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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離開之后,我把那四十美元塞到我的錢包里,現在它已經是我的四十美元了。我把斯坦貝克的價格標成十五美元,然后把它和其他書一起放在書架上,同時又把幾本擺錯的書放回它們應該在的地方。

顧客來來去去。我賣掉了幾本折扣書,還賣掉了一部文化遺產俱樂部出版的維吉爾的盒裝版《牧歌集》(盒子因泡水而有點損壞,書脊還有些磨損,標價是八點五美元)。買維吉爾的那個女人自己就有些陳腐過時的氣息,她身材粗壯,留著一頭橘色鬈發。我以前見過她,但這是她第一次買了東西,事情有進展。

我看著她將維吉爾帶回家,然后悠閑地坐到柜臺后面,拿起一本格羅賽特和唐來普出版社(注:格羅賽特和唐來普出版社(Grosset & Dunlap),一家美國圖書出版社,成立于一八九八年。)再版的《三個士兵》(注:《三個士兵》(Soldiers Three),吉卜林的短篇小說集。)。我最近正在讀我僅有的幾本吉卜林的小說,有的我幾年前讀過,不過《三個士兵》倒是頭一回看。正當我沉醉在奧瑟瑞斯、利羅伊德和馬爾瓦尼的角色中時,門上懸著的小鈴鐺叮咚作響,有客人來了。

我抬頭看見一個穿著藍色制服的男人拖著沉重的腳步向我走來。他有著一張寬闊、誠實的面孔,不過在我從事的新行業里,你很快就會知道不要從一本書的封面去判斷書的內容,同樣,人也不可貌相。我的訪客叫雷·基希曼,是金錢能買到的最棒的警察,有錢的話可以買下他一個星期七天。

“嘿,伯尼,”他說著把一個胳膊肘撐在柜臺上,“最近讀了什么好書嗎?”

“嘿,雷。”

“想讀嗎?”我把書拿給他看。

“垃圾,”他說,“你有一書店的書,應該讀點高尚的。”

“什么是高尚的?”

“哦,約瑟夫·溫鮑(注:約瑟夫·溫鮑(Joseph Wambaugh,1937—),美國警察程序小說和非小說類作品作家。),艾德·麥克班恩(注:艾德·麥克班恩(Ed McBain,1926—2005),美國警察程序小說作家。),那些正正經經的小說。”

“我會記住的。”

“生意怎么樣?”

“還不錯,雷。”

“你只要坐在這兒,買書,賣書,就能生活了,對嗎?”

“這就是在美國生活的方式。”

“是啊,對你來說是相當大的改變,不是嗎?”

“嗯,我喜歡有工作的日子,雷。”

“我是說,職業生涯大轉變啊,從小偷變成書店老板。你知道那聽起來像什么?一本書的名字。你應該寫一本書,就叫《從小偷變成書店老板》。介意我問個問題嗎,伯尼?”

我介意又能怎樣?“不。”我說。

“對書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一直讀很多的書。”

“你是說在牢里。”

“在外面也一樣,從小到大一直這樣。你知道艾米莉·迪金森(注:艾米莉·迪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美國詩人。)是怎么說的嗎?‘沒有一艘戰艦能比得過一本書’。”

“說得不錯。你不會就這樣到處買書,然后就開了一家書店吧?”

“店早就存在了。多年來我一直是這里的顧客,而我知道店主想把店賣了去佛羅里達。”

“這么說他現在正泡在陽光里。”

“事實上,我聽說他在圣彼得堡開了另一家店。就是閑不下來。”

“哦,這樣對他有好處。你是怎么白手起家買下這地方的,伯尼?”

“我弄到了一些錢。”

“是啊,某個親戚死了,諸如此類的。”

“差不多是這樣。”

“沒錯。我記得冬天時你有一個月不見蹤影。是一月份,對不對?”

“還有二月的一段時間。”

“你是到佛羅里達去做你的拿手勾當了,而且收獲頗豐,成功地搞到了不少珠寶。我想你是在那時決定將自己的人生改頭換面,羅登巴爾太太的兒子伯尼要改邪歸正了。”

“這就是你的推測,雷?”

“是啊。”

我思考了一分鐘,然后說:“不是在佛羅里達。”

“拿騷,還是圣托馬斯?管它呢。”

“事實上,是在加州,橘郡。”

“沒什么區別。”

“而且不是珠寶,是錢幣收藏。”

“你總是到處搜集錢幣。”

“嗯,它們是不錯的投資。”

“有你在外面亂晃可就不是了,你看起來倒像是個專偷錢幣的強盜,嗯?”

“應該說我有先見之明。”

“而且買了這個地方。”

“是的。利澤爾先生要價不高,他的存貨價格公道,而且還附贈裝潢家具以及他的祝福。”

“巴尼嘉書店,這名字是怎么來的?”

“我保留了原來的名字。我不想忽然冒出個新招牌來。利澤爾先生在澤西海灘的巴尼嘉燈塔那兒有一幢別墅。這招牌上還有個燈塔呢。”

“我沒注意。你可以稱它為小偷書店。‘這些書都是偷來的’——可以做你的宣傳語。不錯吧?”

“早晚我會這么做的。”

“嘿,你要發火了嗎?我沒什么特別的意思。這是個相當好的掩護,伯尼。真的。”

“這不是個掩護。這是我的職業。”

“嗯哼?”

“這是我的謀生之道,雷,是我唯一的謀生之道。我在賣書。”

“當然。”

“我是很認真的。”

“認真,是的。”

“我真的是。”

“是啊,是啊。聽著,我來這里的原因是,有一天我正好想起你。我老婆最近有點讓我受不了,你結婚了嗎?”

“沒有。”

“你這樣忙著安定下來,或許下一步就是要結婚了。沒什么東西比婚姻更能讓男人安定下來了。她想要的東西是……現在才不過十月,她就預期今年的冬天會很漫長。你沒見過我老婆吧,對嗎?”

“我在電話里跟她說過一次話。”

“‘葉子紅得真早,雷。那表示今年冬天會很冷。’她這么對我說。就算葉子的顏色變得晚,那也表示今年的冬天會很冷。”

“她喜歡冷天?”

“她喜歡天氣冷而她暖和。她想要一件皮草。”

“哦。”

“她身高五英尺六英寸,穿十六號衣服。有時減肥后可以穿十二號,有時吃了太多的意大利面胖得要穿十八號。皮草,我想它們不需要像手套那么合身吧,是不是?”

“我對皮草沒什么研究。”

“她想要的是貂皮。不是什么野生皮毛或瀕臨絕種的動物,因為她對這個話題也挺熱衷的。貂,可是被飼養在牧場里的,所以沒有殘酷的捕獸夾,也沒有什么瀕臨絕種的問題。他們只是用瓦斯殺死它們,剝下它們的皮。”

“對貂來說可真好啊,一定就像看牙醫一樣。”

“至于顏色,我想她一定不會要太鮮亮的。隨便哪個時髦的顏色就行。白金色或香檳色,但不要老式的深棕色。”

我點點頭,設法在腦子里拼湊出基希曼太太身上掛著皮草的樣子。我不知道她長什么樣,所以腦海里出現了類似臃腫的伊迪絲·邦可(注:伊迪絲·邦可(Edith Bunker),美國情景喜劇All the Family中的人物。)那樣的形象。

“哦,”我突然說道,“你告訴我這些一定是有原因的。”

“嗯,我是想,伯尼……”

“我洗手不干了,雷。”

“我的想法是,也許你在干某件事的時候會碰到一件皮草,懂我的意思嗎?我在想你和我,像以前那樣,我們以前做過很多次了,我們兩個,還有——”

“我再也不是賊了,雷。”

“我不會讓你白干的,伯尼。可以談談條件。”

“我再也不偷了,雷。”

“別開玩笑了,伯尼。”

“我不像以前那樣年輕了。沒有人會永遠年輕,我直到最近才真正感受到這一點。年輕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然而當你越來越老,什么都會讓你害怕。我不想再進去了,雷。我不喜歡監獄。”

“現在的監獄都像鄉村俱樂部。”

“那么最近幾年他們把里面改頭換面了,我發誓我不喜歡那里。你在里面碰到的人或許階層比較高吧。”

“像你這樣的人,可以在監獄圖書館里找到一份好差事。”

“可到了晚上他們還是會把你關進去。”

“這么說你改邪歸正了,是嗎?”

“是的。”

“我在這兒多久了?這段時間里沒有一個客人進來。”

“也許是你的制服讓他們不敢進來。”

“也許生意不如你想象得好吧。你做這行多久了?六個月?”

“將近七個月。”

“我打賭你賺的還不夠付租金。”

“生意還可以。”我把《三個士兵》我看到的那一頁做上記號,然后把書合起來,放到柜臺后面的書架上,“我在今天下午的一個客人身上賺到了四十美元,我發誓那比偷東西好賺多了。”

“別忘了以前,當一切都還是老樣子的時候,你可是一個半小時就可以賺兩萬美元哦。”

“然后我去坐牢而別人卻不用。”

“四十美元,就能讓你金盆洗手?”

“光明正大賺來的錢和另外一種錢是不同的。”

“是的,區別在于一萬九千九百六十美元。伯尼,你在這里賺的是蠅頭小利。說實話,你沒法靠這個過日子。”

“我從沒偷過那么多,雷。我的生活水準也沒那么高。我在上西區有間小公寓,晚上在酒吧坐坐,洗衣服用地下室的洗衣機。再有家書店,生活挺穩定的。幫我一個忙吧?”

他幫我把放折扣書的桌子從人行道上搬進來,然后說:“瞧,警察和小偷一起工作,真該有人拍張照片。這些東西你賣多少錢?四十美分,三本一美元?就是它們讓你衣食無虞,嗯?”

“我買東西挺節制的。”

“聽著,伯尼,你不愿幫我弄皮草的真正原因是——”

“警察。”我說。

“警察怎么了?”

“我重新做人了,你卻拒絕相信。而你們警察卻聲嘶力竭地喊著要我們改邪歸正——”

“我什么時候教你改邪歸正來著?你是一流的賊。我為什么要你改變?”

在我將一本本精裝版偵探小說裝進購物袋,開始準備打烊時,他終于放棄了。他和我談起他的搭檔,一個模樣好看,說話和藹可親的年輕人,喜歡賭馬,還有一點點安非他命的癮。

“他總是輸,一輸就滿口臟話,”雷抱怨道,“不過從上星期開始,他用X光般的眼光挑馬,現在他總是贏。不過我發誓我更喜歡他賭輸時的樣子。”

“他不可能永遠那么幸運,雷。”

“我也一直是這樣告訴自己的。那是什么,窗子上有鐵欄桿?你還真不冒險,是不是?”

我把鐵門拉下,鎖好。“它們既然已經在那兒了,”我堅定地說,“不用似乎有點蠢。”

“沒必要弄得讓其他賊更容易得手,不是嗎?賊沒一個老實的,人們不都這樣說嗎?如果你忘了鑰匙怎么辦呢,伯尼?”

他沒得到答案,我想他也不期望得到答案。他咯咯地笑著,重重地把一只手擱在我的肩上。“我想你會叫個鎖匠,”他說,“你不能自己開鎖,已經不是賊了嘛。你只是個賣書的家伙。”

巴尼嘉書店位于東十一街,百老匯大道和大學廣場之間。我把店門關好之后,提著購物袋往東走過兩家店,來到一間叫作“貴賓狗工廠”的狗美容院。卡洛琳·凱瑟正在給修容桌上一只怯生生的小約克夏犬修指甲。她說:“已經休息了嗎?等我把菲力普王子弄完就可以走了。如果不趕快喝一杯,我就要像吉娃娃一樣叫喚了。”

我舒服地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卡洛琳為這只小狗的腳做最后的修飾,然后把它塞回籠子里。她的雙手忙碌著,嘴里卻喋喋不休地抱怨她的情人。蘭蒂前幾天晚上都遲歸,不但醉醺醺的,還亂發脾氣,卡洛琳感到非常厭惡。

“我想是結束關系的時候了,”她告訴我,“但問題是,結束關系我會是怎樣的感覺呢?答案是我不知道我的感覺會是什么,因為我無法觸碰到我的感情,而我發現如果觸碰不到,那么也許我根本就無法感覺到它們,所以,讓我們找個有酒賣的地方,因為我現在只想讓自己好受一點。你今天過得如何,伯尼?”

“有一點漫長。”

“是啊,你看起來的確很疲倦。我們走吧,我恨透了這地方的味道,我覺得自己像搽了‘濕狗’牌香水。”

我們繞過街角來到一家相當普通的酒吧,名字叫作“饒舌酒鬼”。點唱機里放的多半是鄉村歌曲,當我們把高腳椅往后移,坐在又長又暗的吧臺邊時,芭芭拉·曼德雷爾(注:芭芭拉·曼德雷爾(Barbara Mandrell,1948—),美國鄉村音樂歌手。)正在唱一首關于外遇的歌。卡洛琳點了一杯伏特加馬提尼加冰塊,我則點了一杯蘇打水加檸檬汁。酒保會意地點點頭,卡洛琳卻困惑地看著我。

“現在是十月啊。”她說。

“那又怎么樣呢?”

“齋戒期不是在春天嗎?”

“是的。”

“醫生囑咐還是什么?讓衰老的肝臟休息一下?”

“只不過今晚不想喝酒而已。”

“很好的理由,又想犯罪了?嘿,我有沒有說錯?”

于是我把話題轉到雷·基希曼和他酷愛皮草的老婆身上,這回輪到卡洛琳不斷發出表示同情的聲音了。我們一直很善于輪流為對方扮演這種角色。她年近三十,有著深褐色的荷蘭式短發,和一對清澈得令人贊嘆的藍眼睛。如果穿高跟鞋的話,她有五英尺一英寸,不過她從來不穿。她的身材就像消防栓一樣,這樣的五短身材干她那一行還挺危險的。

我是在接手這家書店時遇到她的。我不太了解蘭蒂,因為我不常見到她。貴賓狗工廠是卡洛琳的獨資企業,蘭蒂是個空中小姐,或者說在她因為咬了一名乘客而被貶為地勤之前,是個空中小姐。她比卡洛琳高,比卡洛琳瘦,也比卡洛琳年輕一兩歲,舉止有些輕佻。蘭蒂和我算是朋友,我想,但卡洛琳是我的精神伴侶。

我的精神伴侶同情地笑道:“警察真是個麻煩,”她說,“蘭蒂曾經和一個警察交往過,我告訴過你嗎?”

“我想沒有吧。”

“她曾經經歷過這樣一段時期,在她準備公開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之前,有三個月的恐慌期。我想那是心理上的抗拒機制在起作用。那時她跟十幾個男人上床。有一次這個警察不舉,她嘲笑他,這警察就拿槍抵著她的頭,她還以為他要殺了她呢。真該有人殺了她,我干嗎又他媽的提起她?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么?”

“你問住我了。”

“你今晚有約嗎?你還在跟畫廊那女人約會嗎?”

“我們決定各奔東西了。”

“那個瘋狂的詩人呢?”

“我們從來不算真正在交往。”

“那么你今晚來我家吃飯吧?我的燉鍋里有一些誘人的好東西。是我在今天早上還沒覺得自己有多生氣之前放進去的。佛蘭德紅燴牛肉加啤酒、小洋蔥、蘑菇還有一堆好東西一起燉著。我還有不少好酒佐餐呢,如果你還是不肯喝酒的話,我也有幾瓶巴黎水。”

我啜了一口我的蘇打水。“我很想去,”我說,“但今晚不行。”

“有事嗎?”

“我累壞了。我要直接回家,而我要做的最激烈的活動,就是向上帝的圣約翰禱告。”

“我應該知道這個人嗎?”

“他是書店業的守護神。”

“是嗎?那誰是狗美容業的守護神?”

“我知道才見鬼呢。”

“我希望我們也有一個守護神,我一直不斷地被咬、被抓、被澆上尿,我應該有一個可以投訴的地方。既然這樣,我想是不是也該有個女同性戀的守護神。還有那些在修道院中隱居的修女,真他媽的該有一個。說真的,你覺得有嗎?”

我聳聳肩:“也許哪天會發現吧。我之所以知道圣約翰是因為利澤爾先生在書店后面的房間里掛了一張他的畫像。不過一定有一本講守護神的書。說不定店里就有一本。”

“擁有那家店一定很棒,就像住在圖書館里。”

“有點。”

“待在貴賓狗工廠就像住在狗舍里。你要走了嗎?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伯尼。”

“謝謝,我明天會找找,看有沒有薩福(注:薩福(St.Sappho),公元前七世紀希臘女詩人。生平不詳,著有詩集九卷,現僅存一首完篇、三首幾近完篇的詩作。傳統上認為她是同性戀者,西方語言中“女同性戀者”一詞即源自其居住地萊斯博斯島。)的作品。”

“如果你有空的話。嘿,有沒有小偷的守護神?”

“我也會找找看。”

我換了三次地鐵來到百老匯大道和八十六街街口,再步行到下一條街的“偵探小說”書店。在那兒,我把整個購物袋里的書全賣給了卡洛·布萊梅。她收購我所有的經典偵探小說,把這些書賣給她,要比等人來我的架子上挑劃算多了。

她說:“陳查理,菲洛·凡斯(注:范·達因偵探小說中的偵探。)——太棒了,伯尼。我有一堆客人等著要這些書呢。請你喝一杯怎么樣?”

不知為什么大家都要請我喝酒。我跟她說下次一定讓她請,離開她那里的時候卻剛好錯過開往西端大道的那班公交車,于是我只得步行過市區里的十六條街,走回我的公寓。這是一個涼爽的秋日午后,我發覺走路也挺不錯的。待在書店里呼吸不到新鮮空氣,也缺乏運動。

我的信箱里有封信,我把它拿上樓扔進廢紙簍。電話鈴響時我衣服剛脫了一半。是一個我認識的女人,她在切爾西經營一家托兒所。有個孩子的父母送了她兩張芭蕾舞票,那不是很棒嗎?我表示同意,但接著解釋我為什么不能去。“我累垮了,”我說,“我還想不吃晚餐就直接上床呢。我正準備把話筒拿起來不接電話了。”

“那么,喝杯咖啡吧。就是那個人跳的,叫什么來著,你知道,那個俄國人。”

“他們全都是俄國人,我會看到一半就睡著了,抱歉。”

她祝我做個好夢,然后掛了電話。我把電話拿了起來。我本來可以享受卡洛琳的燉牛肉,或者看俄國人在舞臺上跳躍旋轉,我不想讓電話再告訴我我錯過了什么。電話先傳出了表示沒掛好的刺耳聲音,然后賭氣似的陷入一片沉默。我把衣服脫了,關燈,鉆到被窩里,平躺著把手臂放在身體兩側,閉上眼睛,緩慢而有節奏地呼吸著,任我的意識一會這兒一會那兒地亂竄。我做了夢,也或許是白日夢,當鬧鐘在九點鐘鈴聲大作時,我正處于一種打盹的狀態。我起身下床,快速沖了澡,刮了胡子,穿上干凈衣服,給自己沏了杯好茶。九點一刻,我把話筒放回電話座上,九點二十分的時候它便響了起來。

我拿起話筒說喂。打電話來的人說:“一切照計劃進行。”

“很好。”

“你那邊也一切正常嗎?”

“是的。”

“很好。”他說,電話就掛斷了。沒有報姓名,沒有客套話。我對著話筒看了一會兒,然后把它掛上,隨后又覺得像先前那樣也好,于是又把話筒拿了起來。電話呻吟了一陣,但在我喝完茶后它就安靜了。

我將全身的衣服進行了最后的整理。我穿的是三件套的海軍藍細條紋西裝,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同樣是海軍藍的領帶上有著綠金兩色的細條斜紋。我的鞋面是黑色的小牛皮,鞋尖則包著鹿皮,鞋底是厚厚的皺紋膠。穿上它們,我在公寓里到處走動,收拾東西,進行最后的行動準備時,可以不出一點聲音。

我的鞋很安靜,然而我的胃卻咕嚕咕嚕地叫。在九小時前吃完午餐之后,我什么東西都沒吃過。不過我不想吃,也不想喝一杯。

現在不。

我檢查一遍,確定東西都帶齊了。我走出去,把門上了兩道鎖,然后乘電梯不經大廳直下地下室,從運貨的門出去,避免和門衛照面。

空氣有些凜冽。雖不至于到要穿皮草的程度,卻也該穿大衣了。我的大衣就掛在胳膊上,于是花了點時間穿上。

小偷有沒有守護神?如果有的話,我還不知道它的姓名。我向專管這行的人簡短地喃喃禱告了一番,然后出發,重新展開我的犯罪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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