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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格拉梅西公園,”亨麗埃塔·泰勒小姐說,“是狂濤怒海里的一片綠洲,是莎士比亞警告過我們的人世禍殃中的避風(fēng)港。”她的嘴唇間透出一聲嘆息,是那種思考過狂濤怒海里的一片綠洲后的嘆息。“年輕人,”她說,“如果沒有這片上蒼賜福的綠洲,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還真不知道我該怎么辦哪。”

上蒼賜福的綠洲是一座位于曼哈頓東二十幾街的私人公園。公園有柵欄圍繞,那是七八英尺高的黑色鑄鐵柵欄。鎖上的大門謝絕沒有法定權(quán)利的人士入內(nèi)。只有那些住在公園周圍,而且付了公園年度維護費的人,才能分配到可以打開鐵門的鑰匙。

此刻和我并排坐在綠色長凳上的亨麗埃塔·泰勒小姐便有這樣一把鑰匙。我們坐在一起的大約十五分鐘里,她已經(jīng)告訴了我她的名字,還有她大半生的歷史。假以時間,我很肯定她會告訴我她出生后發(fā)生在紐約的所有事情——而據(jù)我推算,應(yīng)該是在拿破侖滑鐵盧慘敗后的一兩年。亨麗埃塔小姐是個討人喜愛的老太太——她的確是,而且她還戴了頂有面紗的可愛的小帽子。我奶奶以前就老愛戴有面紗的小帽子,這玩意兒時下已不多見。

“沒有狗,”亨麗埃塔小姐正在說,“公園不允許狗進來,我實在太高興了。城里就剩這個地方可以不用邊走邊看著腳底下的人行道了。狗真是討人厭的動物,隨處拉撒臟東西。貓就講究多了,不是嗎?倒也不是說我希望腳下就有一只。我一直不明白大家為什么非把動物引到家里不可,我可連皮大衣都不想要。那種東西就應(yīng)該留在林子里,待在它們該待的地方嘛。”我很確定亨麗埃塔小姐不會對陌生人這樣講話。不過陌生人就和狗一樣,在格拉梅西公園里是找不到的。能在公園就表示我這個人正直可敬,表示我有高薪職業(yè)或者穩(wěn)定收入,表示我是“我們”的一員,而非“他們”。我的衣服當(dāng)然也是刻意挑選的,以強化這個形象。西裝是深灰和淺灰格紋的熱帶毛紗料。襯衫是淺藍色的,配上附有紐扣的中號領(lǐng)子。領(lǐng)帶的底色是海軍藍,上面劃過銀色和天藍色的條紋。我腳邊的公文包是可可色的超級亮皮輕便款式,花了某人很大一筆錢。

總的看來,我像是在無聊的辦公室里忙完一天,然后跑到公園透透氣的單身漢。也許我先前在哪兒喝過一杯馬提尼提了提神。這會兒我是在溫煦的九月傍晚透透氣,準(zhǔn)備待會兒快步回家,回到我那設(shè)備齊全的公寓,往微波爐里扔一份速食晚餐,喝上一兩罐啤酒,然后在電視上觀賞大都會隊險勝客隊。

嗯,倒也不全是這樣,亨麗埃塔小姐。

沒有忙碌的一天,沒有無聊的辦公室;沒有馬提尼,因為準(zhǔn)備上工前我連瓶塞的味道都不讓自己聞一下。我寒酸的公寓里既沒有微波爐,也沒有速食晚餐,而且自從大都會隊把西弗賣給別的隊以后,我就不再看他們比賽了。我的公寓在上西區(qū),離格拉梅西公園幾英里之遙,我也沒為超級亮皮公文包付出半分錢,那是幾個月前我擅自拿走一位出門在外的紳士的錢幣收藏時順手牽羊得來的。我很確定這個公文包花了他很大一筆錢,而且上帝也知道,我拎著它踏著華爾茲步出門時,那里面可是塞滿了錢幣。

怎么,我連進公園的鑰匙都沒有?我是用了靈巧的德國回爐鋼片。大門上的鎖好開得驚人。奇怪,怎么就沒有其他人偷偷開門進來,享受一個小時沒有狗、沒有陌生人的清靜時光。

“繞著公園一個勁地跑,”亨麗埃塔小姐說,“這會兒那邊就有一個。你看到了嗎?”

我看到了。她說的那個家伙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紀(jì),三十四五歲,不過頭發(fā)掉了大半,也許就是跑步跑掉的。他這會兒正在跑,或者是慢跑,總之是在動。

“這種人你早也看到晚也看到,冬天夏天都跑個沒完。冷天他們就穿那樣的一套,我想是所謂運動服吧。灰蒙蒙的,一點都不好看。今晚暖和些他們就穿棉質(zhì)短褲。你說那樣健康嗎?”

“要不他們干嗎要跑?”

亨麗埃塔小姐點點頭。“不過我沒法相信這對人有益,”她說,“看起來不舒服。你不干這種事的,對吧?”

“每隔一陣我是會想到要起來動一動。不過我通常都是吃兩顆阿司匹林躺下來,這個念頭一會兒就飛走了。”

“明智之舉。不說別的,看起來就可笑嘛,那么可笑的事怎么可能對人有益。”她的嘴唇間又一次溜出嘆息,“幸好至少他們只能在公園外面跑,不能在公園里面。對這點我們要心存感激。”

“就像狗一樣。”她看著我,眼睛在面紗后發(fā)光。

“怎么,對啊,”她說,“就是像狗一樣。”

七點三十分,亨麗埃塔小姐微微打起瞌睡來,慢跑的人也跑到別處去了。說得更確切些,一名留了淡金色及肩長發(fā)、穿著印花上衣和小麥色牛仔褲的女子走下了西區(qū)格拉梅西公園十七號前面的石階,看了看手表,然后朝二十一街的轉(zhuǎn)角走去。十五分鐘過去了,她還沒回來。除非這幢建筑里有兩名符合上述描述的女人,否則她應(yīng)該就是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著名牙醫(yī)克雷格·謝爾德里克未來的前妻。要是她已經(jīng)出了她的公寓,那就輪到我進去了。

我走出公園——這不需要鑰匙或德國回爐鋼片就能辦到——穿過街道,手里提著公文包,爬上十七號的臺階。樓有四層高,是希臘復(fù)興派建筑中的代表作,建于十九世紀(jì)初。依我看,原先四層樓只住一戶人家,全家的雜物和舊報紙都堆在地下室。可是由于生活水準(zhǔn)日益下降——這話我敢說亨麗埃塔小姐也同意——現(xiàn)在每層都住著不同的人家。我研究了一下玄關(guān)處的四個門鈴,略過標(biāo)著亞門、波洛克和拉芬威爾的那幾個——這三個名字合起來,倒挺像專門設(shè)計工業(yè)園區(qū)的建筑師事務(wù)所——按了標(biāo)著謝爾德里克的鈴,走進去。

用的是鑰匙。“那婊子換了鎖,”克雷格告訴我,“不過她要是換掉樓下那把鎖,鄰居肯定會罵死她。”這把鑰匙是省了我?guī)追昼姇r間,因為那鎖還挺像個樣。我把鑰匙放進口袋,走向電梯。不過電梯里有人,梯籠正朝我降下。我可不太想看到亞門或波洛克——拉芬威爾住在一樓——然后又想到電梯里面有可能就是他,他剛上屋頂花園澆完水,這會兒正要回到樓下。也罷,我沿著走廊繼續(xù)往前,走到了樓梯處,爬上兩段鋪了地毯的樓梯,來到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的門前。我按了兩下門鈴,聽著里面的叮當(dāng)聲,又敲了幾下門——完全是為了保險起見。然后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之后便移開耳朵準(zhǔn)備開工。

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的門有兩道——而非一道——新鎖,都是雷布森牌。雷布森是沒話說的好鎖,而且其中一道還附加了他們新出的防盜滾筒裝置。這玩意兒不像他們廣告里說的那樣防盜,不過也不是一盤碎豬肝,所以我還是花了一番工夫才解決它。要不是我家里有一對跟它一樣的鎖,時間怕要耗得更久。一道在客廳,我可以邊聽唱片邊練習(xí)閉著眼開鎖,另一道就在我家的前門上,好防范沒我用功的小偷入侵。

我開了鎖走進去,當(dāng)然這回是睜著眼的。在把身后的門關(guān)上以前,我先把公寓巡視了一番。以前有那么一次,就因為我懶,結(jié)果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公寓里有具尸體,那情形可真讓我窘迫得無地自容。經(jīng)驗確實是好老師,因為我們真的會記住它的教訓(xùn)。

沒有死人,而且除了我以外也沒有活人。我退回去把兩道鎖都鎖上,砰的一聲把公文包丟在維多利亞時期的玫瑰木鴛鴦椅上,兩手滑進繃得緊緊的純橡膠手套,然后開始行動。

我玩的這游戲名叫尋寶。“我可真想親眼看著你把那地方剝得只剩光禿禿的四面墻。”克雷格這么說過,而我現(xiàn)在就要全力以赴完成他的心愿。看來這里不只有四面墻——我走進客廳、設(shè)備齊全的餐廳、一間大臥室、一間裝潢成兼做電視房的小臥室,外加一間廚房。廚房里有一面假磚墻和一面真磚墻,以及眾多掛在鐵鉤上的銅制深鍋和淺鍋。廚房是我的最愛。臥室很俗氣,偏偏又裝飾成一副潔白無瑕的樣子。小臥室到處是棱角,刻板乏味,客廳則是個大雜燴,展示了幾世紀(jì)以來各種品位糟糕的典型。我就從廚房開始,在冰箱門的奶油隔板上找到了六百美元。

說起找東西,翻冰箱應(yīng)該錯不了。會把錢放在廚房的人可真多得嚇人,而且其中很多都是把錢塞進冰箱。冷錢,我想著。不過我撈到六百靠的可不是平均數(shù)游戲。我有內(nèi)線消息。

“那女人的錢都放在冰箱里,”克雷格告訴過我,“通常總有幾百放在奶油隔板上。面包◣注:“面包”的英文是bread,這個詞也有“金錢”的意思。◢和奶油放在一起。”

“聰明。”

“可不是嗎,她以前總把大麻藏在茶罐里。要是她住在有草坪的房子里,八成會把那玩意和草種放在一塊兒。”

我沒檢查茶罐,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茶。我把現(xiàn)金放進皮夾,回到客廳試試書桌。右邊最上層抽屜里也有錢,最多兩百,都是五美元、十美元和二十美元面額的。沒什么好興奮的,不過我還是興奮起來了,因為只要把自己放進別人的住處,我就會渾身發(fā)癢,而且一旦占到別人的財產(chǎn)并據(jù)為己有,這種興奮勁兒就會冒出來。我知道這樣非常不道德,有時也會心生悔意,不過這無法解決。我名叫伯尼·羅登巴爾,我是小偷,我愛偷東西——愛就是愛。

錢進了我的口袋就變成了我的,于是我便開始摸那張小桌子的其他抽屜,連著幾個都沒藏什么好貨色。然后我打開另外一個,里面赫然放著三個想必裝有上等手表的匣子。第一個是空的。第二、第三個不是。其中一塊是歐米茄表,另一塊是百達翡麗表,都精美至極。我蓋上匣子,把手表送進它們的歸宿地——我的公文包。

手表是上等貨色,除此之外在客廳里再也找不到別的了,不過這已經(jīng)比我預(yù)期的多了。因為客廳和廚房一樣只是熱身的地方。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獨居——雖然她經(jīng)常有訪客留宿——又擁有大量高價珠寶,而女人總愛把珠寶放在臥室里。她們這樣做是因為覺得這樣穿衣服的時候戴起來方便,不過我覺得真正的原因是她們在黃金和鉆石中間睡得更香甜,更有安全感。

“以前我都快被逼瘋了,”克雷格說,“有時她東西不收好,全放在外面。要不就把手鐲、項鏈隨手丟進床頭柜的頂層抽屜。她的床頭柜在床的左邊,不過現(xiàn)在既然都歸她所有,你就兩個都瞧瞧吧。”說得也是,“我以前總是求她把那些東西放進保險箱。她嫌麻煩,就是不聽我的話。”

“希望她最近還沒開始聽。”

“克里斯特爾不會。她誰的話也不聽。”

我把公文包拎進臥室,大致瞧了瞧:耳環(huán)、戒指、手鐲、項鏈、胸針、墜子、手表、時尚珠寶、古董珠寶。不差的貨色、挺好的貨色都有,還有幾樣以我頗為專業(yè)的眼光看來還真是好極了。牙醫(yī)除了收支票之外,還會收到一定數(shù)額的現(xiàn)金。這種事雖然好像難以置信,不過那些現(xiàn)金確實有一部分是會瞞過國稅局的,有些則悄悄被轉(zhuǎn)換成珠寶,而現(xiàn)在珠寶又有可能同樣悄悄地被轉(zhuǎn)換回現(xiàn)金。換回來的錢會比之前砸出去的少,原因是雖然同樣身為顧客,收贓貨的比起牙醫(yī)可要謹(jǐn)慎多了。不過數(shù)額加起來還是挺惹眼——如果你考慮到那是無本生意,起初不過就是一堆爛牙和根管治療罷了。

我找得非常仔細,不想錯失任何東西。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表面上是把公寓整理得很干凈,不過她抽屜的內(nèi)部都難以見人,里面有些小飾品和珠子被迫與皺成一團的褲襪以及半滿的化妝品瓶子做伴。

所以我就好整以暇地慢慢來,我的手指越輕巧,公文包就越沉重。時間還很充裕。她七點一刻離開,恐怕直到半夜都回不來——假如她要在天亮前回家的話。照克雷格所說,她的標(biāo)準(zhǔn)行為模式是先在附近幾家小酒吧喝上一兩杯,再順便找個地方吃飯,接下來幾小時便奉獻在認真飲酒外加更認真地勾搭男人上。當(dāng)然有某些夜晚她會訂好計劃:高級餐廳的晚餐、約人看戲什么的,不過從她剛才出門的打扮來看,今天應(yīng)該是要隨性娛樂一晚。

這就表示她會帶個陌生人回家,或者到陌生人家去。不管怎樣,她重返家門時我應(yīng)該早已離開。要是他們決定去男方家里,珠寶可能在她發(fā)現(xiàn)失蹤以前就已經(jīng)被銷了贓。要是她把男人帶回家,他們又爛醉到?jīng)]注意丟了東西,然后他又在她醒前先走,她說不定會把這筆賬算在他頭上。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惹禍上身,而且就算我給了克雷格他的那份,還是會剩下好幾千可以讓我輕輕松松花上八九個月。當(dāng)然公文包里是什么還很難說,而且要把珠寶變成現(xiàn)金路途還很漫長,不過羅登巴爾太太的兒子伯尼前途光明可是毫無疑問的。

我記得腦子里閃過那個念頭。之后不久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把我關(guān)進臥室衣櫥時,想起當(dāng)時的情形還真是個頗大的安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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