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早的,慕青還未起身,泠然居外的寒霜就進來叩門喚慕青起床。
慕青幾乎一夜未眠,她也不過是在接近晨曉時才緩緩入睡。
不過是睡了半個時辰,寒霜就進房喚慕青起床。
慕青頭腦還暈沉沉的。
寒霜把慕青扶了起來,“新王妃身邊的那個……靈簾姑姑說,叫主子你去拜見她。”
話末,又解釋,“府中的江氏和杜氏也去了。”
慕青沉默片刻,淡淡地道了句,“好。”
靈簾姑姑是太后身邊的老人,如今太后把靈簾姑姑賜給了向亦舒,讓她時時刻刻待在向亦舒身旁,可不就是讓靈簾姑姑時時刻刻幫著向亦舒。
讓她來敲打王府里的一眾姬妾嗎?
不,應(yīng)該說,是敲打她陳慕青。
梳妝時,慕青看著鏡子中憔悴的她,她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臉,看起來依舊蒼白。
“寒霜,寒月,我是不是老了?”
觸不及防地,慕青問身后的二人。
寒月一聽,連忙上前,拿出抽屜里的幾盒胭脂。
“哪有,在寒月心中,主子可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是嗎?”
聽著寒月的話,慕青一陣恍惚。
看著梳妝臺上的一盒盒胭脂,慕青一個一個的試色,可任她如何試用,卻依舊擋不住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滄桑與失落。
慕青雙手拿著那盒顏色最鮮艷,最亮麗的胭脂,一個勁兒地涂抹在她面上。
身后,寒霜一見,連忙制止。
“主子!”
直到身后傳來寒霜的厲喝,慕青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動作木然地看著鏡子中那個仿若跳梁小丑的女子,鏡子中的那個女人很是怪異。
蒼白的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可不就像梨園里的那些戲子?
良久,慕青垂下眉眼,把手中的胭脂丟在梳妝臺上。
很久很久,慕青才淡淡地道:
“重新梳妝吧。”
身后,寒霜看著慕青單薄清減不少的背影,無奈一嘆。
連素日活蹦亂跳的寒月,也收起了她的浪漫活潑,靜靜地看著慕青。
此前因為慕青把最靠近李瑾住所的東方小筑,嫻之閣予了杜麗娘同江月娘住,靠近楓然居的院落就沒有了。
為了迎接新王妃的到來,李瑾把杜氏和江氏移了個地方,再把東方小筑同嫻之閣拆了,重新建了一座規(guī)模更加宏大、氣派的望舒樓。
是以當(dāng)慕青第一次踏進這望舒樓時,看著比大她數(shù)倍,宏偉數(shù)倍,氣派數(shù)倍的亭臺樓閣,慕青低頭微微一笑。
李瑾待向亦舒的心意,確實可見一斑。
是她陳慕青高看了她自己
低估了向亦舒在李瑾心中的情分、地位。
到了廳堂中時,杜氏和江氏已經(jīng)到了。
此刻二人正跪在地上,向新婦敬茶。
李瑾同向亦舒高左于高堂上,二人都是一襲喜慶的大紅色婚服。
一旁,太后的親信靈薈靈簾此刻竟然都在。
今天的李瑾,一襲紅色的衣袍,襯得他很是豐神俊朗,英俊瀟灑,英姿不凡。
此刻,他正低了頭,同一旁亦是一襲紅衣的向亦舒交談著什么。
不知她們說了什么,向亦極是含蓄清雅的面上,淺淺清清地蕩開了一個梨渦。
有女一人,溫婉一笑,再難相忘。
向亦舒長得不是慕青見過最絕色的,卻是氣質(zhì)獨特到讓人看了一眼難相忘的。
今日的二人,看起來甚是般配。
一個溫柔,一個賢淑。
一個優(yōu)雅,一個端莊。
一個清潤,一個高雅。
直到慕青來到廳堂后,李瑾還是和向亦舒說著話。
聽到廳堂中一眾奴才奴婢膝身時說,“側(cè)王妃,安好”時,李瑾依舊沒有抬起頭來,連個眼神也沒給慕青。
慕青一片麻木。
這是她們多久沒有相見了哪?
好像有兩個月。
其實也不過兩個月,她們竟然就已經(jīng)疏遠(yuǎn)如此了。
連陌生人也比不上。
看著姍姍來遲的慕青,靈薈姑姑一張老臉滿是不喜。
“側(cè)王妃,如今新王妃初來府中,你還姍姍不來,不知道方還以為是我們新王妃哪里苛待了你。”
靈薈姑姑還想說什么,一旁,同李瑾說話的向亦舒聞言抬起頭來,看著慕青,輕輕一笑。
“姑姑,也是我自己執(zhí)意要早起,一切同姐姐無關(guān)。”
“王妃!”
一旁,靈簾姑姑一聽,眉頭一皺,開口喚道。
向亦舒卻仿佛沒有聽到。
“既然姐姐來了,就坐下吧。”
看著慕青,向亦舒依舊是得體大方地微笑道。
看著大方端莊的向亦舒,慕青心頭微堵。
從前在深閨中時,慕青聽說過許許多多關(guān)于后宅的等等陰私。
正妻記恨妾室,總是會有意無意地給妾室使絆子,各種陷害挑釁。
可如今的向亦舒,卻仿佛根本不屑,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
這樣的舉動,要么是向亦舒心機過深,要么就是她根本就不屑于用陰私的手段來同慕青較量。
因為,向亦舒有足夠的自信。
她的自信,源于李瑾對她獨一無二的寵愛。
看到向亦舒,慕青突然就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從前的她,仗著李瑾對她的寵愛,也像今日這般,從未把江氏和杜氏放在過她的心上。
一旁,聽到向亦舒叫慕青坐下,靈薈姑姑終于忍不住。
“側(cè)王妃,按照皇室規(guī)矩,新王妃進府,府里的一眾姬妾都是要下跪敬茶的。”
靈薈姑姑的那“姬妾”“下跪”幾字說得極重。
末了,靈薈繼續(xù)道,“側(cè)王妃還未被陛下貶為側(cè)妃時,不是看過江氏杜氏如何敬茶的嗎?”
說完,對著一旁兩個端茶的丫鬟道,“給側(cè)王妃上茶!”
慕青身子定定地站在紅色耀眼的房內(nèi),空氣中,李瑾身子上還散發(fā)著淡淡的玉蘭清香。
連身上的味道也這般好聞。
難道愛慕他的女子這般多。
可李瑾,在慕青進入房間時,從始至終,就未看過她。
哪怕一眼。
“側(cè)王妃!”
見慕青還不動作,一旁的靈簾靈薈看著慕青一陣厲喝。
慕青突然冷笑一聲,她后退一步,看著面前的李瑾,向亦舒,靈薈,靈簾。
“哈哈哈…”
“讓我陳慕青跪下,你們以為自己是誰?”
“我陳慕青向來跪天跪地跪父母,如今,你們叫我跪,我若是不跪,你們又拿我如何?”
一室的沉默。
向亦舒看著慕青微微一愣。
地上跪著的江氏杜氏,也被慕青的一番大逆不道的話驚得轉(zhuǎn)過身子,呆愣愣地看著她。
而一直低頭,把玩著手中杯盞的李瑾此刻,終于抬起了頭。
慕青迎著李瑾的目光,直直同他對視。
李瑾的眼睛生的明亮,從前看他的眼睛時,只覺得他的瞳仁漆黑黝亮,干凈淳澈。
那時,他是笑著的。
如今,李瑾卻只是目光極為冷漠無情地看著慕青。
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深井,深邃可怖,仿佛見不到底。
在隔了兩個月以后。
李瑾終于對慕青說出了第一句話。
他說:“陳氏,跪下!”
說完,手中的茶杯被李瑾用力扔在慕青的身上,茶杯中的茶葉,以及茶水,悉數(shù)潑灑在了慕青臉上。
臉上,溫?zé)岬牟杷樦角嗟慕廾^發(fā),一滴一滴落下。
一旁,靈薈靈簾姑姑見狀,大喝一聲。
“還不快來人,服侍瑾側(cè)妃跪下!”
很快,就從門外沖進了幾個健婦,而跟在慕青身后的寒霜見狀,旋身一踢,就踢在了幾個婆婦身上。
頓時,安靜祥和的望舒樓中,一片慌亂。
“姐姐!”
“你快下去吧!”
向亦舒見狀,連忙拉住李瑾的衣袖,“王爺,就讓姐姐下去吧,我又不渴。”
向亦舒的面上,很是焦急。
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李瑾卻仿佛沒有聽到向亦舒的求饒。
身后,寒霜把向慕青沖來的一眾奴才奴婢打在門外。
室內(nèi),慕青雙眼同李瑾死死地對視著。
良久,李瑾冷著一張臉看著慕青:
“陳氏,你今日若再是不跪,本王一定……!”
后面的話,李瑾卻沒有說出口。
慕青突然從手上取下那串她曾經(jīng)日日穿戴著的玉串。
是她十九歲生辰那日,李瑾親手為她所做。
那時,李瑾和她約定,此后年年歲歲,都會為她親手做一個禮物。
看著沉默不言的李瑾,慕青低頭一笑。
“我不跪,你要怎么?”
“你是要休棄了我嗎?”
抬頭看著李瑾,慕青的面上,還狼狽地有著茶葉。
“嘩!”
慕青用力把手中的珠串朝李瑾扔去,玉色成分極好的玉石珠串,順著李瑾的耳畔而過。
重重地砸在了李瑾身后的墻壁上。
只聽得一聲巨響,那串被慕青日日撫摸良久,光滑亮麗的珠串。
頓時,四分五裂!
“你真以為,我陳慕青就稀罕做你的王妃嗎?”
慕青說完,直接從懷中拿出一張白紙。
“李瑾,我早就不愿做你的所謂勞什子側(cè)妃,這是我休你的休夫證書,是本姑娘休了你,從此,我們各不相干!”
手中的白紙從慕青手中揚起,緩緩地從慕青從李瑾中央落下。
白色的宣紙帶著一股淡雅的墨香。
兩人目光對視。
一個冷寒。
一個倔強。
彼此都不相讓。
慕青看到,李瑾眼中,有巨大的風(fēng)暴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