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如刺猬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3582字
- 2020-08-15 20:56:19
無痕殿果然在長生殿的方位,外觀竟比長生殿更要棱角分明、莊嚴肅穆。大殿坐北朝南,面闊九間,進深五間,金絲楠木八角大柱,九脊歇山琉璃頂,檐下施斗拱,脊上雕異獸。
青鸞橐非無召不得入內,伽南一人隨著月姬跨過門檻,昂首垂眸,目不斜視。與長生殿上的光景大為不同的是,諾大一個長生殿,長年也就那幾副熟面孔;而今大殿兩側立著許多雙腳,黑壓壓密麻麻,昆侖弟子何其眾多。
“弟子伽南拜見混元大士?!辟つ弦乐窬┥降亩Y數行了跪拜大禮,雖埋著頭,可也感受到一道目光剎那鎖在自己身上。
“南丫頭起身罷?!?
聽著聲音倒十分和藹慈祥,還喚她“南丫頭”,伽南不由生出親切之感。只見殿中正位端坐一老者,須發皆白,身著紫袍,玉簪別頂,散發及背,雖面容已然蒼老,但眼波流轉間仍是儒雅風流,手里把玩著一對玉如意,正欠身往階下細看,神態舉止竟帶幾分孩童稚氣。
“你穿白裹素,不像你那穿紅著紫的女媧師姐,倒像……”混元子一沉吟,不再說話。
等了好一會兒,才知確實沒有后文了。也不知混元子吞下的話有何玄機,伽南只好嘬著牙花應到:“梵沉師兄么?弟子與他,其實……不太像的。師兄,一向穿白,弟子只是……偶爾一穿……而且!師兄穿白比弟子好看多了!”
不知為何,一提到梵沉,伽南便十分滿意自得,仿佛梵沉是她教導出來的弟子似的。
混元子搖搖頭:“不,不是梵沉,南丫頭頗像為師年輕時候,眼睛里沒有規矩,干干凈凈就像身上的白衣裳。”
伽南懵了。這是在說她沒規矩?可她為了玉京山的顏面,已經很是循禮蹈矩了。
正不知如何作答,身畔月姬柔柔道:“師父,伽南妹妹初來昆侖,有失禮之處還望師父念她年幼,多多包涵?!?
伽南臉上開始發燒。
“你師父平日可曾約束于你?”
完了完了完了,給師父丟人了……師父平時對她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溜下玉京不管,武藝不精不管,言語莽撞不管……“自然是會的,只是弟子頑劣,師父他老人家……”管了白管。
混元子一揮手:“為師并無責怪南丫頭的意思,你可知你師父為何不管你?”
伽南語塞。
“也對,你怎會知道”,混元子頗有幾分孩子般的自豪炫耀,搖著玉如意道:“鴻鈞他曾言:‘如混元子般天然去雕飾質樸純真者,難得。‘現下,他總算又得了你,你就是如我這般的孩子?!?
這……是在夸她?
“南丫頭,我有幾問,你怎樣想便怎樣答?!被煸诱酒鹕韥恚嫔项H有幾分歡喜之色,輕咳著走下階來。
“師父當心!您這幾日勞頓,不若改日再細細地問。”
那人說著,上前扶住混元子。伽南聞聲只覺熟悉,待看清那人的臉后,不禁呆了。
卻是玄逾!
不錯,前幾刻還在秋水塢的院子里,奄奄一息一身血污的玄逾,現下竟好整以暇地在大殿上講話行動,舉止沒有半分受傷之態,墨色衣衫干干凈凈連褶子都沒有。
現下這人是假的?不會……
方才那人是假的?更不會……
又是一陣咳嗽?!盁o妨,哪就如此小心了,左不過是將死之人了,想同你們多待會兒,多說說話的?!迸呐男獾氖郑煸涌粗つ闲Φ溃骸澳涎绢^你說,我們活此一世,何為樂?”
混元子即將身歸混沌?玉京山怎的從不知曉?也是,這等大事昆侖必得瞞得嚴嚴實實,一絲風聲不肯走漏的。
伽南不加沉吟:“萬物有常,有生有滅。天道無常,難測難求。凡人在神仙眼里不過蜉蝣爾,而我等雖為神為仙,可著眼于天地大道中也不過一芥塵土。既活一世,有欲便求,得之便是樂;求而不得,不執便是樂。”
混元子決計不曾料到伽南會這樣答:“鴻鈞不是無欲無求么?不是克己循禮么?不是為了四海安寧可以放棄任何人么?他那樣的神仙,怎么教出了你這樣的徒弟?”
混元子盯著伽南的目光一瞬炯炯如燈,絲毫不見方才油盡燈枯之態。“這番話,誰教你的?鴻鈞……不會是他。是梵沉?”
“回大士,我家師兄他自律自約無欲無求,伽南不及。唯有伽南不甚思進取,方才一番話乃是自己的真心話?!?
伽南不明了這一問一答間有何玄機,回了一問便等著二問,大殿上卻久久無人說話。
“大士?”
“喔!嗯……嗯?”
“方才弟子在秋水塢院里納涼,天上卻掉下個血葫蘆來。”伽南瞥一眼玄逾,原指望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卻毫無破綻。
“嗯?哪里來的血葫蘆?”
伽南兩手比劃著道:“弟子走進一看,卻是個仙子!黑衣蒙面,滿身是血。”
玄逾神色自若。
“這是何人?”混元子渾似聽書般認真問。
“弟子想著,若是咱們昆侖山的人,一定是要救下的,說不準誤打誤撞便救了這殿上的師兄弟呢!弟子這樣想著,上前去一把扯下他的面罩來!您猜!是誰!”
該死,如此試探,玄逾竟無動于衷。
“是誰!”混元子瞪圓雙目,十分入戲。
“嗐,弟子正要細細觀瞧,忽聽得門外月姬姐姐喚,猛地醒來,原是一場夢。”伽南像模像樣扯著袖子抹了抹額頭。
“嗐,南丫頭在唬為師?!被煸拥挠袢缫廨p輕敲上伽南的頭。
“弟子醒來,越想越覺得那人是我梵沉師兄……那鮫人族多陰險多狡詐多難纏啊!連九重天都毫無辦法!弟子實在擔心師兄安危,這幾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大士,啊不,師父!我一定好好地學,快快地學得!師父您什么時候放伽南下山,去尋師兄,也好助他一臂之力!”伽南兩眼巴巴地望著混元子。
玄逾背在身后握緊的拳輕輕松了開。
月姬小心地收回眼神。
混元子擺擺手:“聽聞南丫頭熟讀文史典籍,精通戰策法咒,卻武藝不精。如此,若放到兩軍陣前,叫人使了陰招,除了術法,你待如何?”
伽南語塞。
有道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如今再悔青了腸子也無有用處,都是自己往日隨遇而安,不求顯勝于仙門,可不是如今報應來了。
“阿逾,你帶南丫頭在昆侖虛四下轉轉,尤其是演武場。記得告訴南丫頭禁地的所在?!?
“弟子遵命?!毙馍钌畹?、意味不明地看了伽南一眼。
伽南后槽牙微微發顫。自己方才言語間如此敲打玄逾,萬里有個一,他恩將仇報殺人滅口……
月姬輕移碎步上前,笑著一伏身:“師父,伽南妹妹與我投緣,不若就讓我領著妹妹轉轉可好?”
月姬!救苦救難的好姐姐!伽南喜上眉梢。
“不,阿月你去藏經閣,取為師封印的信匣來。”
“啊?師父您……”
“取來便是,那封印你用這如意一敲便開?!被煸影延袢缫饨唤o月姬。
“是。”月姬笑著遞給伽南一個無奈的眼神。
“南丫頭回來了,先來無痕殿,讓為師替你卸下一身術法。你明日起要從頭學來?!被煸勇馍嫌耠A,穩穩坐回去:“都退下吧。”
無痕殿里眾人皆躬身施禮告退,一時間竟有幾分人潮涌動之感。
混元子半合著眼看著。許久,弟子散盡,撫著胸口連咳不止。末了,喃喃道:“半生一場瘋,再逢皆是夢?!?
鴻鈞,梵沉似你,伽南類我,你眼前日日放著這樣的兩個徒兒,也絲毫不會憶起我們的曾經么?
抑或是說,你亦從未忘過。
且說伽南跟著眾人,出了無痕殿的大門,四下張望,不見青鸞與橐非的身影。
又瞧著遠處紫衣如云,一眾昆侖女仙圍做一團,遠處叉腰而立的藍衣人正是青鸞。
“青鸞!橐非呢?哎你怎的啦?”
青鸞朝著那團紫霧努努嘴:“諾!溫柔鄉里醉著呢!他倒好生快活!”
果不其然,順著青鸞的眼神望去,那紫衣女仙們裙裾飛揚間果然露出點點火紅之色,細細聽來,在女仙們鶯鶯燕燕的嬉笑里,混雜著橐非侃侃而談之聲。
伽南火冒三丈。
“來諸位姐姐借個光,借個光!”分開人群,一手揪住橐非的耳朵。
“哎喲哎喲,哪位姐姐這般強橫可愛!還真是真性情!”橐非還不知發生了什么,笑著回頭。瞳孔放大。鼻孔放大。嘴巴放大?!澳镒?!哎呀娘子你……”
不管那些女仙們嘰嘰喳喳到底說些啥,伽南扯著他耳朵往外拉:“不好意思啊諸位姐姐,沒栓好,不才的家禽溜出來擾了姐姐們清靜,罪過罪過!”
“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在這里尋花問柳?”
“哎呀娘子,你先把手松一松,痛死為夫!”
伽南不為所動,橐非給青鸞遞了個可憐兮兮求情的眼神。青鸞背過身去。
“哎呀娘子莫醋,你還不明白么?那些薄柳姿色如何與娘子相比??!你才是我心尖上的人!”
“很不用!你的心是刺猬么?每個尖兒上都站了個人是么?我是醋你么?是你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有何大事在身上,一味尋樂子!”
“好好好,娘子你別動氣呀!我……你就是打我罵我,也得先聽我把話說完呀!若說完了你再要氣我,那就是我一腔心血白付了我也甘心!”橐非桃花眼眼尾微紅。
伽南一想,倒是如此,便松了手:“少貧嘴!”
“娘子,我們這幾日閉門塞聽,今日又有玄逾那樁蹊蹺事,不是更加毫無頭緒么?”
伽南皺眉:“是。”
“我的傻娘子,前幾日看你愁眉不展,為夫可是心急如焚吶!這才出此下策——犧牲為夫絕世美貌,跟那些昆侖虛仙子跟前套話兒啊!為夫拳拳真心,竟就這樣讓娘子給踐踏了……”
青鸞回過身來,紅著臉扯著自己的青藍發帶:“是青鸞不好,誤會橐非哥哥了……”
“你個小丫頭片子沒良心!一準兒在我家娘子跟前告御狀了!算了,哥哥我大人大量!”橐非整整自己的銀發紅衣。
伽南看他說得情真意切,不由信了七分:“當真?”
“當真啊娘子!”
“那你可問出什么了?”伽南挑一挑遠山眉。
“那是自然!娘子你們可大大的不知了!且聽為夫細細說來!你們絕想不到,那玄逾……”橐非一握拳,幾個人正小心地湊近了些。
就聽得身后有人朗朗道:“阿南師妹可好了?若好了,當下便可陪你走一走這昆侖虛?!?
玄逾!