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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中山站,中國人冰雪世界里的根據地

2008年11月18日,星期二

船還在原地沒動。冰面蓋著10厘米左右的積雪,看不清哪兒有冰裂縫、哪兒的冰可能比較薄。

直升機開始不停歇地向中山站運送人員和部分物資。一些相關人員需要到中山站先開始工作,其中包括進行中山站擴建工程的建設人員,還有兩名內陸隊機械師,他們到中山站后可及時組裝、檢修車輛和雪橇,準備油料等。

我不知何時會接到離船的命令,但還是提前整理好自己的行裝,把要帶的東西塞進兩個大旅行包里。房間里的電話鈴突然響了,通知我在20分鐘之內準備好行裝,坐直升機去中山站。沒有任何預兆,就這么匆忙、簡單,不需說明,也不需要知道是誰的指令,一切聽從指揮、服從命令即可。

下午1點40分,我準時到達后甲板的直升機停機坪,在螺旋槳掀起的強風中登上了直九直升機。這架直九是極地辦從沈飛的一個運輸公司租用的,它那帶著“法國血統”的嬌小外形我們并不陌生,后尾的圈孔里有一個小小的螺旋槳,這種機型在國內也可用在軍事上。

進入直升機后,與我的想象截然相反,機艙粗糙得令人驚訝,至少在我這外行人眼里有點落后——飛機的內飾、儀表盤、操作桿、各種按鈕開關簡直像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小汽車的內飾水平,與想象中的直升機機艙相去太遠。直升機在猛烈的震動中緩緩上升,機艙里的各部件、物品隨之劇烈抖動。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直升機,心里掠過一絲無法掌控局面的恐懼。

隨著直升機升高飛遠,回望雪龍號,船體越來越小,像一個模型,這是我第一次完整看到雪龍號的整體外形。直升機飛行高度并不太高,一路上能清楚地看到冰封的海面,看來短期內破冰是困難的。大約飛行了20分鐘后,前面出現了一群屏風似的冰山,在冰山后面看到幾座露出泥土的山峰,中山站快要到了。

直升機緩緩降落,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傳說中的南極中山站。它的地理位置在南緯69度、東經76度,在格羅夫山脈中的一個半島上,取名叫協和半島(同協和醫院沒有關系)。中山站沒有院落圍墻,高低不同的建筑散落分布在一個海灣的山坡上。已經建成的和正在施工的建筑,大大小小有十幾座,排布看起來有些隨意。

早期的建筑更像堆積在一起的“鐵皮集裝箱”,而這種集裝箱似的房屋是各國南極站的典型建筑形式,其密封性能好、保暖性強,下面用鋼架架起,離開地面有1米多的距離,以防被雪掩埋。各種車輛、器械、推土機等停在空地上。剛進入夏天的中山站還滿地積雪,只有少數地方露出泥土。這個季節極晝已經來臨,中山站幾乎沒有了黑夜,晚上九十點鐘還有陽光,十一點左右天還是亮的,到凌晨一二點鐘太陽又出來了。

進入站區,我被引入生活樓,簡單安置行李后就來到站長辦公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墻上的衛星地圖,詳細標注著中山站及其附近的丘陵、湖泊、海灣等地形和名稱。有趣的是,所有的地名都是中國人非常熟悉的。比如站區內有一個湖叫“莫愁湖”;南邊有“仙女峰”“友誼山”;東南面的海邊有“伏虎林”“東坡石灘”等。在俄羅斯進步二站和中山站之間有一個比較大的湖,當然就叫“團結湖”了。

聯想到早年西方殖民者每到一個地方,就用他們熟悉的家鄉地名來命名每一個地標。在美國東海岸建立New York,就是新的約克,Cambridge是拷貝英國家鄉的劍橋,連美國的東北部地區也被叫做New England,就是新英格蘭。如果說中山站是中國在南極大陸的一個象征意義的“屬地”的話,那么人們的心態也非常相像,愿意用祖國熟悉而親切的名字來命名所見到的山脈、丘陵、湖泊、港口和城市。

我這次被突然派到中山站,主要是跟第24次隊越冬的唐德培醫生做交接。本次越冬醫生陳醫生也和我一起上了站,他和唐醫生進行越冬醫療用品交接,而我要交接一些帶到內陸冰蓋去的醫療設備和藥品。唐醫生交接完畢后回雪龍號做船醫。

令我驚訝的是,堂堂的中山站醫務室簡陋得不得了,可能連如今的農村衛生所都不如。我猜想,可能是因為南極的細菌和病毒比其他地方少得多,科考隊員生病的機會也少得多,所以醫務室的裝備在中山站不算大事。

晚上第一次在中山站的餐廳用餐。餐廳位于中山站第一批建成的主樓內。所謂主樓是個一層的平房,兩排集裝箱當中搭出一個走廊。里面有一個廳,叫“中山堂”,擺放著一尊孫中山先生的雕像,據說以前常在中山堂開會,現在已經不常用了。

中山堂的對面就是餐廳,大概可同時容納幾十人一起進餐。餐廳后間有一食品貨物架,像小超市里的架子,有澳大利亞的紅葡萄酒、水果罐頭、午餐肉、可樂、餅干、水果干等,架子上的食品貨物均可以隨便拿、免費用,似乎到了共產主義。玩笑中說越冬隊員在此拿慣后,回國進超市,拿了東西不付錢就走。

由于建筑比較陳舊,走廊已經漏水,站長說待在建的新主樓完成后,此建筑將要拆除。我們住的生活樓是2002年建成的一棟二層的建筑,基本設施還可以,比較干凈、整潔,像國內中型城市的三星級賓館。中山站各樓的設施反映了我國不同階段的實力和經濟水平,也顯示出了在不同時期我國南極探險隊生活條件的差異。德國、澳大利亞等國的建站風格會稍有不同,據說德國站是“走出站外是南極,走進站內就是德國”,所有的標準是按照西方國家的生活標準來設計的。

據站長說,近年來中山站的設施已經有了很大改善。不久以后,等我們從內陸回到中山站時,通訊也會有很大進步,電話可能可以直接通到上海,收國內市話費,而無須通過很貴的衛星電話。中山站還要建立一個衛星地面站,屆時網絡通信、收發電子郵件等將有極大的改善,越冬隊員也就不會那么寂寞了。就目前的中山站通信條件來看還是有許多不便之處,每周兩次集中發送電子郵件,來回需幾天時間,衛星電話以美元收費,相對比較貴。

各國的南極站時常有意外發生。一個多月前,距離中山站一千米左右的俄羅斯進步二站發生了一場火災,一棟二層建筑整個被燒毀,受傷人員眾多。一名小伙子沒能及時撤出(據說是喝醉在屋里了),在火災中犧牲,兩名重傷員被轉到中山站搶救。今年年初,一輛俄羅斯裝甲車在冰面上行駛時,整輛車突然掉入冰窟窿,造成一死一傷的慘劇。日本和韓國隊員也有爬冰山掉進冰裂縫傷亡的報告。我國的兩個南極站,在歷經25年的科考活動中,至今沒有發生一起重傷或死亡事故,這既得益于我們嚴格的管理,也是我們的運氣。

2008年11月19日,星期三

一早起來做醫療準備工作。整理需帶進南極內陸的藥品和醫療用品、登記數量,有些要經蒸鍋重新消毒。這些東西先放在我的房間內,以后要運到內陸隊的雪橇上。

早上9點多,李院生隊長從雪龍號飛了過來。他說今天要和幾名機械師及GPS導航專家張勝凱一起去“出發地”看看,要求我一起去。原來內陸隊向冰蓋內陸進發時,并不是從中山站開始,而是在離中山站10多千米(直線距離8千米)的冰蓋為起點,大家叫那里“出發地”。我趕緊整理行裝,隨同他們出發了。

我們開的是一輛德國產Piston Bully 300型雪地車,是PB車系列中的一款。它是專門為南極冰蓋設計的,履帶非常寬,抓地性強,價值300多萬元人民幣。前面可以裝一個雪鏟或貨斗,發動機是奔馳公司產的,馬力極大。車身分前后兩廂,前面是駕駛室,可以坐兩人,后面的車廂是根據客戶要求加裝的,最多可以坐8人,一邊4人。這次一起去的機械師有老崔、小魏和小曹。

雪地車在滿是積雪的丘陵上開,很多地段完全看不見路,或者是根本就沒有路,行進非常困難。雪地車一路開足馬力咆哮著,劇烈地起伏搖晃,感覺極其瘋狂,但其實最快速度也不過每小時十幾千米。俄羅斯的科考站進步二站后面有個非常陡峭的山坡,俗稱“俄羅斯大坡”,下坡時坐在后面的6個人在車廂里互相碰撞,扭成一團。開了近一小時,才進入冰蓋區,到達所謂的“出發地”。

第一次在雪地里飆車有兩個感覺:一是以前認為自己至少算個業余“戶外”愛好者,現在真正經歷了地球上最極端的“戶外活動”時,才知道自己以前參與的戶外活動實在是太業余了;二是找到了西部牛仔的感覺。車廂里滿地是扳手、撬棍、繩子;雪刮進車里融化后,地上濕漉漉的;大家穿著厚重的滿是油漬的制服;滿車廂煙味兒;人隨著車廂不停地搖晃、震動和撞擊。這種開車方式應該是世上少見的。在劇烈顛簸中,說不緊張是假話,但那種狂野和刺激,也讓人感覺很“西部”,很過癮。

出發地離原俄羅斯的進步一站不遠,蘇聯在最強盛的年代建過很多個南極科考站,其中包括一個冰蓋內陸站,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俄羅斯國力衰落,國家對南極科考的投入減少,這個進步一站已經被廢棄。

該站原來還有一個飛機場,我們的出發地就在機場跑道邊。南極的機場看不到普通機場那些相關的建筑,遠處有一個蓋滿了雪的集裝箱,就是“候機樓”,候機樓一旁有個更小的鐵皮房,那是機場臨時管理人員的住宿地。此外,只有幾根竹竿和稀稀拉拉的標志物以及堆在地上的油桶。雪上跑道還算像點樣子,兩邊用黑布木桿作標記,跑道面是用雪地車壓出來的。

冰蓋區的景色與剛才的丘陵不一樣,入眼全是白色的雪,連一絲的灰色或者土色都沒有。厚厚的積雪覆蓋在冰面上,前后、左右、上下都是一望無際的白,沒有任何地標和參照物,除了雪還是雪,雪和天相連。我從雪地車上下來,一腳踏下去,陷進積雪中40多厘米,那可遠不是積雪的厚度,之所以沒繼續往下陷,是因為我體重不夠,積雪至少有幾米深。

我們找到了去年第24次隊留在這里的4個裝在雪橇上的艙,它們曾到過Dome A,2個是乘員艙,1個是生活艙,1個是發電艙。我們整理了這幾個艙,并對出發地進行了一些規劃,用GPS定位,劃出航空煤油堆放區、貨物堆放區等,插上各種彩旗作為標志,以方便直升機識別。

做完這些工作后,又一路瘋狂顛簸著回到了中山站。春末夏初的中山站下起了暴風雪,風速在每秒1314米,相當于7級風,雪非常密,遮天蔽日。

2008年11月20,星期四

與唐醫生完成藥品和醫療用品交接工作,并將物品整理完畢后,理論上我在中山站的任務就完成了,可以好好參觀一下中山站并拍一拍照片。

內陸隊和留守中山站的機械師們任務很重,所有的車輛都要檢查、準備和調試,他們都忙得暈頭轉向。中午碰到李院生隊長,他問我能不能幫助機械師一起去照顧車輛?我愉快地答應了。來南極的目的之一就是增加經歷,任何有助于增加經歷的事情,我都樂于去干。

下午我給機械師當助手,我們的主要任務是裝配、調試和維護4輛巨大的卡特匹勒雪地車(Caterpillar,簡稱卡特車)。這也是一種進發南極內陸的主力車型,同德國的PB車(PB240或PB300)不一樣,卡特車原是美國農場的一種巨型拖拉機,被澳大利亞車商買下后,改裝成專門適用于南極內陸冰蓋的運輸車,其馬力比PB車更大,運輸能力強。去年這4輛卡特車中曾有兩輛開進了內陸冰蓋,行駛中發現它們存在缺陷:由于自重大、履帶不夠寬,在雪地松厚區域行駛時容易陷車。但建設昆侖站的物資數量巨大,所以今年內陸隊還得請這4個大家伙出馬。

我的任務是裝車的反光鏡,這些反光鏡的螺紋都不好,美國人專配的螺絲居然不配套,我不得不反復去庫房里尋找相應的螺絲。聽起來活兒不重,但在零下8℃的氣溫下,穿著厚重的制服、戴著墨鏡,雙手不聽使喚地干活,效率很低。到晚飯時分,該裝的都裝完了;機油、機濾都更換了;車輛也順利地發動了一次;我也負了點小傷,右膝蓋破了皮,腫了一塊,那是跪在巨型履帶上裝反光鏡時磕的。

一天勞動下來,同機械師們已混得很熟了。機械師老崔比我大幾歲,是唯一一名三次去過內陸冰蓋的老隊員。他是一名經驗豐富的雪地車機械師(全世界也沒有幾個),性格開朗、隨和。工作結束后閑聊中他們說,以往看外表和舉止,覺得我是一個高深莫測的人,還老捧著一本厚厚的原版英文書,更加讓人不敢接近,但我一天的勞動表現打消了他們的這個想法。

能和他們融為一體我很高興,人最重要的是要善于入鄉隨俗。茫茫冰蓋上,不需要身穿白大褂、干凈儒雅的醫生,也不需要西裝革履、滿嘴洋文的專家教授。不管在國內彼此的差距有多大,在這里完全沒有身份和地位的差別,大家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飯菜,住一樣的房間,做一樣的工作,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

為了慶祝今天的成果,我晚飯時順手在餐廳拿了瓶上海“石庫門”牌黃酒,微波爐加熱后味道還不錯,就是稍稍偏甜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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