就越有可能受到攻擊。在一架螺旋槳飛機上,處理一個劫持者輕而易舉,打開窗子扔出去就是了;但在一架洲際長途飛機上,一個手持打狗棒的瘋子都會讓人心驚肉跳。
問題在于科技發展得太快了,在萊特兄弟(飛機的發明者)第一次嘗試飛行后,布雷里奧、馮·里希特霍芬、巴拉卡、林白和巴爾博又用了幾十年時間,進一步改進了這種飛行工具。我現在開的汽車上的功能是我在剛拿駕照時開的那輛菲亞特600根本無法想象的,但假如那時候我就開上了現在的汽車,那么我很可能已經在某處撞得粉身碎骨了。幸運的是,我開過的汽車伴隨著我的成長,它們的動力越來越強,我也因此而有了一個適應的過程。
但電腦就不一樣了,我根本就來不及學習電腦的所有功能,或者說程序的運行,市場上就推出了新電腦、新程序??赡芾想娔X也夠用了,但我沒辦法繼續使用老電腦,因為新電腦上已經出現了一些必不可少的優化。雖然我們自己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但這種更新速度首先是商業的需求,工商業都要求我們報廢老機器,更換新機器。尤其是,我們無法阻止研究者研發出一些更強大的處理器。手機、錄像機、掌上電腦和其他電子產品也都一樣。
假如汽車每兩個月就提高一次性能,那么我們的身體根本就來不及適應。幸運的是,汽車非常昂貴,高速公路的路況還是老樣子,但電腦越來越便宜,而且網路也越來越寬,不能構成束縛,結果是我們還沒把一臺電腦的功能完全搞清楚,新一代電腦就已經面市了。這不僅僅涉及普通人的生活,還涉及監控信息傳播的人,包括美國聯邦調查局、銀行,甚至五角大樓。
有誰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在琢磨電腦的用途,還有電腦能做的事兒?是黑客。他們就像那些在沙漠里苦修的人,每天都沉浸在(電子)思考里。你們有沒有看到那個入侵克林頓郵箱的黑客的樣子?黑客基本都是這個樣子:胖胖的,笨手笨腳,四肢發育不協調,他們是在屏幕前長大的。只有他們才能完全掌握這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技術革新,他們有時間搞清楚新電腦上的所有功能,還有網絡上可以做的所有事,但他們不會創建自己的思想,也不會把他們學到的東西用到好的方面,他們那種過人的能力只用于這些事情:劫持,騷擾,讓全球系統陷入癱瘓。
在搞這些破壞時,很多人都帶著一種西雅圖精神,反對新出現的摩洛,但實際上他們是體制最好的合作者,因為要對付他們,系統必須要加速更新,這是一個死循環,因為那些破壞者會強化他們要毀掉的東西。
二〇〇〇年
這是個好玩的游戲!
假如現在又出現一個小說《洛麗塔》中的著名人物亨·亨伯特這樣的人,帶著一個小姑娘離開家,我們會馬上知道他所有的事兒。他的汽車衛星定位系統能告訴我們他在哪里,他要去哪兒;他的信用卡消費記錄會顯示出在汽車旅館他訂的是一個房間還是兩個房間;超市的閉路系統會拍攝到他買的是色情雜志還是一份日報,從他買的日報上,我們能看出他的政治傾向;假如他在超市里買了一個芭比娃娃,我們可以推測那個女孩是未成年人;假如他還上過戀童癖的網站,我們就可以得出應有的結論。假如亨·亨伯特這時還沒有犯罪行為,我們會認為他的愛好非常危險,最好把他抓起來。假如那個小姑娘是他侄女,假如他的私人想象并沒有得到任何施展,那也沒關系,牢里多個無辜者,總比在社會上出現一顆危險的地雷好。
我說的這些都是可以實現的,弗里奧·格倫堡在他的著作《隱私》(里佐利出版社,2001)里加入了一絲科幻色彩,他想象有一種設備,不僅可以控制人的行為,還可以操縱人的思想。圍繞這個設備,他建立起了一個至善的意識形態,非常合理,可以預防人們犯錯,奧威爾的《一九八四》和這本書相比,成了一個皆大歡喜的故事。
你們讀一讀這本書,想想我們是不是已經接近了書中預言的未來。我想以這本書為前提,設計一個游戲,介于當前的現實和格倫堡預言的未來之間。
這個游戲被稱為“意大利兄弟”,但這個模式在其他國家也可以推廣,是《老大哥》真人秀的優化版本,不是讓大家都待在電視前,看少數幾個人在一個人工搭建的布景中的表現,而是要把在超市采用的監控系統擴展到整個城市,包括每條街道、所有公共場所,可能也會涉及私人住宅,觀眾時時刻刻可以看到所有地方發生的事情,可以看到其他任何一個公民的生活:逛街,購物,做愛,上班,車禍,爭執。這是一個消遣,真實發生的事情要比演出來的更吸引人,我們每個人都有一點偷窺、說閑話的傾向,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這些“愛好”可以得到極大的發揮。
我不否認這會導致一些問題:誰演?誰看?一開始,可能那些閑得沒事干的人會觀看,那些要辦事兒的人會出演??梢酝茰y的是,后來有人為了不讓別人看到,他們會在家里待著,看別人演。但這個監控系統也會顯示那些正在觀看的人,可能會有七千萬觀眾同時觀看七千萬觀眾,窺測他們臉上的表情。更有可能,被別人看到會成為一種價值的體現,所有人都會努力被別人看到。在這種情況下,誰當觀眾呢?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小小的便攜式屏幕,在他上演時也可以看到其他人的反應,但這個節目最后可能導致七千萬人在行動時會不停地觀察另外七千萬人的反應,這簡直像是抽風!他們走在街上,可能會因為看小屏幕上別人的反應而被絆倒??傊?,我們有好戲看了!
二〇〇一年
課本和老師一樣
政府提議用網絡上下載的資料來替代學校課本(這樣可以減輕學生書包的重量,也可以降低學校的課本費用),這個提議引起了各種各樣的反應。教材出版社和書商認為,這對他們的行業是一個致命打擊,可能會導致成千上萬人失業。我堅決站在出版社和書商這一邊,可以說,和他們出于同樣的理由:在蒸汽火車出現時,那些生產馬車、鋪路石,還有趕馬車的人也會抗議。在機械紡織出現之后,紡織工人會進行抗議(歷史上也確實如此)。假如歷史是按照政府設想的方向走,這些勞動力應該轉向別的地方,比如說他們可以生產需要付費的網上教材。
第二個反對的理由是,這樣一來,就需要給每個學生配備一臺電腦,國家有沒有這樣的財力,這值得懷疑。假如把這個決定強加給學生家長,那他們要花的錢比買課本還要多。另一個方面,假如一個班級只有一臺電腦,那么個人查詢資料進行研究的可能性就沒有了,這個方案的魅力也就沒有了。除此之外,還需要每天早上用國家的油墨打印成千上萬張材料分發給每位學生,就像慈善機構給流浪漢發面包那樣。但有人可能會說,人手一臺電腦終會實現。
但最主要的反對原因是:網絡終究無法取代書籍,它只是書籍的一個非常龐大的補充,可以促使人們讀更多的書。書籍仍舊會是提供和傳播知識的主要工具(假如停電了,那孩子們學什么呢?),課本可以教育孩子們使用書籍,這一點是無法取代的。此外,網絡雖然是一個非常棒的資料庫,但網絡上的信息是沒有經過過濾的,教育的目的并不僅限于傳播信息,而是教給孩子們篩選信息的方法,這是老師的職責,也是課本的作用。課本正是這樣一個范本,它是從已有的信息海洋里篩選出來的,包括那些不怎么樣的課本也一樣(這就需要老師批評這些課本的片面性,然后把它們補充完善)。知識并不只是積累,更重要的在于篩選,假如學校里的孩子學不到這一點,那就不是好的教育,只能造成思想的混亂。
有一些被采訪的學生回答說:“如果用電腦取代課本,那真是太棒了!我可以只打印用得著的幾頁,而不用把整本書都帶著。”這是不正確的想法。我記得我是在鄉下上的初三,那是戰爭的最后一年,老師(那是在我求學生涯中唯一沒有記住名字的老師)并沒有教給我什么,我當時有些氣憤,就一直在翻閱手頭上的文學選讀。在那本教材上,我第一次讀到了翁加雷蒂、夸西莫多和蒙塔萊的詩歌,那是我個人成長中非常重要的發現。課本的價值就是讓我們可以發現老師忽視(有時候是因為懈怠,有時候是因為時間關系),但其他人覺得非常重要的東西。
除此之外,課本還是上學時光的紀念,能勾起讓人痛苦但又有用的回憶。那些臨時打印的、需要馬上閱讀的材料經常會滑落到地上,可能上面也記著筆記,也劃出了重點,但最后還是被丟棄了(這種情況在我們這些學者身上時有發生,更別說那些小學生了)。這些打印的東西不會在記憶里留下痕跡,他們絕對會忘得一干二凈。
當然啦,學校課本要是能去掉一些彩色插圖,就可以做得輕一點,便宜一點。比如說歷史課本,說清楚誰是愷撒大帝就好了,假如學生有個人電腦,他可以在谷歌圖片里查詢愷撒大帝的畫像、那個時期羅馬的建筑,還有羅馬軍團架構的示意圖,那肯定是很棒的體驗。假如有些書籍能推薦一些比較可信的網站作為補充閱讀材料,那就更好了,學生會覺得那是一種非凡的個人體驗。除此之外,老師還要給學生講解如何辨別哪些是嚴肅網站,哪些是粗制濫造、膚淺的網站。書籍和網絡結合起來,當然比書籍和滑膛槍放在一起要強。
最后,雖然無法取消學校課本,但網絡絕對可以取代詞典,因為在學生的書包里,詞典是最重的了。從網上免費下載拉丁語、希臘語或其他外語詞典,當然會更加便捷。
但是,所有這一切都應該圍繞書籍展開,雖然我們的總理說,他已經有二十年沒看過一本小說了,但在學校里,并不是要教小孩子都成為總理,至少是不要成為和他一樣的總理。
二〇〇四年
如何在網上抄襲
在網絡世界里,關于維基百科的討論最近變得很激烈。我不知道那些終端編輯是怎么檢查來自世界各地的詞條和解釋的,就我而言,有時候我也會查一些我研究領域的東西,比如一本書的書名或者出版日期,我覺得維基百科做得很不錯,里面信息很全。但這是一個開放的百科全書,人人都可以參與編寫,所以它也有風險。比如在涉及一個人物時,會把他沒做過的事情,甚至是一些該受譴責的行為也算到他身上。當然,在一些人的抗議下,相關詞條會得到修訂。關于我的那個詞條,個人信息里有一些不是很準確,我對那個詞條進行了修改,后來那個錯誤就消除了。除此之外,關于我的一本書的簡述,我覺得有一個地方闡釋得不對,在簡述里說我發展了尼采的思想,但實際上我是堅決反對尼采的思想的,于是,我把develops(發展)改成了argues against(堅決反對),這條修訂也被采納了。
但這事兒還是讓我無法安心,將來無論誰都可以在這個詞條上做手腳(開玩笑的、惡意的,或者因為愚蠢),說我做了一些我沒做過的事兒,或者說了我沒說過的話。除此之外,網絡上還流傳著一篇文章,說我就是盧瑟·布利塞特——一個有名的造假者(盡管這些玩笑的作者已經浮出水面很多年了,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假如我是壞人,我會去篡改那些我討厭的作者的詞條,我可以說他們弄虛作假,有戀童癖或者和撒旦之子有來往。
除了對詞條的內容進行編輯和檢查,有人建議對那些指出問題的人進行獎勵,這樣一來,那些假消息遲早會被人指出來。但愿如此,但要知道,我們在這方面也沒有任何保證,沒有一個充滿智慧的特萊卡尼[53]先生編寫《意大利百科全書》的所有詞條,并承擔全部責任和后果。
維基百科并不是網絡上的大問題,相較于其他問題而言,還不那么讓人擔憂。一些非??尚诺木W站是由一些稱職的人創辦的,但圍繞這些網站,常常會出現很多仿造網站,它們多是由一些心理失衡、居心不良的人或者納粹分子制作的,并不是所有網民都能區分,這會讓他們不知道該相信哪些網站。
這給學校教育也帶來了很糟糕的影響,因為大家都知道,無論是小學生還是大學生,經常懶得去查閱書本和百科全書,他們會直接在網上搜索信息。一段時間以來,我都認為學校里應該開設一門非?;镜恼n程——教學生怎么在網上篩查信息,這也是一種非常難以掌握的技藝,因為我覺得,有些老師和學生一樣沒有經驗。
有很多老師抱怨說,有時候讓學生們寫一篇小論文,甚至是大學畢業論文,他們也從網上下載。如果他們從一個不可信的網上下載文章,老師可能會發現文章在胡說八道,但如果涉及一些非常專業的內容,老師就很難一下子發現學生抄襲的虛假信息。我們假定一個學生要寫一篇論文,是關于一位并不為眾人所知的作者,這位作者寫了某部著作,老師對這位作者沒有任何直接的了解,沒有掌握一手材料,這時候怎么才能發現他根本沒寫那部作品呢?或者說,老師收到的每篇論文(有時候會是幾十篇),他都能夠核實資料的來源和出處嗎?
不僅如此,學生完全有可能提交一篇看起來精確的論文(實際上也是),但他是直接從網絡上復制粘貼來的。我傾向于不過于嚴厲地處罰這種行為,一個抄得好的學生應該得到一個不錯的分數,因為抄得好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兒。從另一個方面來說,網絡不存在的時候,學生也可能會在圖書館找書來抄,除了在抄寫的過程中要費力一些,事情的本質是一樣的。總的來說,一位好老師總會發現一篇論文是不是抄來的,假如是沒有任何原則的抄襲,他會嗅到那種氣息(我要再強調一下,假如抄得有原則,那要向這個學生致敬)。
然而,我認為有一種非常有效的方法,可以在教學中把網絡的這些缺點利用起來??梢越o學生布置一些家庭作業,或者課堂作業,甚至是畢業論文,題目要求是:你們找到一個主題,在網上查詢相關的論文,然后說明為什么這些文章不可靠。這樣的研究是需要批判精神的,也需要對不同信息進行比較,這會有效地訓練學生的辨別能力。
二〇〇六年
讓詩人去哪兒?
上個星期六的《晚郵報》上展開了一場辯論,表面上看起來是關于夏天的討論。所有一切都產生于南尼·巴萊斯特里尼[54]在《解放報》上面的訪談,這位長者雖然年事已高,但還是不能避免夸大其詞,引起爭議。他抱怨說,現在的出版業已經逐漸停止出版詩集了,多虧有了網絡,才可以讓所有人寫的詩歌得到流傳。很明顯,巴萊斯特里尼說的是那些收錄名家作品、推出新詩人的網站,他也承認,眾多網站泥沙俱下,很難摸到門路,需要給讀者推薦一些比較權威可信的網址。
記者采訪了一些詩人和評論家,他們對這個觀點表示了反對,主要有三個方面。首先(我覺得是對的),盡管有一些系列詩集已經停辦了,但不能說出版社已經停止出版詩集了,有一些著名詩人,他們的詩集(我說的是當代詩人的作品,并不是過去的經典作品)有時候會賣到一萬冊以上。其次(我覺得太對了),對于那些想出名的年輕詩人,他們有其他渠道,比如說雜志、詩會,還有朗誦會。第三個原因,就像某個桂冠詩人說的:“你在網上輸入‘詩歌’,會冒出很多呆板或者煽情的作品,還有很多村里癡漢的情感宣泄,博客就是給那些愛出風頭、愛展示自己的人設計的,在網上能看到最糟糕的無病呻吟,簡直一點兒也不著調。”
第三個反對意見也沒錯,因為在網絡上,真的可以看到所有東西,但需要進行進一步反思,需要運用托馬斯·阿奎那教給我們的方法,在聽了他人的論證之后,提出正解。當然,系列詩集、詩會,還有詩歌朗誦會,對于年輕詩人和讀者來說都很重要。
對于年輕詩人來說,在詩會上他們可以和別的詩人進行切磋,他們的作品會受到評論和篩選。我就直說吧,有些評論家會建議他們改行,他們有的人本來就在從事其他行業(識字的人中,有百分之九十遲早都會嘗試寫詩)。年輕讀者需要一些人給他們提供一些保障,預先進行篩選。通常,年輕的詩歌愛好者會接受一些寫得不怎么樣的詩,或者認為一些模仿別人的詩歌是好作品。假如去找一些有名的叢書,他們可以對這些詩集的品位放心,因為他們閱讀的東西是經過行家的篩選和認可的,那些行家是在閱讀方面受過訓練、嗅覺靈敏的人。
我年輕時是在一個外省城市度過的,我記得,在那里我頂多能買到蒙達多利出版社出版的“鏡子”系列叢書,但我每個星期都會讀《文學閱覽》。這本雜志有一個專欄(就像其他雜志一樣,也有《讀者來信》欄目),會發表一些詩歌片段,都是讀者投的稿,這些詩歌片段下都附帶評論,有的是溢美之詞,有的是鼓勵,有的甚至是修訂,有的則是無情的抨擊,所有評論都基于那個時代的詩歌創作原則,還有評論者的品位。對于我來說,那是一個非常棒的文學評論課程,讓我看到詩歌的風格而不只是動人的情感,最直接的結果是:我把自己寫的詩都丟到廢紙簍里去了(學界應該對《文學閱覽》充滿感激)。
有些網站是不是也具有同樣的功能?有人可能會提出反對。當時只有一份《文學閱覽》,是意大利文藝青年能在報刊亭買到的唯一文學藝術周刊。而現在,網絡可以提供上萬個類似的網站,在這種情況下,也會出現無法選擇的問題。但我記得,在我那個年代也有一些免費的小冊子,是詩人自費印刷的,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應該相信《文學閱覽》而不是其他那些破玩意兒(出于直覺,或者是別人的評論)。網絡上的詩歌也有同樣的問題,有人說詩會或詩歌雜志也是一個交流平臺,他們說得對,但前提是這些詩人或嚴肅的詩歌讀者要知道哪些網站是可信的。
其他人呢?那些宣泄情感的癡漢呢?還有那些迷戀網絡,一天到晚都掛在網上,不知道有詩會和詩刊的人呢?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吧!就像在網絡出現以前那樣,有多少詩歌“旅鼠”都落入了虛榮出版的陷阱以及報上的虛假詩歌獎的獠牙之下,他們讓那個地下的自費作者隊伍更加壯大,他們平行于官方文學世界,這個世界無視他們,他們也無視這個世界。這種局面的好處在于,糟糕的詩人可以在網上發表那些“地下出版物”,他們就不會繼續壯大那些欺世盜名的詩人的隊伍。一切皆有可能,上帝的恩惠是無窮無盡的,在地獄的污泥里也可能會開出一朵鮮花。
二〇〇六年
老師有什么用呢?
最近有很多文章都在講校園里的霸凌事件,我也看到了一篇,我覺得不應該定義為霸凌,頂多可以算得上言語莽撞,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值得深思的莽撞行為。事情是這樣的,一個學生為了激怒老師,說道:“請問,在這個網絡時代,您還有什么用呢?”
這個學生的話說對了一半,至少在二十年前就有很多老師說過,學校里教的不應該僅僅是知識,更應該教給學生理念。小學的乘法口訣表,中學的馬達加斯加的首都,到高中的三十年戰爭的日期,伴隨著新事物的出現,我不說電腦了,就是電視,甚至是收音機、電影,都會讓孩子們在學校之外獲得這些知識。
我父親小時候不知道廣島在日本,沒聽說過瓜達爾卡納爾,對德累斯頓的了解也不是很確切,通過歷險小說家薩爾加里的作品,他才對印度有所了解。在戰爭時期,通過廣播,還有報紙上的地圖,我從小就知道了這些地方,而我的孩子通過電視看到了挪威海峽、戈壁灘、霸王龍,看到蜜蜂如何在花上采蜜?,F在的小孩對臭氧層、考拉、伊拉克和阿富汗都很了解。也許現在的小孩不知道干細胞具體是什么,但他可能聽說過,而在我那個年代,即使是自然科學課的老師也說不上干細胞是什么。那么,老師在學校里教什么?
我說過,那個學生說對了一半,老師除了教書,還要育人。一個好的班級并不是能讓學生記住多少歷史事件的日期,而是能夠建立一種持續的對話,一種觀點的對照,討論從學校里學到的知識和發生在校外的事情之間的差別。當然,電視會告訴我們在伊拉克發生了什么事情,但為什么那里總有矛盾,從美索不達米亞文明開始就一直紛爭不斷,而在格陵蘭島就不會這樣,這只有在學校里才可以搞清楚。假如有人不同意這種說法,說是《面對面》節目里的權威人士也會談到這個問題,那學校應該討論《面對面》這個節目。
大眾媒體會告訴我們很多事兒,甚至會傳遞給我們一些價值觀,但在學校里應該討論媒體傳遞這些信息的方式,無論是印刷品還是電視,對于它們的語氣、論證的說服力進行分析,然后確認媒體傳遞的信息是否正確。比如說,我們從電視上學來的錯誤英語發音,如果不是老師糾正我們,那還有誰?
剛才提到的那位學生,他不是說他已經不需要老師了,因為收音機和電視會告訴他非洲的廷巴克圖在哪里,或者說冷熔是什么;他也不是說老師的角色已經被碎片化的信息取代了。這些信息出現得非常隨意、混亂,每天都涌現在各種各樣的媒體上,我們對伊拉克了解很多,對敘利亞卻不怎么知道,這都是源于小布什的好惡。這個學生想說的是:現在有了網絡——所有百科全書的“母后”,在網上可以了解到敘利亞、冷熔、三十年戰爭,還有關于最大奇數的討論。他想說的是網絡上的信息量非常大,也很詳細,可能要比老師提供的信息更加深入。但他忽視了非常重要的一點:網絡提供了所有東西,但是它沒有告訴你怎么查找、過濾、選擇、接受或者拒絕那些信息。
要存放新信息,只要有點兒記性,所有人都能做到,但要決定記住什么,不記住什么,這需要技術,這就是一個上過正規學校的學生(盡管學習不怎么樣)和一個自學的學生(盡管很有天分)之間的差別。
假如老師也不知道如何教學生做選擇,那就悲劇了。不是說老師應該了解所有知識,他至少應該熟悉自己的領域,假如他沒能力給學生進行直接具體的指導,他可以給學生提供一個范例,努力對電腦上提供的信息逐個進行判斷。最后,他還可以經常強調知識的系統性,網絡信息是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的,帖木兒和單子葉植物都會出現,但它不會告訴你這兩個概念之間的聯系。
對于這種聯系的領悟,只有學校才能提供,假如學校沒有辦法提供,那他們應該想辦法解決。否則三“I”——Internet(網絡)、Inglese(英語)和Impresa(企業)——只剩下第一部分,那就徹底悲劇了。
二〇〇七年
第五種權力
我們已經習慣于兩個原則,其中一個可以通過一句西西里俗語表現出來:“有權要比有情人更爽!”當然這已經是美化過的翻譯,它是說“權力是最好的春藥”。另一個我們習以為常的事情是:那些有權有勢的男人如果想發生性關系的話,他們的目標很可能是卡斯蒂利昂女伯爵、瑪塔·哈里、莎拉·伯恩哈特或者瑪麗蓮·夢露。
現在讓人驚訝的是,政治上有權力或者生意上很成功的男人,他們已經不會被巴拿馬運河上的生意伙伴所腐蝕,他們會讓一些專業女性提供服務,預算不會超過一千歐元——這對于一個臨時工來說并不是個小數目,但在蓬帕杜爾夫人那個好排場的時代,真不算多?,F在這些人的口味會有所不同,有時候他們的交往對象不是高雅的交際花,而是變性人,甚至可能是在小胡同里飽經風霜的變性人。
不僅如此,很多人都渴望擁有權力,并不是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在性方面會占優勢,而是因為他們可以嘗試各種類型、前所未有的性關系。需要注意的一點是,并不是過去那些有權的人對于肉欲都沒有感覺,當然了,德·加斯貝利或者貝林格[55]在這個問題上都比較嚴肅。陶里亞蒂頂多是勇敢地離了一次婚,假如一個未成年女孩叫他“爹地”,那只能是他的養女。愷撒大帝來者不拒,無論是羅馬軍團的百人隊隊長、羅馬女貴族,還是埃及女王;法國“太陽王”寵妃一大堆;維托里奧·埃馬努埃萊二世喜歡漂亮的羅絲娜;肯尼迪就不用說了。這些偉大的男人好像認為女人(或者說男寵)是他們戰斗的港灣,也就是說在找他們的女人之前,他們先要去征服巴克特里亞,羞辱維欽托利[56],從阿爾卑斯山一直打到金字塔,或者先要統一意大利,性事只是一件錦上添花的事情,就像經過一天辛苦的工作,喝一杯加冰的馬提尼。
而今天的權貴好像要先享受一下有電視女郎出席的聚會,他們才不管什么偉大的事業,或者說偉大的企業。
過去那些大英雄,他們醉心于普魯塔克的作品;我們如今的英雄在夜半時分看點兒成人電影,或者興奮地瀏覽色情網站。出于好奇,我上網查看了一下,有一百四十萬個關于教皇庇護的網站,這真不錯。我輸入了“耶穌”,一共有四百八十三萬個網站——這位拿撒勒人比那位皮耶特羅齊納人的網站多。我輸入了“色情”,出現了一億三千萬個網站!我覺得色情沒有耶穌那么具體,我想應該把色情和宗教進行對比,就輸入了“宗教”,出現了九百萬多一點兒個網站,當然要比關于耶穌的網站多一倍,這在政治上是正確的,但相對于色情還是太少了。
色情網站可以給那些因為任何原因不能進行真實性愛的人提供宣泄,或者給那些疲軟麻木的夫妻提供必要的刺激(從這方面來說有積極的作用),但也會刺激那些性壓抑者的想象,讓他們通過強奸、猥褻和凌辱來發泄他們的本能。除此之外,色情視頻會讓你覺得,一千歐元的高級妓女會做一些芙里尼[57]想也想不到,甚至無法理解的事情。
我們不能只想著百分之三十上網的意大利人,其余百分之七十的意大利人在電視屏幕上平均每天也會看到十多次誘人的圖像。那些圖像要比在四十年代米蘭權貴花大價錢買來的圖片還要赤裸,當時他們可能會每年去看一次旺達·奧西里斯[58]的表演。現在一個正常人面對的性誘惑要比他祖父那一代多得多,你們想象一下,一個可憐的教區神父以前只能看著圣母,閱讀材料僅限于《羅馬觀察家報》,現在他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露著大腿的姑娘在扭屁股,然后人們又說,有的神父有戀童癖。
為什么不想一想,這些對性的過分刺激會影響擔任公職的那些人物的行為,會引起物種的變化,甚至會改變他們的社會行為?
二〇一〇年
旁注
有人曾經說過,社會學家就是那些在有脫衣舞表演的地方,關注的不是舞臺,而是看臺的人。我沒辦法看到色情網站后臺會發生什么事情,我也沒辦法看到整個舞臺。看一下網上的調查,那些色情網站的數量真是多到無法計算。根據二〇〇三年的一次調查,色情網站的數量大約有兩億六千萬個,我覺得有些夸張,他們可能把一個載有卡羅爾·貝克衣冠不整的照片的網站也算作色情網站了。我們選一個網站作為例子,可能是訪問量最多的,我看到那個網站上有七十一個分類,每個分類里都有大約上千個錄像。我們還要考慮到這些網站每天都會更新(但他們也有可能會采用之前的錄像),大概算一下,約有十七萬個錄像。從這個網站還可以鏈接到其他二十一個網站,考慮到有些錄像可能是重復的,有些網站的規模比較小,算下來就有三百五十七萬個,并沒有兩億六千萬,但至少有三百多萬,這就是我們研究的這個現象的規模。
我沒辦法把這三百多萬個網站都瀏覽一下,因為生命短暫,而藝術永恒。我隨機看了一些網站,我不奢望能得到科學的、有說服力的結論,只是一些個人觀點就夠了。首先要說清楚的一點是,我的目光基本上都停留在女主角的面孔上(因為鏡頭都不會對準男性的面孔,一般只會落在他們的生殖器上),我注意到,大部分進行色情表演的女性,當她們張大嘴巴時(她們經常張大嘴巴,不僅僅是為了微笑,而是為了表達她們的滿足),就會露出一口不怎么完美的牙齒。通常她們的門牙還說得過去,但她們的犬齒要么很小,要么是歪的,更不用說臼齒了,經常還能看到補牙的鉛封。
假如一個女演員要到好萊塢發展,她們首先要整牙,但整牙的費用非常高昂,去過布加勒斯特牙醫診所的人都知道。那些參與演出的女性通常很美,或者算得上漂亮,她們都來自社會下層,沒錢去看牙醫。我不認為她們希望通過演出積攢足夠的錢去整牙,據說愿意出演的姑娘很多,所以報酬應該不是特別高(盡管網上說,那些最受歡迎的艷星可能會掙到一萬美金,但她們的花季很短,真正有名的艷星屈指可數)。也許,她們希望出現在電腦屏幕里,可能會有好萊塢大亨注意到她們,能幫她們把兩排牙齒修整一下?;蛘呤虑椴⒉皇沁@樣,她們知道,就憑她們牙齒的狀況,是沒辦法去好萊塢發展的,她們只能滿足于出演這種檔次很低的三級片。
這告訴我們一個現實:那些無窮無盡、全天候從事色情行業的大部隊都來自無產階級,整個色情產業都是對那些沒有希望的臨時工的壓榨,是買賣婦女的一種形式。
需要說明的一點是,那些訪問色情網站的人,他們通常認為這些女演員不知廉恥舉止輕浮,做這一行是出于愛好或者說放浪,這個想法會讓他們更加興奮,他們會覺得那些姑娘更加誘人。但實際上,她們干這一行是因為絕望,她們知道,她們的牙齒讓她們沒有未來,只有一個囊中羞澀的現在。
二〇一五年
教條主義和難免犯錯主義
在上個星期天的《晚郵報》上,安杰洛·帕內比安科寫了一篇文章,是關于信仰科學時可能會出現的教條主義。我特別贊同他的觀點,而我想說說這個問題的另一個方面。
帕內比安科簡要地解釋了科學在本質上是反教條的,因為科學發展都是建立在嘗試的基礎之上,會出現各種各樣的錯誤,而且(在這里我想加上皮爾斯,正是他激起了波普爾的靈感)科學隱含的一個原則就是難免犯錯主義,因此它總是很警惕自己的錯誤??茖W在新聞傳播的簡化過程中變得教條,這些介紹性的新聞會把一些人們相信會創造奇跡的發明,還處于探索階段的事情說成絕對的事實。在接受絕對準則時,也很容易變得教條,因為每個時代的文化都被一種教條所主宰,不僅僅是達爾文或愛因斯坦主宰的時代,還有哥白尼的時代。每個科學家都堅持自己的觀點,都認為與自己的觀點不一致的人是瘋子,包括那些認為地球是繞著太陽轉的人。革命性的創新總是發生在有人對主宰性的教條產生質疑之時,我們怎么來解釋這個問題?當科學隱藏在某個教條之中,可能是為了保衛自己獲得的領地,它就會像瘋子或者異教徒一樣迫害那些反對它的人,這難道不是一種教條的表現嗎?
這個問題非常嚴重。教條總是被捍衛,或者被反抗嗎?現在,一種文化(也就是一個特定群體共享的一種知識體系、觀點、信仰、習俗和歷史遺產)不僅僅是事實的堆積,也是一個沉淀后的結果。文化有一種能力,就是會丟棄那些沒有用的或者不必要的東西。文化和文明的歷史是由那些難以計數的、被埋葬的信息組成的。對于一種文化來說是這樣,對于我們的個人生活也同樣如此。博爾赫斯寫了一個短篇小說叫做《博聞強記的富內斯》,里面有一個人物富內斯,他能記住所有事,在每棵樹上看到的每片樹葉,他一生中聽到的每句話,他嗅過的每種氣味。他說過的每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盡管如此(或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富內斯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因為他是一個沒有選擇和丟棄能力的人。我們的潛意識在運轉,因為它在不停地丟棄。假如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一個人可以去找心理分析師,重新找回那些因為出錯而被丟棄的、對我們有用的東西。但幸運的是,其他大部分記憶都被消除了,我們的靈魂正是由這種不間斷的選擇性記憶組成的。假如像富內斯那樣,我們就是沒有靈魂的人。
這樣一來,一種文化和它的教條就是一個大家共享的百科全書,它不僅僅是由保存下來的東西組成的,而且可以說是由它抹去的東西組成的。在這個大家共享的百科全書之上,人們可以進行討論。為了形成一些大家都理解的討論,我們需要從已經存在的教條開始,不說別的,就是為了確保這些教條已經站不住腳了。假如沒有對托勒密教條的否決作為背景,人們會無法理解哥白尼的論述。
現在的網絡就像富內斯,它提供的所有信息都亂七八糟地堆積在一起,沒有經過過濾、沉淀和整理,它使得每個人都可以建立自己的百科全書,或自由的信仰價值系統。在網絡上,所有一切都可以共存,就像在每個人頭腦里發生的事情一樣,無論是水還是H?O,或者是太陽繞著地球轉,原則上可以形成六十億個不同的百科全書,人類社會就會變成六十億人零碎的交流,每個人說的話都不相同,只有說話的人才能知道自己說了什么。
幸運的是,這只是理論上的推測,因為科學界會對語言進行監控,使得共同話語能得以傳播。他們知道,要推翻一個教條,首先要承認這個教條的存在。對教條的捍衛當然會很容易產生新教條,但在這個矛盾之上,知識才得以發展。為了避免倉促結尾,我要說,我完全贊同帕內比安科最后引用的科學家常說的一句話:“我不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我要研究一下?!?
二〇一〇年
瑪麗娜!瑪麗娜!瑪麗娜!
我收到一封電子郵件(你們可以體會一下這封郵件的措辭和語法):“你是我想深入了解的男人。你好。我的稱號是瑪麗娜,我三十歲。我看了你的介紹,我決定寫給你。你怎么說?我的精神世界很美好。我要找一個人發展一段嚴肅的關系,你在找一個什么類型的關系?我很感興趣認識你,但我們最好先通信,這是我的電子郵箱:abhojiku@nokianail.com,或者你把你的Email郵箱給我,我寫給你。我希望你不寫給我這種事不會發生。我很高興能得到你的看法。我迫不及待地等你的郵件。你的瑪麗娜。”
附件的照片簡直可以媲美環球小姐,可以直接邀請到阿爾科雷別墅的奢華晚宴上。我們要問自己了:“像瑪麗娜這樣一位美麗的少女,怎么會在網上尋覓一段‘嚴肅’的關系?”那張照片可能是在網上找的(就像出現在《謎語周刊》填字游戲里那些沒透露姓名的演員),在瑪麗娜的背后其實是一個神秘人物,可能會引起薩維亞諾[59]的興趣。但誰知道呢,蠢人一抓一大把,我在這里也寫上了瑪麗娜的電子郵箱,可能會有人給她回信,期望發展一段美好的友誼,但我要說:后果自負。萬娜·馬爾奇[60]的客戶、那些凡事都看星座的人,還有上次大選的很多選民都可能成為這個虛擬的瑪麗娜的潛在網友。
說到虛擬,很多人都知道(因為網上的回應很多),最近推特上有一個假冒我的賬號,發布消息說《達·芬奇密碼》的作者丹·布朗去世了,而另一個賬號宣布了我的死訊。盡管所有信息部門都宣布說這是謠言,但是我看到有人理解為:我的一個“真實”賬號發布了一則“虛假”的消息。總之,那些沉迷于網絡的人有時會變成瞎子,我希望卡薩雷喬(好像他認為網上出現的事情都是真的)能和瑪麗娜聯系一下,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對于那些告誡孩子們不要輕信網絡的老師,你們可以讓他們上這個網站
但網上這些蠱惑人心的東西還是禍害了一些人,上個星期就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消息說,在羅馬有一個二十三歲的小伙子,他住在一棟樓的九層,他騎在陽臺的護欄上,拿著一把刀對著自己的肚子,威脅說要自殺。這時候,親戚朋友、警察和消防員都拿著氣墊站在樓下,卻沒辦法讓他放棄輕生的念頭。直到后來這個小伙子說,他要參加一場真人秀,還要坐一輛加長轎車去。那些警察想起附近恰好有一輛加長轎車,是前一天做廣告用過的,就讓人把那輛車開了過來,小伙子這才從陽臺上下來。
這件事要說明什么呢?唯一“真實”的、能讓一個人放棄輕生念頭的辦法,就是許給他一個虛擬的現實。那個小伙子精神是有問題,但這也不能讓我們覺得心安理得,因為我們很容易聯想到那些相信真人秀的人(就是那些會給瑪麗娜回信的人,他們可能會通過心理疾病測試,但他們會相信網上說的類似這樣的信息:襲擊“雙子塔”的人是小布什或猶太人),因此虛擬的問題(除了一些特殊情況)不僅僅是病人的問題,也是健康人的問題。
二〇一三年
宇宙光那婊子
有一個朋友批評了我的上一篇專欄文章,說在意大利這么糟糕的情況下談論007里的馬提尼雞尾酒,就像泰坦尼克號下沉時船上樂隊的表現。說真的,我認為(事情真的是這樣)泰坦尼克號上的樂隊是整個事件中唯一表現得很專業的一群人,因為當所有人都驚慌失措、方寸大亂,甚至表現得自私自利時,他們的表現就像尼爾森在特拉法爾加海戰之前說的那樣:“英國需要那些履行自己義務的人?!睙o論如何,我不想讓人覺得我是一個躲在象牙塔里,只會憤世嫉俗的人,我現在要說兩個很有分量的政治問題。
關于新語言 好像最新的政治詞匯是:婊子、嫖客和去你媽的。請原諒,因為作為專欄作家,我不得不采用一些與之前時代不同的詞匯,比如說持不同政見者、潛在反應、工人階級。
最讓我驚異的是這些新詞匯里夸張的男權主義傾向,原創歌手巴蒂亞托用“婊子”一詞來稱呼一些議員(這當然是欠考慮的),所有人都覺得很氣憤,覺得這是一種粗魯的攻擊,這還得罪了那些女議員。為什么人們一聽到婊子這個詞馬上就會想到女性呢?這個詞現在也經常被用于指代那些出賣自己的選票,在黨派問題上朝三暮四,或者在議會上宣稱露比[61]是穆巴拉克孫女的議員。我覺得即使是齊基基[62],在他實驗失敗、極端憤怒時也會冒出來一句:“宇宙光那婊子,簡直讓我抓狂!”他是想說那些可愛的“實體”和夏娃一個性別嗎?哎呀,我們所有人都是男權主義者,我們覺得除了媽媽,所有婊子都是女的,所有女的都是婊子。
關于推特的一點感想 這是一個推特爆炸的時代,就連教皇都在使用它。這個全球性的、大家都參與的媒介應該取代民主代表制,但它存在兩個懸而未決的問題。首先是推特只允許發表一些很簡潔也很表面的言論,大家都知道,那就像用一百四十個字把《純粹理性批判》寫出來。第二個問題是:推特不是讓人簡潔,而是讓人壓縮。
請允許我緩和一下這兩個問題的嚴重性。手機短信讓年輕人編寫和理解一些電報式的表達,但不要忘了,第一則電報是薩繆爾·摩爾斯在一八四四年發的,然而,在“母病,速歸”或“祝賀卡特琳娜”出現之后很多年,還是有人像普魯斯特那樣寫作。人們學會了發短信,但一九八一年,馬爾科·博阿多在議會上做了一個持續十八個小時的發言。
至于推特教大家長話短說,我覺得這是夸大其詞,寫一百四十個字也有可能拖泥帶水。當然了,這個消息:“起初,神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我覺得這段話應該得普利策獎,因為它通過三十一個字就說明了讀者想知道的信息。可以用更簡潔的方式說明一些更加機警、更加深刻的問題(失去父母中的一個可以看成是一種不幸,失去雙親看上去就像是一種粗心。所有糟糕的詩歌都源于真情實感[63]),或者說一些影響了人類歷史的句子和概念,比如:“遵命![64]”“我來,我見,我征服!”“我們向前走吧![65]”“我們不能(不談論耶穌)!”“我們在陰涼處作戰![66]”“要么建立意大利,要么死!”
推特用戶們,你們試試把福斯科洛翻譯成現在的話,我建議你們簡明扼要。
二〇一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